片刻后,有人高举起手:“小陈大人,我要参军!我也要去杀南羌狗!”
“我也是!”
“我也要去!”
他们这些年轻人原本也是要被南羌抓去上战场的,但那是逼不得已,可为救自己的同胞而上战场,他们心甘情愿。
陈君迁看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笑着点头:“好!家有老小、或是家中独苗者除外,其余人,愿意随我去的,可登记造册。”
说完,他又看向燧州卫府的兵:“诸位昨夜辛苦!若愿随我解救余下二郡,我很欢迎。如若不愿,留下铠甲兵器,今日便可回燧州,我不强求。”
这些士兵不像长寿郡的人,他们没有被南羌迫害至深,与南羌也无深仇大恨,虽然昨晚他拿着伪造的虎符,暂且骗过了他们的将领,但要不了多久,或许现在,燧州这些兵里大概已有人察觉到他并非上京的使者。
昨天目睹他们四人击杀燧州众官员的都尉沉默地看着陈君迁。
昨天晚上他是真的被这几个壮汉吓哭了,可经历了一夜的攻城、想到陈君迁以身试险潜入孤城,再看到身边百姓的响应后,他突然觉得,自己被昏暗官场消耗殆尽的热血,似乎又重燃了起来。
是回到燧州,继续两耳不闻窗外事,做个于民无益的蠹虫,还是跟随眼前这人,去解救深陷敌手的同胞,这还需要考虑吗?
都尉没看身后的将士,兀自上前一步:“我愿追随陈大人!”
他身后的士兵也都向前一步:“愿追随陈大人!”
陈君迁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好。全军在城中休整三日,所有士兵在城墙上歇息,不可打扰城中百姓,不可毁坏房舍,不可抢夺粮食、妇女。三日后,前往永寿郡!”
说罢,他将手中火把掷向面前的尸堆。
火油遇到明火,登时熊熊燃烧起来,一眨眼的工夫就将南羌兵的尸体尽数吞没。
火光映红了在场每个人的脸。
沈京墨站在人群最后,看着石碾上意气风发的陈君迁,脸上不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同意他这个疯狂的决定那日她就知道,他不会止步于解救长寿郡。
他正在走的这条路就像一个火坑,他跳进去之前,她有无数担忧,只想将他拉得越远越好。
她这一生从未做过如此冒险的事,可如今他们都跳进去了,便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那就陪他走到底好了。
反正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这一个选择,至于将来会遇到什么麻烦……
他们总能想到办法度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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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正午,指挥军队将城中打扫干净后,和尚找到陈君迁,告诉他沈京墨在老地方等着他。
他们刚刚进城,一切都没有头绪,亟待整顿,他忙了一上午,早都累了,跟和尚说了几句话,便往城墙根下走去。
年初被困在长寿郡里的前几天,她每天晌午都会到这里来给他送饭。
陈君迁边走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路过一口井时,他打了些水,把手上脸上的血和土都洗干净了,这才去见她。
城墙下的背风处,沈京墨提着一个食盒,看着他迈着大步跑过来。
夫妻二人席地而坐。
过去几天身边总有许多人,如今总算只剩下他们两个,陈君迁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条“越”字旗:“你那一箭射得真有劲儿,好几个人拔了半天才拔出来。”
沈京墨淡笑不语,揭开了食盒的盖子。
食盒有两层,最上面是一碗面,清汤寡水,上面漂着两颗翠嫩的青菜。
陈君迁颇感意外:“还有面?”
沈京墨笑着看他:“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他怔怔地算了算,也笑了出来:“我都忘了。”
今天是他二十六岁的生辰。
“哪儿弄来的长寿面?”他端起碗来闻了闻,“真香。”
“来前就猜到你这生辰不能在家里过,悄悄让程大哥帮忙带了些面,方才借了一户人家的厨房煮的,青菜还是那家人送的,”沈京墨揭开食盒下一层,“大人的面子可真不小。”
陈君迁拿过筷子,唏哩呼噜几口就把一碗面吃完了。
沈京墨微笑着看他吃,等他把面汤都喝完,才与他一起吃起其余的饭菜来。
只是没成想,刚吃没两口,守在城门上的谢遇欢突然派人下来找他。
“大人,城外来了一支军队!”
陈君迁一愣,与沈京墨对视一眼,赶忙放下碗筷,匆匆跑上城门。
他们才刚刚夺回长寿郡,南羌就得到了消息?怎么可能!所有守城士兵都死了,谁给他们报的信?
他跑到城楼上远远望去,只见一支足有上万人的大军已经来到城下,为首那人打马上前,冲着城头高声大喊:
“城里的南羌狗贼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速速开城受死!爷爷留你们一条全尸!”
陈君迁越听这个声音越觉得耳熟,趴在城头上使劲瞅了半天,不可思议地朝下喊:“赵友?”
城下那大将一愣,手忙脚乱地扒拉起头盔往上看。
“……都尉?!”
第119章
分别 “年前我一定回来接你!”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靠近北城门的一条长街上,沈京墨为最后一个受伤的士兵包扎好伤口,站起身来捶着发麻的双腿,看向城门的方向,一脸担忧之色。
和尚啃着块烤饼路过,瞧见她凝重的表情,大步走到她身边,跟她一起眺望城门:“还没回来?”
沈京墨轻轻摇头:“已经去了整整一下午了。”
晌午陈君迁在城头上认出赵友后,就在他的盛情邀请下去了他的军中。
沈京墨与赵友不算熟识,但也知道在长寿郡卫府里,他是陈君迁最信任的下属。
可那是半年之前。
半年前逃出长寿郡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谁知道这半年之中他经历过什么?人是会变的,如今赵友突然领着数倍于他们的大军出现在城外,陈君迁又孤身一人一去半日,她怎么能不担心?
“他们不是早就认识吗?你也别忒担心,”和尚的饼也不啃了,安慰沈京墨道,“要不我出城看看,就说喊他回来吃饭?”
沈京墨没有被他的玩笑话逗笑,忧心忡忡地往城楼走去。赵友的军队驻扎在城外,就算相隔太远瞧不见他在哪座军帐,她也想去看看。
和尚不放心,跟她一起上城门。
两人刚走到上城楼的长阶下,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陈大人回来了,快开城门”。
沈京墨已经迈上第一个台阶的脚步顿时收了回来,转身朝城门跑去。
沉重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陈君迁一眼就看见了翘首等待他的沈京墨。
他把手中的缰绳扔给身侧的士兵,快步向她走来,握住她微凉的手,察觉到她一脸的担忧,他看向和尚,问她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以为你让人骗走扣住了呗,”和尚浮夸地说完,啃了一口凉掉的烤饼,笑呵呵地看沈京墨,“这下放心了吧?”
沈京墨眼眶微红地看了他一眼,和尚更乐了:“得,我回去吃饭去。”
陈君迁跟和尚道了声谢,等人走了,他也握着沈京墨的手往城中走。
“我去了太久,害你担心了,”天马上黑了,街上没什么人,陈君迁一边帮沈京墨暖手,一边给她解释在外逗留一下午的原因,“赵友带我见了一个人。”
沈京墨本来有些怪他去那么久还不派人传个信给她,但他回来了,那些就不重要了。
听他这么说,她自然地接话:“何人?”
街上空空荡荡,不用怕被人听见,陈君迁用正常的音量、正常的语气,却又掩饰不住兴奋:“这一带最大的起义军领袖,薛义薛老将军。”
沈京墨一惊,随后又觉得在意料之中——朝廷的军队不会出现在此处,除了义军,哪还能找到一支上万人的队伍?
陈君迁继续给她讲:
半年前,赵友霍有财等人离开长寿郡后,在西逃的路上遭遇了一小支南羌军队,他们寡不敌众,被打散了,赵友跟霍有财躲进了一片野林子,迷失了方向,险些饿死在其中。
好不容易走出来,他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只能先找个有人的镇甸,吃些东西、上些药。
但他们身无分文,什么都买不起,赵友走投无路,带着霍有财卖身到一户姓薛的人家做长工。
薛家的家主薛义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年轻时曾是当地的团练副使,后来与上官有了矛盾,一气之下便辞官回家做起了生意。
赵霍兄弟二人在薛家呆了一段时间,大越越来越乱。薛义眼见普天之下民不聊生,皇帝昏庸,百官无道,终于在几个月前决心起义。
凭借薛家在当地的美名,薛义很快组织起一支上千人的队伍,赵友和霍有财自然也加入了其中。
随后这支队伍杀进官府,拿下了那座城池,又继续招兵买马,短短数月,就从一千人扩充至两万余人。
赵友作战勇猛,被不断提拔,如今已经是薛义的副将。有了兵马在手,他向薛义提出,收复被南羌霸占的南方三郡。
薛义同意了。
于是他们从万寿郡开始,趁南羌内乱自顾不暇,火速夺回万寿郡、永寿郡两城,最后向着长寿郡而来,只是没想到晚来了半天,便有了晌午那一幕。
陈君迁复述完赵友的经历,两人也刚好走到卫府。
过去半年,长寿郡的卫府被当做南羌的军营,他的营房也被南羌的守将占去。不过今天白天已经有人打扫过了,他们夫妻二人今晚就宿在这里。
桌上摆好了饭菜,陈君迁点起蜡烛,与沈京墨一同用饭。
今日是他生辰,虽然条件有限,沈京墨还是让人尽量准备了些他爱吃的。
陈君迁今天只吃了一小碗长寿面,早就饿极了,端起碗来吃得飞快。
沈京墨看他那吃相,不禁酸道:“去了那么半天,我还当你在外面用过饭了。”
陈君迁扒拉饭食的手一顿,讨好地对她笑:“赵友是要留我吃饭,但今儿是我生辰,我只想跟你一块儿吃。”
沈京墨慢条斯理地吃下一颗青菜,眼也没抬:“这么说,还是我害你少蹭一顿饭了。”
“他们那饭有什么好吃的?看着他们几个糙人我吃饭都不香!”
沈京墨懒得听他胡扯:“你们下午说了那么久的话,不会只是讲了讲各自的遭遇吧?”
陈君迁神情一僵,眼神闪烁,低下头去安静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