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一起。”
“我好不容易下山一次,要挑很久呢,你先买好你要的东西再来。”
沈京墨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小跑着进了成衣铺。
陈君迁追了两步,停了下来,想了想,转头进了一旁的书铺。他要买的东西不多,离她去的那间铺子也不远。
沈京墨进了铺子,才发现这里不止有成衣,也有布匹,刚好省得她再去找布庄。
铺子里顾客不少,老板夫妻二人忙不过来,沈京墨也不着急,就自己慢慢地挑选。
近来山上越来越冷,她这些衣物不能御寒,得买些厚实的。还有陈君迁和陈大,也没几件厚衣裳。至于谢遇欢,虽然住在她家,但毕竟是外人,她可以帮着选上几件,到时还是让陈君迁决定买与不买。
不过她不让陈君迁跟来,除了怕挑太久他无聊,还有另一样原因。
等到店中顾客走得差不多了,老板娘走到在角落里挑选衣裳的沈京墨身边,轻声开口,语气略显疲惫,态度却极好:“这位娘子看上哪件了,可要试试?”
沈京墨闻声,请老板娘取下一件衣裳来,同时翻开自己的小包袱,将那顶兔绒小帽取了出来:“老板娘,我手上有些上好的兔子皮毛,可做绒帽和披肩,不知……”
话未说完,沈京墨看清了老板娘的脸,不由得愣在了原地:“……孟三小姐?”
一脸倦色的孟盈盈怔住了。
这熟悉的称呼,她已有许久不曾听过。
她缓缓抬起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看向白纱背后模糊的面容。
沈京墨犹豫片刻,掀起了面纱。
“沈夫人?”孟盈盈瞳孔一缩,慌忙看了看店里,拉住她的手腕往铺子后面走去,声音压得很低,“你怎么在燧州?”
四下无人,沈京墨轻声开口:“原是想进城找找卖货的门路换些银两,没想到竟能遇到孟三小姐。”
她们二人虽不算朋友,但毕竟在长寿郡见过许多次,如今长寿郡失陷,许多人不是死了就是被送去为奴,再次见到旧相识,沈京墨怎能不感慨万千。
孟盈盈听她说完:“你们不住在城里?难不成是去了流云寨?那我娘是不是和你们在一起?”
沈京墨一惊:“你知道流云寨?”
孟盈盈:“当然。半年前,我和李满来到燧州不久,城里就开始抓长寿郡逃过来的流民。当时很多人刚刚进城就又逃了出去,据说都被一个叫做流云寨的匪寨抓走了。燧州官府抓不到人,就抓了很多燧州的穷苦百姓,充作长寿郡人送给南羌交差。”
沈京墨:“那你和李都尉……”
孟盈盈垂下眼去:“他家在燧州有几间铺子,我也带了些银两……花钱买平安罢了。不说我们,沈夫人,你可知道我娘的下落?”
她在燧州城一住半年多,日夜担惊受怕,还要不时忍受官府的敲诈,就是为了等徐氏来接她。
尽管等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可只要没等到确切的消息,她就还抱有一丝希望。
沈京墨看着孟盈盈满眼的期待,不觉声音干涩起来,缓缓垂下视线:“徐夫人她……没逃出来。她为了掩护最后出城的百姓,选择留在长寿郡里拖延时间。”
孟盈盈的眼眶霎时间便红了。
两人正说着话,分隔店铺与后屋的帘子突然被人掀开。沈京墨急忙放下面纱来,转过头,才发现来人是李满。
他那条断腿如今算是长好了,但走起路来还是有些跛,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在燧州这半年,不只是孟盈盈憔悴了许多,李满也是一样,明明是十来岁的少年,却满身风霜,看上去老了足有五六岁。
他瞧见孟盈盈的眼泪,问她怎么了。孟盈盈摇头不语。
李满见状,给两人送了些茶水便出去忙了,只让孟盈盈有事喊他。
沈京墨看了一眼李满的背影,待门帘停止晃动,问孟盈盈:“你们如今已经是……”
孟盈盈没有看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我只是暂住在李家。”
沈京墨见状便没再问。
喝完了茶,沈京墨起身:“我出去挑几件衣裳就走了。你们好好保重。”
见她要走,孟盈盈也蹭了一下站了起来:“沈夫人!我……”
沈京墨回眸看她。
孟盈盈吞吞吐吐,半晌才道:“我想跟你们走……”
沈京墨一愣:“流云寨不是什么好地方,日子远不比在燧州好过……”
她话未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了许多人的惊呼声。
两人皆是一惊,忙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店铺中涌进来许多路人,却不是在采买成衣,而是在躲避什么。
孟盈盈往门口挤去,沈京墨也遮好面孔跟在她身后。
店门外,原本在街上闲逛的百姓匆匆忙忙地分列两侧,摆摊的小贩也抱起货物尽量往路边挤,让出一条宽敞的大道来。
一队官差纵马疾驰,最后一匹马后拖曳着一个人。
“此人乃长寿郡流民,潜入城中,被当场捉拿!如遇流民,即刻报知官府,否则按包庇论处!”
马背上的官兵们一路走一路高喊,身后是一串长长的血痕,粗糙的路面中竟夹杂着碎肉和指甲,以及衣服的碎片。
沈京墨心中顿时慌了神。
燧州抓长寿郡流民已有半年之久,哪还会有人傻兮兮地自投罗网?
难不成是……
正惶惶不安时,身后伸来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颤抖的拳头。
她仓惶抬眸,就看见了陈君迁拧起的眉。
沈京墨略微松了口气。
官差很快就过去了,铺子里的路人也纷纷离去,沈京墨望着路上那尚未干涸的刺目血迹,脸色苍白如纸。
见到陈君迁之前,她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生怕那被马拖行的会是他,或是她认识的什么人。
即使是现在,她也没法完全放松下来——今日被抓的不是她熟悉的人,可明日呢?后日呢?
他们只是些想要活命、想要好好过日子的普通人,为何要被自己的同胞这般对待?
最令她惶恐的是,她不知道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究竟何时才是个头。
李满靠在门边,瞥了一眼满地的鲜血,一边整理被人群挤乱的货品,一边低声对两人道:“燧州人早就习惯了,你们也别表现得太惊慌,很容易被人怀疑。”
沈京墨连忙收回视线,对陈君迁摇了摇头表示她没事。
孟盈盈在一旁看着陈君迁,含泪不语。李满走过来,挡在了他们两个之间,给她递了条帕子。
店里四人气氛怪异至极。
陈君迁低头看向沈京墨:“衣裳挑好了么?”
沈京墨摇摇头,看见他手中提着一叠书本,最上面一本仍旧是兵书。
“你慢慢挑,我再去买些别的,你在这里等我。”
陈君迁说罢,将书递给沈京墨。
她接过书,心里头却还是怕得紧。趁他的手还未收回去,沈京墨一把握住陈君迁的手,声音微带颤抖地叮嘱他:“千万小心。”
陈君迁朝她笑了,碍于身边有人,只能悄悄捏了捏她袖中的手心:“别担心,我很快回来接你。”
说完他便离开了铺子。
沈京墨在原地站了片刻,平复了心情,继续挑起衣裳来。
她的兔绒小帽李满高价收了几顶,虽然燧州城里用不到,但难免有人往北去,总会需要些御寒的衣物。
卖来的钱,沈京墨给陈君迁买了一件挡风的大氅。
买好衣裳,她便抱着书在店中等他。
可直到天色渐暗,陈君迁也没有来接她。
第114章
反转 “我要亲你多久,你才会和我说实……
李满拿着打烊的牌子倚在门口,左看看右看看,街上的行人大都脚步匆匆地往家中赶,他只看见一个又一个后脑勺,却没看见朝他家铺子来的面孔。
眼看着最后一丝落日余晖即将被一排排房屋吞没,沈京墨的心愈发不安起来。
孟盈盈给她送来一杯热茶,安慰她:“沈姐姐别急,陈大哥对城里路不熟,许是走岔了。我让李满再去找找。”
沈京墨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在手里紧紧攥了片刻,放到一旁,抱起书和衣裳来:“你和李满别操心我们了,天不早了,快去用饭吧,我去找他。”
白天分开时和尚让他们在两条街开外的一棵老树下等他,眼下也快到约好的时辰了,要是陈君迁没来店里,或者来晚了找不到她,肯定也会到那里去。
“天马上就黑了,外面不安全,要是遇上巡夜的官差你不好解释。我陪你去吧。”李满虽然在长寿郡时跟陈君迁不对付,但他知道他和孟盈盈是因为谁才得以保住性命。
“不必了……”
沈京墨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李满刚扭头去看,就见一个光头像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在铺子里找了几眼,直到看见沈京墨才松了口气。
“程大哥,”沈京墨一怔,赶紧走了过去,“我郎君让你来这儿找我的?”
和尚跑得着急岔气了,捂着肚子点点头,好半天才缓过来:“还有个郎中在外头等着,你赶紧跟我走。”
沈京墨听了大惊失色:“他受伤了?!”
一旁的孟盈盈也急了。
和尚摇头,拉住沈京墨的胳膊就走:“说来话长,你先跟我回去,郎中去晚了人就没命了。”
这下沈京墨哪还敢耽搁,书与衣裳也顾不上拿了,暂且拜托李满代为保管后,与和尚和郎中匆忙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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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是燧州城的郎中,但常年跟和尚买些流云峰上才有的药材,信得过。
他带着两人躲过巡夜的官差,摸进了一处荒僻寂静的破旧小院外。
洪山他们也在这里,听到和尚的暗号,打开门放他们三个进了院。
院里有三间房,最中间那间的门缝中透出一丝光亮。
和尚拉着郎中朝那间房走去,沈京墨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