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司马,这陈护军如何处置?”
内侍见谢无陵要走,连忙出声叫住。
谢无陵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为何要处置?若不是他,此番我可能已经葬身刺客刀下了。”
洛九娘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陈护军的脸色,见他脸色发白,额间隐隐有冷汗冒出。
“这——”
内侍神色茫然。
他有些搞不懂谢无陵此番的举动了。
谢无陵又道:“等谢吏审完刺客,我会按功赏赐的。”
这下内侍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是。”
谢无陵不欲多言,他走到小兵面前,拔出了插在他身上的短刃,擦干净血迹递给了洛九娘。
洛九娘怔愣了一下。
这么剑拔弩张的场面,他竟然还有心思给自己找贴身武器。
见洛九娘不接,谢无陵笑了下,“擦干净了。”
…
因刺客一事,宴会早早地便结束了。
等出了营帐后,洛九娘才压低声音问道:“刚刚你的那番话是故意说给陈护军说的?”
谢无陵:“你应该能猜得到,今日想杀我的人就在宴会上。”
洛九娘点头。
她听见了摔杯的声——那么明晃晃的信号,就是在等他喝下软筋散。
洛九娘明没有再多加询问,她扶着谢无陵回了营帐后,替他脱下衣服要检查伤势。
谢无陵身上的伤口众多,这条剑伤和其比起来,根本不足为惧。
“多谢夫人的救命之恩。”
谢无陵靠在软枕上,声音偏低,半点都听不出来受伤后的虚弱之感。
洛九娘利落地给他上了药。
短短三天,他先是被毒蛇咬,又被剑刺。
这种待遇也只有他了。
“今日那一剑我可以躲过去的。”
洛九娘道。
她知道今日谢无陵假装中药,又替她挡了那一剑,是假戏真做,引出幕后之人。
但——即便是他假戏真做,她心头依旧有很深的感触。
同时,这份感触又勾起她内心的隐秘情愫,就好像,他当初逼迫自己时的怨怼也没那么深刻了。
谢无陵垂眸看着她:“我知道。”
洛九娘心头一颤,又听她道:“我是下意识反应。”
洛九娘动作停了下来,抬头,对上了这双深邃的黑眸。
两人四目相对。
就在这时,外面忽而响起了谢吏的声音,“夫人,外面骑都尉夫人想单独见见您。”
是那个故意输给自己的胡人女郎。
洛九娘像是找到了借口,立即起身,“我去去就来。”
谢无陵没应,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了帐篷里。
洛九娘刚出了营帐,就见那骑都尉夫人大步迎了上来。她递过来一只白色瓷瓶,“夫人,这是我羯族的金疮药,涂上以后,伤口很快便会痊愈。”
洛九娘:“你找我就是为了送金疮药?”
胡人女郎点头。
她夫君已经晋升了五品羽林监,文书在回建康后,就会颁发下来。
此番晋升,还多亏了洛九娘。
洛九娘从她手里接下了,转身欲走之时,却再次被女郎叫住。
洛九娘回头,狐疑地看向她。
胡人女郎迟疑了须臾,才道:“有件事妾身觉得还是应该告知夫人。”
“何事?”
胡人女郎道:“此番司马受伤,可能与几大世家有关。”
洛九娘:“何出此言?”
胡人女郎顿了下,四下环视了一圈,确定没人后,才走近了些,说道:“妾身夫君祖上也是绥州一等世家,不过随前朝迁到南边后,就逐渐没落了。来松亭山的前一晚,陈氏和周氏来找过夫君,妾身暗中听了一耳朵,说是几大世家联合举办了一场蹴鞠比赛。妾身起初不以为意,直到今日司马遭与刺客,心中才有了猜测。”
如今谢无陵当权,朝野上下有不少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这些人大多出自寒门,掌握朝局之时,也损害了士族的利益。
前脚刚决定举办蹴鞠大赛,后脚谢无陵就遭遇了刺客。
此事,太过于巧合了些。
“那你夫君可参与过?”
胡人女郎连忙摇头:“夫人明鉴,夫君以家族没落为由给拒绝了。”
想来,当初夫君应是知道了他们的意思。
洛九娘并未表态,“我知道了。”
她谢过了胡人女郎,转身便回了营帐,同谢无陵说起了这件事。
“看来我猜得没错。”谢无陵道。
洛九娘:“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谢无陵:“世家之力极难撼动,只能从内部打破。虽无法将大树连根拔起,但至少能伤其枝干。”
谢无陵从来没想过要彻底拔出世家的统治,不管是废太子、冯太后、抑或是他自己,只是想减少他们在朝中的权利,将政权完完全全集中在自己的手里。
世家这颗棋子,权利过多便威胁皇位,权利太少又护不住皇权。
洛九娘顿时便明白了谢无陵的用意:“所以你这才不治陈护军的罪。”
陈护军便是陈氏家族的人。
同时,陈家也是当初拥护怀王逼宫的人。
“果然还是阿竹最了解我。”
谢无陵笑道:“我不但不治罪,还要大肆嘉赏他相救及时。”
-
那些扣留下来的刺客各个都是硬骨头,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谢吏审了一个晚上,才从嘴里套出来答案。
得了确切的幕后主使后,谢无陵并未立即公布出去,更没有对这件表态。
因为他的安静,朝堂之上表面看似沉寂无波,内里早已暗流涌动。
还有不少夫人来洛九娘的营帐打探消息。
洛九娘半真半假道:“郎君受伤一时,已经得到证实,凶手就在朝臣之中。”
洛九娘这番话一说,经由夫人一转口,官员们都坐立不安的。
气氛越加的焦灼,甚至已经有几位官员在互相猜忌了。
这种焦灼感一直持续到谢无陵回朝。
谢无陵没做休息,隔天便在早朝上加封了好几位陈家官员,着重加封了陈护军,将他由一个护军晋升为卫尉,几乎是连升三级。
除此之外,他恩威并施,又罢了周氏、宇文氏、李氏几名在朝官员的官职,此次秋猎渎职最严重的,还杀了头。
一时间人心惶惶,即便是得了封赏的陈家也没多高兴。
…
是夜,陈府。
谢无陵册封完陈护军之事,在世家里炸开了锅。
当天晚上,其余三大世家便派人来到陈府,要向陈护军讨个说法。
“陈护军,哦不,现在应是卫尉了,你可下了一部好棋,为了讨好谢无陵,可害得我们好惨!”
周氏率先站了出来,他憋了一肚子火,就等现在发出来。
大雍有好几个世家大族,但真正流传百年的,也就只有五个。
除开名头最盛的宇文,陈家外,还有一个王氏,不过王氏家族生平低调,也不爱参与皇权斗争。
这次四大家族联合,唯独谢无陵赏了陈家。
陈护军也不理解谢无陵此番举动,他再三保证:“周中郎,这是个误会,我绝对没有暗通谢无陵!”
“误会?”
李氏也插话进来,“今日朝政之上,偏偏谢无陵只赏了你们陈家?对我们却是各种处罚,这还不是私通?若不是你提前通知,在那日的秋猎宴会上,又怎么会出现谢无陵的亲信?”
看那情况,那些亲信是提前埋伏好的,就等他们落网。
周氏跟着道:“自从怀王逼宫失败,你们陈家就有落魄之势,你巴结谢无陵无非是想一家独大。”
陈护军百口莫辩,“诸位,我若是暗通了谢无陵,那他为何不在秋猎前就赐封我,偏偏要等到秋猎后,还要故意在你们面前演这一出戏?他这分明是挑拨离间之计,为的就是打破我们世家之间的联系,好各个诛破!”
“这——”
陈护军这话不无道理,是以,众人面面相觑。
而就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小厮的声音,“陈卫尉,谢司马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