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墨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来时的路,此时天色尚早,晨雾还未散去,那条并不显眼的小径延伸向蒙蒙雾气里,很快就看不见了。
“来吧,”陈君迁将马栓好,取下马背上鼓鼓囊囊的背囊,过来牵她的手,“进去看看。”
木屋大概有些年头了,陈君迁两只手都占着,用脚去把门顶开时,厚厚的木头门板发出“嘎吱吱”的皱响,听得人牙酸。
沈京墨抿了下唇,对屋子里的样子不抱期待。
可等她走到屋里,却发现其中陈设简单而温馨,一张不算太大的小床,一个圆圆的木墩做成的桌子,周围还有三个更小一些的矮木墩充作板凳,窗户也是小小一个,以至于屋里有些昏暗,白日里也须得点灯才能看得清。
最重要的是,床上有枕头被褥,桌上有碗筷茶壶,地上墙上连一点蜘蛛网也不见,明显最近才打扫过。
沈京墨站在门口,痴痴地环视一圈,一时怔然。
陈君迁把行囊放在床上,铺开厚厚的被子,把水囊和一早准备好的点心果子放到桌上,点起了蜡烛。
温暖的烛光把小小的木屋照得黄澄澄一片。
做完这一切,沈京墨还在门口傻站着。
陈君迁笑着朝她走来,拉过她的手往桌边走去,按着她的肩坐下来,自己抱过一个圆木墩子坐到她身边:“怎么样,喜不喜欢?”
沈京墨心里始终放不下钱嬷嬷来验身这件事,做什么事都兴致不高,但见他一脸兴奋之色,她不想让他扫兴,努力笑了笑:“喜欢。”
陈君迁看得出她心事重重,顿了顿,取来一小块糕点送到她嘴边。
沈京墨没胃口,摇了摇头。
陈君迁又往前送了送:“吃一口,甜的,吃了会变开心。”
沈京墨只好咬下一小块来,咀嚼了两下,突然顿住:“荔枝糕?大人不是说这季节没有荔枝吗?”
“你爱吃我就弄得到。”陈君迁瞧着她眼里的光彩,把剩下半块递给她,坐在一旁看她吃。
沈京墨继续吃了两口,心情似乎的确变好了些,见陈君迁盯着自己看,她不知为何竟觉得脸上发烫,忙从碟子里拿起一块荔枝糕塞给他。
陈君迁没接,张开嘴,从她手上叼走荔枝糕,牛嚼牡丹似的咀嚼了几下就囫囵个咽了下去。
沈京墨忍不住露出几分嫌弃:“大人这样吃,能尝出味儿来么?”
“甜的呀,”陈君迁边说边抓住她正要收回去的手,轻轻舔过她沾染了糖霜的指尖,“特别甜。”
沈京墨剜了他一眼,红着脸把手抽了出去,眼眸微垂:“大人别逗我了。”
眼看什么法子都不能让她转移注意,陈君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来。
沈京墨没有丝毫抗拒,乖顺地靠在他肩上,手指无意识地勾弄他的衣摆。
陈君迁理了理她的发丝:“还在担心那嬷嬷的事?”
她点头:“钱嬷嬷是宫里验身的高手,就算我按着孟三小姐说的那些法子去准备,也不可能逃过她的眼。”
所以他们必须圆房,而且要尽快。
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陈君迁挠了挠眉,想了一会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孟三小姐说的那些法子并不都对。”
沈京墨一愣,抬起头来看他:“大人这是何意?”
陈君迁认真看回她:“我没和你说过,我娘不只会接生,也会看些女人病。我记得她说过,女子有没有和男子同房过是看不出来的,哪怕圆房时没有落红都是正常的。我猜孟三小姐说的话不可尽信。至于那些夫妻才彼此了解的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尴尬地看向别处:“我可以告诉你。”
那些问题是……
沈京墨回想了一下,脸瞬间红透了。
“能、能行么?”她还是不放心,“钱嬷嬷做这个做了很多年,我们这样,真能蒙混过关?万一真被查出来……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陈君迁默默听着,待她说完,收回目光来试探着望向她:“不然……”
他没把话说完,环在她腰间的手慢慢收紧,热烫的掌心隔着几层衣衫贴上她盈盈一握的细腰,暧昧地摩挲。
沈京墨猛地抖了一下。
陈君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那种事,她有胆子提,却没胆子做。
他的手立时便停了下来,了然一笑:“既然没有别的办法,就听我的,我信我娘说得没错。”
沈京墨懊恼地拧起眉尖,半晌,垂着眼小声道:“怪我……”
“不怪你,”陈君迁打断她自责的话,“我也不想你日后回忆起这件事来,只有委屈和后悔。”
他说得“这件事”是指什么,沈京墨心知肚明,脸上更是烫得厉害。
“不过,”他声音一扬,捧住她的脸,眯起眼睛作出一副不满意的表情,“今日是你生辰,更是我陪你过的第一个生辰。我提前半个月开始忙活,好不容易把这儿布置好,你却满脑子想着一个老嬷嬷。我不开心。”
他边说边轻轻咬了下她鼻尖以示惩罚:“这里是我小时候和爹娘一起盖的采药时住的小屋,没有人知道,钱嬷嬷也不可能找得到。今天一天我们都呆在这儿。你不许走神,不许分心,不许想其他人和其他事。只能想我。”
沈京墨咬着嘴唇没有作声。
陈君迁便上来咬她的唇:“分心一次我就亲你一下。”说完又亲了她一口。
沈京墨拿他没办法,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应了他声“好”。
陈君迁这下才算满意了,拉着她出门。
他们今日带上山的吃食不多,按陈君迁的说法,野狐岭里又不少别处吃不到的好东西,好不容易进山一趟,肯定得开开荤。
于是他拉着沈京墨在山里跑了半天,打了些野味,又采了不少浆果当做开胃菜。
沈京墨起初没什么精神,但在林子里跑上那么一会儿,心情莫名变好了许多。等到两个人吃饱喝足,陈君迁突然招呼她到一棵高耸入云的老树下去。
沈京墨不知他要做些什么,但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来到树下,陈君迁一扬下巴:“想不想上去看看风景。”
“爬树?”沈京墨一惊,连连摇头,“我不会。”
“我带着你,这棵树好爬,我没你高的时候都能爬上去,来吧,”陈君迁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她身后,把她推到树底下,一只大手轻轻托了托她的背,指着树皮上一处凸出的地方,“踩这儿。”
沈京墨仰头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有些胆怯地回头看他。
陈君迁笑着给她壮胆:“我就在后面跟着,不会让你摔下来的。”
他的保证向来算数,沈京墨又看了他几眼,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
老树皮上有不少门钉一样的圆形凸起,沈京墨试着往上爬了几步。一开始她不敢将身子贴近树皮,爬得高了,就不免向后倒,但还没等她害怕,后腰就被一只手稳稳接住。
如此反复几次,她渐渐便不再怕了,攀爬起来也快了许多。
陈君迁跟在她身后,一面爬,一面时刻注意着她的情况。
很快,两个人就爬到了第一根横向生长的粗壮树枝上,陈君迁扶着沈京墨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横枝,休息片刻,再接着爬。
沈京墨对于爬树这事愈发熟练,爬到最后,竟仗着自己身子轻巧,和陈君迁比赛起来。
陈君迁抬起头看着越爬越快的沈京墨,提醒她:“别爬太快,上面风大,树枝会晃。”
“大人是怕输给我没面子吧!”沈京墨低头朝他一笑,往更高的地方爬去。
可她这一回头,脚竟没有踩到原先已经看好了的落脚点上!
“啊!”沈京墨身子一歪,往下滑去。
不过她只向下跌了两步的距离,就被一条坚实的手臂揽住了腰。
沈京墨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不放手。
陈君迁也险些吓出一身冷汗,紧张道:“伤着哪儿了?”
沈京墨缓了缓神,轻轻摇头:“没受伤,就是吓着了,腿有些软。”
陈君迁这才松了口气,扶着她的腰身:“不往上爬了,去旁边那条树枝上坐会儿吧。”
直到坐在一人宽的横枝上,沈京墨的腿脚依然没有力气。她抓着陈君迁的手往下看了一眼,那高度简直令人眩晕,要是刚才摔下去,不死也要落下残疾。
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心道,以后再也不这般逞能了。
陈君迁拉过她的手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擦伤才放了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她:“刚刚也没吃溏板菇啊,怎么还当自己是小猴子?”
尴尬的旧事被重提,沈京墨嗔了他一眼,晃晃脑袋得意道:“反正大树会接住我。”
说罢,二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又休息片刻,沈京墨终于平复了呼吸,抬眼往远处看去。
从树上看去,入目皆是连绵不断的青山,层层叠叠,望不到边际。
陈君迁看着她沉静的眉眼,轻声问:“在看上京的方向?”
沈京墨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她在北望。
只是来时的路,被苍翠的群山和薄雾遮掩,她找不到了。
“总有一天会回去的,”陈君迁抬手理着她松散的发丝,“我向你保证,早晚会带你走出大山,回家看看。”
沈京墨微笑着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知道他向来说话算话,但这件事,谈何容易。
她已经做好了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这里的准备,对她来说,能平平安安度过后半生,就已经是菩萨保佑了。
她出神地想着这些,突然感觉到脑后一动,下意识抬手去摸。
她触到了他的手。
沈京墨疑惑地看向他,陈君迁却把手收了回去。她只好在自己脑后摸索起来,很快便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细长物。
她把那东西取了下来,定睛一瞧,瞬间张大了双眼。
“这是……”她惊喜地看向陈君迁,“这是我刚来时当掉的那根簪子!”
陈君迁看着她笑弯了的眼,也跟着笑起来。
沈京墨激动地抚摸起簪子来。
当初当掉它时她想,等想办法赚些钱,就去把它赎回来。可后来她靠制香和刺绣赚来的银子,不是补贴家用,就是花在了学堂,时间一长,她就把这事给忘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
“这簪子很贵,又让大人破费了。”激动过后,沈京墨不禁有些懊恼。
“不贵,”陈君迁轻轻吻了下她的脸,“你从家里带来的,都好好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