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竹和郑青云正在割草。
马上就要入冬,草料得提前多备些。等落雪时,无论拿来给鸡兔垫窝还是喂牛都好。
周边树叶已落下大半,林间稀疏, 阳光轻易便能洒下来。但并不算烈,哪怕做着活儿也不觉得热。
这时节绿草难得, 两人只能尽量挑那些还未完全枯死的, 因此跑得远了点儿。但水牛体型大,不愁看不见,还有二白守着,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割下的草被分成几堆, 用草绳捆得结结实实。
郑青云数一数, 估摸差不多够了, 开口叫停方竹:“你歇会儿, 我去把牛牵过来。”
方竹点点头,丢下刀, 顺手把剩下的草捆紧后,直接坐到地上, 捡根枯枝挖起草根。好不容易寻到根饱满白胖的茅草根,抹掉表面的黄泥,就掰下一段送到嘴边。
淡淡的清甜味从口中散开,方竹抬眸一看,正好瞧见郑青云在牵牛。大水牛没再吃草,但不管郑青云怎么拽,都不肯挪步。
一人一牛就这么僵持在原地。
方竹忍俊不禁,大声喊道:“算了吧,让它再吃会儿!”
郑青云果然又把绳子拴回树上,大步流星向这边走来,还没到跟前就跟她抱怨:“牛脾气是没说错的,硬是一动不动。”
“青草太少,估计还没吃过瘾,不愿回去。反正还早,鸡兔也有的吃,不着急。”
大水牛是家里现在最金贵的东西,人人都看重,舍不得它受累受屈,只盼能长得更加强壮。郑青云虽不像其他人那般外显,但也是十分爱惜的。因此并未多言,挨着方竹坐下,同样掐了节草根嚼着。
耳边流水潺潺,不过一会儿,他就坐不住:“我去沟里看看,能不能摸些螺。”
“我跟你一起。”
“水冷,你到那边看着牛,我很快回来。”
方竹一想也是,水沟地势低,加上杂草遮挡,蹚进里面不一定看得见岸上,没再坚持。
“那你小心,别在水里泡太久。”
郑青云走后,方竹先把刀放回车厢,踱步到水牛身旁。
这个大块头是越看越喜欢,方竹忍不住伸手在它粗长的弯角上摸了摸。有些糙,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凸起的纹路。
她觉得挺有意思,摸完一边又换到另一边。这头水牛果然温顺,如此反复也没有不耐烦,只低头专心寻草吃。细长的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很是惬意的模样。
方竹也没过多打扰它进食,玩了一会儿,便在附近搜罗仍带着绿的小草,喂给它吃。。
郑青云爬上岸,一眼就看到身穿粗布麻衣的姑娘,拿着几根草弯下腰凑到大水牛跟前,口中还念念有词,不由轻笑出声。
听到动静的方竹循着声音看去,这才发现郑青云不知何时已离自己这么近,也反应过来方才的举动似乎透着傻气,颇为不自在。干咳一声率先发问——
“怎么样,摸到多少?”
郑青云把手里临时编的草兜子举起来给她看,面露遗憾:“没前些日子那样密集,只有这些。”
“已经很不错了,回去砸碎后再拌到麦麸里,够它们吃一顿的。”
说完,她就去解拴在树上的牛绳,“这下应该会走了,先去把草装上车。”
郑青云点点头,发现她盯着水牛笑得很是开心,突然一指牛背,说:“你要不要坐上去试试?”
“嗳?”方竹目光上移至水牛宽厚的脊背。
她小时候遇到村里的男娃骑着牛走在路上,就觉得十分神气,很是羡慕。但家里没有养牛,别人的牛又不好提这种要求,因此一直没体验过。
这会儿听郑青云提起,不免心动,但又觉得有些幼稚,犹豫道:“又不是小孩子,会不会不太好?”
那就是想的,郑青云会意。
“自家的牛,想骑就骑,又没规矩说大人不能坐牛背上。”
方竹不再纠结,但看着高壮的水牛又犯了难,“那要怎么上去?”
“我抱你。”
郑青云把草兜子放到地上,腾出手来。接着双臂揽住方竹的腰,往起一提,方竹便离开地面,抬腿轻易跨坐到牛背上。
身上多出个人,大水牛好似没察觉,依然懒洋洋地嚼个不停。但方竹陡然坐到高处,心中紧张,伏在牛背上一时不敢直起身。
郑青云攥紧她的手,柔声安抚:“我在旁边看着呢。”
“等我适应一下。”
趴了一会儿,方竹才松开郑青云的手,慢慢直起身。
一阵风吹过,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水牛乖顺,没有胡乱走动,坐在上面稳稳当当的,方竹抛却那点儿不安,左看看右看看,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她最后垂眸注视郑青云,有些得意:“现在我比你高了!”
心里似有烟花炸开,砰砰响个不停,郑青云弯了弯眼,冲方竹说:“你低下头。”
“做什么?”方竹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
唇上一触即离的温热触感,让她瞪大双眼。
方竹捂着嘴,声音含糊不清,“胡闹!”
郑青云却正了神色,“坐好喽!我们溜达一圈儿再回去。”
水牛终于跟随郑青云挪动四蹄,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没发出声响。方竹坐在牛背上,身体前后轻晃,时而抬头望向天上的云朵,时而低眸看着牵牛人乌黑的发顶,畅快又自在。
顺着水沟走上一段,方竹才让郑青云抱她下来。
两人再没耽搁,将车架子套好,牵牛过去把割好的草都搬进车厢。
回去的路上,方竹坐在车头,郑青云在地上拉着牛绳,,慢慢悠悠穿过小半个村子。
立冬之后,天气一直不怎么好。一天到晚阴沉沉的,很难见到太阳,但也不曾下雨。
修路时砍下的树都被他们截成段,弄成一捆一捆的,然后用牛车拉回家堆在院子里。日晒夜露许多日,搭着干柴,已经能够烧着。
郑青云和秦大柱商量过后,决定趁早拖一部分去县城卖掉,得的钱两家平分。
这就显出有牛车的好,靠人背,一次最多也就三四捆,一天跑一趟便累得不行。牛车就不一样,不仅拖得多,每天跑个两三趟也不在话下。
不过水牛年纪小,还在长身体,他们也不敢叫它累得太狠。每次只装半车,早晚各跑一回就收工。
就算如此,每人一天也能赚五六十个铜板,人还轻松许多。
跑着跑着,冬意愈发强烈,路上的风渐渐割脸。
大清早一推门,就发现地上覆了一层银霜,脚踩上去能听见微弱的咔咔声。
“柴剩得不多了,今儿再卖一回,剩下的都留着自己烧。”郑青云喂完鸡回来,提着几个鸡蛋走进灶房。
天冷之后,新鲜草食变少,鸡群也寻不到什么虫吃,下蛋没那么勤。但好在母鸡多,每天还是可以捡到十来只鸡蛋。喂食的时候总能发现几个,顺道就带回来。
“嗯,也该歇一歇。”正在揉面的方竹接话,“鸡蛋攒的有大几十,带去一道卖了吧。”
郑青云应了声好,在一旁的木盆里洗过手,接替了方竹的活。
他手劲儿大,一团面很快就揉得光滑。方竹退到一旁切菜,时不时看他一眼,指挥他如何将面团擀成细长的面条。
自己有牛车,买柴也不用赶早集,便有足够的时间在家吃饱喝足再出发。冬日里就适合吃带汤的,热乎乎一碗下肚,暖身又暖心。
昨天买的豆腐还留有一块,方竹将其切成丁,掺着剁椒、鸡蛋用猪油一炒。等面条煮开捞进碗里,挨个浇上一勺,拌着吃就行。
郑青云依旧第一个放碗,喝口热茶漱过嘴,就去旁边的木棚里牵了水牛过来装车。
刚搬两捆上去,等饭吃的大黑、二白冲到门口,尾巴摇得欢快。郑青云一看,果然是秦大柱来了,手里还提着个竹筐,他还以为是要带去城里卖的,不想秦大柱直接把篮子递到面前。
“我爹昨天挖了几节葛根,给你们带点儿尝尝。”
这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山上多的是。郑青云打草时就发现不少,但这东西得冬天粉才多,忙来忙去的竟一直没腾出时间去挖。
郑青云记在心里,跟秦大柱道过谢,把竹篮送进灶房放好,陪着他喝杯茶,两人便合力开始装车。
屋里方竹她们也吃完饭,正忙着把鸡蛋装进竹篮里。
两个人上车,快得很,三两下就装够半车木柴。
郑青云提着鸡蛋不好驾车,只能跟在一旁走着。但不用背重物,一点儿也不觉疲累。
到得县城,不必去西市租摊位卖鸡蛋,跟着牛车走进小巷,沿路吆喝,自有人开门。卖鸡蛋,再顺带问一句需不需要木柴,两边都不耽误。
第69章
冬日地里没什么活儿, 郑青云也不用赶去卖柴,一家子难得起晚。
日光破开云层洒下来,给远处的丛林渡上一层金光。
院子里散落不少枯叶,方桃抱着竹扫帚, 从这头扫到那头。好不容易聚成堆, 一阵风吹过, 又飘得到处都是。只能气呼呼拿起扫帚继续清扫。
方竹跟郑青云一道出院子, 到门口就分了两路。一个走向牛棚, 一个踏进果园。
如今家里禽畜养的多, 每天早上都有一阵忙。
兔子不同于鸡和牛,要吃新鲜的草料才行,但冬日里在野外很难寻到。幸好萝卜和菘菜种有几分地,已经长成, 每棵掰两片叶子也没什么大碍,偶尔还能给鸡群加餐。
方竹掐着萝卜缨, 顺手就把周围长的杂草或是没长成的小苗给拔掉, 不一会儿就弄上一大筐。郑青云也给水牛喂过麦麸,并在牛棚铺上新的干草,关紧圈门,朝着这边走过来。
“今天掐的萝卜叶子多, 回去分些出来, 烫一烫压酸菜吃。”方竹一步跨到路上, 把冒尖儿的大竹筐交到郑青云手里。
“好, 就我跟小桃爱吃,不用弄太多。”郑青云点点头, “今天太阳好,等会儿吃完饭要不要跟我去山上挖葛根?”
方竹用脚尖踢着一颗石子慢慢往前走, 闻言有些高兴:“好啊!算起来也有几天没进山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寻到果子。”
郑青云笑笑:“运气好应该还有野柿子。”
“那也行,这时节的柿子才甜呢。”
说着话,小两口已回到前院。在屋檐下帮陈秀兰刮葛根的方桃一看满满当当的竹筐,就再坐不住。
跑过来兴冲冲道:“姐,我去喂兔子。”
方竹也没跟她争,从竹筐里捞出一大把鲜嫩的萝卜缨,就随她去了。
见陈秀兰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方竹解释:“那么多萝卜缨子,我想压点儿酸菜来着。”
“鸡食应该煮好了,舀出来正好烧热水。多烧两瓢,留些蒸葛根。”
方竹应了声好,就去灶房拿木盆出来洗萝卜缨。郑青云则将锅里煮得蓬松而柔软的番薯藤舀进桶里,又用丝瓜瓤子把铁锅仔细刷洗干净,重新添了清水进去。
他提起木桶刚走出门,方竹就端着洗好萝卜缨进入灶房。
灶洞里的火烧得很旺,火舌卷上灶膛顶,呼呼作响。但缸里舀出的水冰冰凉凉,又放的多,还是加过几次柴,才开始咕噜冒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