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墨皱了下眉。
只听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去的话很难说出口,他不得不停顿半晌,才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罕见地郑重。
“我想把长寿郡夺回来。”
短短一句话犹如静夜惊雷,沈京墨瞬间瞪大了双眼,盯着他,却震惊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君迁没再说下去,一手轻抚她后背,给她缓神的时间。
许久过后,沈京墨终于颤巍巍地找回了声音,可心脏却仍砰砰乱跳不止。
“……你是认真的?”
陈君迁点头。
沈京墨瞬间从他怀中弹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长寿郡里有南羌的士兵,你孤家寡人,拿什么夺?!”
就算是长寿郡卫府人员齐全的时候,他们也不见得能敌得过南羌的军队,更何况是现在?
他真是疯了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陈君迁也紧跟着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想要抱抱她。
沈京墨却迅速向后一退,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陈君迁的手一顿,默默收了回去:“说好了不生气。”
“我没答应。”
他一噎,想起来她方才确实没有答应。
“你听我说,”他只好先不靠近她,语气平和地向她解释,“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一直没敢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
“本来我也只是有这个想法,没想过真的能去做。但眼下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我想试试。”
陈君迁怕沈京墨情绪激动不听他解释,语速不由得加快,把这些天隐瞒她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她。
“我们在燧州城救下来的那个人是林逸舟。他和苏北铭爬下城楼时摔断了腿,但没有大碍。这些天他和我说了很多长寿郡的事……”
自从数月前南方三郡划归南羌所有,南羌便毫无人性地欺压当地百姓,有钱的被他们当做钱袋子,没钱的被他们当做奴隶,剩下些太老或太小、做不了活的,便被当做猪狗玩弄,拿人当活靶子、当猎犬的猎物,用小孩的头骨做酒杯,只要他们想,就什么都做得出来。
长寿郡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死去,一旦人不够玩了,南羌就向相邻的几座城池施压,那些无良的大越官员便会抓些当地百姓送去。
他们在那人间地狱熬了半年,谁也不知明天是不是就是自己的死期。
直到两个月前,南羌内部出了乱子。先前与南羌一道进攻大越的几个小国与南羌分赃不均,南羌内部的几个王子也为争夺王位发生混战,南羌王焦头烂额,对于南方三郡的控制便弱了许多。
“长寿郡里大部分南羌军队已经被调回了南羌,城里只剩百来人的一小支队伍,刚好南羌王还在城里征招大越百姓去南羌打仗。他们人少,我们人多,只要有人领头,打败一百个南羌兵易如反掌!”
他说得简单,沈京墨却不想再听了:“那是打仗,不是唱戏!没人会按照你设想的来!你说起来容易,可你要怎么去领这个头?你要如何进城?城里的人早都被南羌吓破了胆,你凭什么肯定你能一呼百应,凭什么觉得单靠人多就一定能打赢南羌的士兵?南羌国内究竟是何模样你也无法确定,你只是道听途说!万一很快就能平乱呢?到时他们一定会反扑!你又要如何应对?先前朝廷数万大军都打不过,难道你重来一次就能打得赢了吗!”
她语气激动,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退一万步说,就算南羌没有回击,你救下了长寿郡的百姓,之后呢?他们不是一样无处可去?大越都乱成什么样了,各路亲王混战,朝廷自身难保,定不会在这种时候接纳他们。长寿郡就是一座孤城,只要南羌想要,随时可以再吞掉!还有你!”
她声泪俱下,视线模糊到看不清他的脸:“如果你成功了,就是擅自拥兵,是视同谋反的大罪!”
倘若他当真要这样做,不管成还是败,他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些你考虑过吗!”
陈君迁听着她的声声质问,想要给她擦去眼泪:“我……”
沈京墨却一把拂开他伸过来的手,严肃道:“我不同意。陈君迁,我不同意。”
她说罢,流着泪跑了出去。
*
沈京墨在账房呆了一夜。
第二天和尚来找她时,看见她通红的眼睛,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他当即一拍桌子:“妮子不舒服了?还是让谁欺负了?应该是让人欺负了。跟哥哥说,哥哥给你做主!”
沈京墨一宿没睡,没力气与他解释,只摇了摇头,问他:“程大哥找我可是有事?”
和尚虽然孤家寡人一个,但也似乎有点明白了,大概是小两口吵架,把她气哭了。
人家两口子的事,他一个外人就不好掺和了,只好说正事。
“你和燧州李家成衣铺的老板他们认识是吧?他俩今天早上跑来山下,说什么也要上山,我记得你上次在李家铺子呆了半天,来问问你。”
沈京墨听罢愣了片刻。
上次见面时,孟盈盈的确说过想要跟他们一起到流云寨来,但她已经拒绝过了,这姑娘怎么不听劝呢?
“他们现在何处?”
“我带你去。”
和尚带着沈京墨往寨门外走。
此刻天还早,寨子里许多人刚刚出门去干活,和尚一路走一路与人打招呼,耽搁了些许时间。
等两人走到寨门口时,沈京墨远远便瞧见了孟盈盈和她身后背着小包袱的李满。
以及站在孟盈盈面前的陈君迁。
沈京墨抬起的脚步顿了一下,微微垂眸,盯着和尚的脚后跟往前走。
和尚不知道沈京墨在想什么,见陈君迁已经来了,大步走了上去,笑道:“早知道你来了我就不去麻烦你娘子了。”
陈君迁闻声转过头,看向和尚背后的沈京墨。
沈京墨没有看他,目光直直看着孟盈盈和李满,仿佛他不存在似的。
她还在生气。
陈君迁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没有去惹她烦,转而看向李满,让他告诉和尚他们一定要上山的理由。
只见李满恨恨地捏紧了拳头:“昨天我在燧州官府的熟人告诉我,中原已经乱套了,各路亲王都在打仗,其中一个,我也没记住名字,反正燧州的官老爷都是他的人。他手底下人不够了,就让燧州出人替他打仗。昨天晚上城里就开始张贴征招入伍的告示,今早已经开始挨家挨户强行抓壮丁。我要是留下,肯定也会被拉上战场。要不是托了朋友、花了点儿钱,我们根本逃不出来。”
李满一边说,孟盈盈一边在旁边点头附和:“让我们留下来吧,回去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两个在长寿郡时虽未亲眼见过打仗的场面,但也都清楚战争有多残酷。
见他俩都盯着陈君迁看,旁边的和尚挠了挠脑袋:“你们俩……会干什么呀?我们寨子里只要有用的人,不养闲人。”
孟盈盈立刻答:“我识字!”
和尚一指沈京墨:“我妹子也会。”
李满:“我当过卫府的都尉。”
和尚一指陈君迁:“他也是啊。”
孟盈盈和李满:“我……”
二人看了看沈京墨和陈君迁夫妻俩,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独一无二的本事。
和尚等了他们一会儿,叹息一声:“山上人太多了,养不下,已经很久不收人了,实在对不住啊……”
“他有钱!”
见和尚要下逐客令,孟盈盈突然指着李满高喊了一声。
和尚闻言,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转而看向李满。
李满赶紧点点头:“对,我家在南边好多地方都有商号,我还带了好多银子!”
说罢,怕和尚不信,李满悄悄拉开包袱一角,露出里面亮闪闪的银锭。
一见有银子,和尚眼里突然迸发出了一阵光彩,笑呵呵地拍了拍李满瘦弱的肩,也不顾他疼得龇牙咧嘴,搂着他往寨子里走:“早说嘛兄弟!你要早点这么说,哥哥能不留你嘛?”
孟盈盈见状,看了陈君迁一眼,在他的示意下赶紧小跑两步追了上去。
寨门口就剩下沈京墨和陈君迁两个人。
他定定地看她两眼,抬脚朝她走去。
沈京墨却在他靠近的同时,看也没看他一眼,迈步回了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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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展示过雄厚的财力之后,孟盈盈和李满暂时在流云寨住了下来。
但就算再有钱,他们也得和其他人一样干活。
于是孟盈盈被派来帮沈京墨管理账册,李满则被派去看养猎到的活物。
傍晚,送走胆小的孟盈盈后,沈京墨摸黑回了家。
推开屋门,陈君迁正坐在桌边等她一起用饭。他大概等了很久,饭菜都有些凉了。
沈京墨没什么胃口,沉默地吃了几口菜就去洗漱。
陈君迁见状,也没有再动筷,沉默地将剩菜剩饭端了出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漱了口,轻手轻脚地回到屋里来时,沈京墨已经背对门口躺下了。
陈君迁小心翼翼坐到床边,也往下躺。
沈京墨却蹭地一下坐了起来,在他脑袋挨着枕头前,揪过他的枕头往他怀里一砸。
“你睡地铺。”
第116章
噩梦 “我就不该嫁给你。”
“还在生我的气?”
陈君迁小声询问。自打她答应与他做真夫妻,他已有许久没打过地铺了。
沈京墨没理会他的话,将枕头丢给他就自顾自地躺了回去,依然背对着他,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
陈君迁抱着枕头坐在床上,没挪地儿。等她消消气,他讨好地蹭到她身后,试探着摸了下她搭在腰间的手。
沈京墨像被蛰了一下似的,飞快地一甩手,把他拂开了。
陈君迁抿了抿嘴,又厚着脸皮凑过去,将手臂虚虚搭在了她手臂上,见她这次没有立刻将他甩开,便大着胆子握住她纤细的胳膊,抱住了她,但又不敢抱得太紧,怕再惹她不高兴。
“地上又冷又硬。我想抱着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