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青云点点头,果真跑去菜园子拽回一大把绿油油的豆角叶子,往知了猴顶上一铺。又把择出来的蝉蜕另外用布包装上,挨着装水的葫芦挂在一起。方才背起猎物,提上竹篮出门。
大黑和二白跟在他屁股后面,一直追到下坡路口,等见不着人影后,又一前一后返回。
其他人也都填饱肚子,留方桃在家洗碗扫地,方竹跟陈秀兰趁着凉快,去山脚下水沟边打草。
他们对家里的鸡兔看得重,日日三餐,从没少过。因此需要不少草料,每天早晚都都要割一回,有时还会顺便在沟里捞些小鱼小虾,摸点儿螺回来给鸡加荤菜。
好不容易背了两捆草回来,两人歇息片刻,又去地里翻番薯藤。掐掉的侧藤背回家,剁得细细的,撒在竹席上晒干,冬天便能煮熟了夹着谷糠麦麸喂鸡。
忙忙碌碌的,一个上午就过去。
郑青云回来那会儿,太阳光已经照着半边院子。他的汗衫都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印出鼓鼓囊囊的肌肉轮廓。
方竹打了水过来让他擦洗,又把早就煮好的金银花茶倒出来晾着。
“今年知了猴市价高,卖成三十文一斤,差不多有两斤八两,主家给结了八十五文。蝉蜕单独卖的,量不多,只得二十文。”郑青云一连喝了两大杯凉茶,从怀里掏出钱袋子给方竹。
放下杯子又接着说:“狗獾和竹鼠也卖得不错,一共是五百一十二文。我只割了两斤精肉,旁的都没买。”
方竹打开钱袋子,摸出两钱碎银交给陈秀兰,喜不自胜:“这知了猴真是好东西,可惜再往前就少了,还是趁这些时日多抓些,换点儿油盐钱也好。”
能挣钱的事儿,没人会拒绝,一家子都是干劲满满。
夏日的天阴晴不定,明明整个上半日都是晴空万里,晌午过后,却突然阴沉下来。
他们只得赶紧把晒的番薯藤装进麻袋,收到屋里。
雨迟迟落不下来,一时闷热无比,院子里满是蜻蜓,成群结队地上下飞舞。
郑青云见方桃蹲在屋檐下,无聊地在地上画圈圈。想了想,去茅草房找出两根竹篾条,做了两个圈,并将它们绑在木棍上。
方竹跟在他后面进门,一看就晓得是要做什么。
赶紧招呼妹妹:“小桃,我们去抓蜻蜓!”
这些把戏乡下孩子再熟悉不过。
姐妹俩举着木棍,在各个角落寻找蜘蛛网,将其小心缠在竹篾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然后便跑到院子里,挥舞木棍,尽情捕捉蜻蜓。
蛛网缠绕得足够多,只要网到蜻蜓,一时半会儿很难挣开,轻易便能捉下来。
就这么跑着笑着,豆大的雨点突然落下,落在额头。姐妹俩惊呼出声,嘻嘻哈哈逃回屋檐下,看着大雨洗刷地面。
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盆里都还未接满,就戛然而止。
乌云被风吹散,不多时太阳又露面。
“快看,是飞虹!”方桃指着天,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
其他人抬眸一看,只见湛蓝天空搭起一座七色拱桥,绚丽多彩,让人为之惊叹。
第60章
天光熹微, 树林里雾蒙蒙的,迎面而来的风都带着凉爽的水汽,鼻间满是微腥的泥土气息。
这是一天中难得舒服的时候。
有村民扛着锄头行走在田间地头,大半身子都被郁郁葱葱的庄稼叶子遮挡。
方竹和郑青云背上晨起刚摘的菜, 直奔村口。
天色尚早, 但梧桐树下已经停了三辆牛车, 健壮的水牛耍起尾巴驱赶落在身上的牛氓。头戴草帽的妇人三三两两站在一旁, 东拉西扯。
方竹把背篓放到板车上, 又帮郑青云把大麻袋也抬上车, 然后给赶车的牛大爷交了两个铜板。
将才还在闲聊的妇人一个个伸长脖子往这边瞅,但碍于郑青云在,一时都没敢和方竹搭话。
不过方竹暂时也无暇顾及别人,她把装水的葫芦递给郑青云, 笑着说:“你上前先走,我坐牛车, 一会儿就追上你了。”
村里的年轻汉子向来是不怎么搭车的, 他们情愿走着去县城。
“嗯,在车上把草帽戴好。”郑青云点点头,转身跟在几个汉子身后,朝着大路走远。
“小竹又去卖菜啊?”等他离开, 立马就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靠过来, 开口的瞬间, 伸长了手去扒拉盖在背篓顶上的南瓜叶子。
方竹没怎么跟这人接触过, 只晓得她名叫苗桂花,惯爱占便宜, 不是很想搭理。面无表情“嗯”了声,就干脆爬上车, 把背篓揽到自己身前抱着。
苗桂花捞了个空,也不觉得尴尬,看着方竹笑眯眯道:“还是你们能干,瞧瞧这菜都比别人家种得好,又多又水灵。不像我家那懒货,干啥啥不成,种的菜也干巴巴,不仅难吃得很,怕是连种都没得留。”
方竹只当听不懂她的意图,弯了弯眼睛,“城里有好几家种子铺,种子都是精挑细选的,我们今年就买了不少。苗奶奶去看看,肯定不愁没菜种。”
苗桂花早听人夸方竹大方,心想着自己这么一说,怎么也得让她去薅两把。谁知等来这么个回答。
她扯了扯嘴角,扫一眼看笑话的其他人,硬着头皮继续说:“嗐,哪儿用去县城,我看你这菜就挺好,改天我上你家去弄些种回来。”
还没说话,有跟苗桂花不对付的老人家已经开口:“你可别听她的,她一去指不定要摘多少呢。”
苗桂花沉下脸,“就你有嘴,关你什么事,要你在这儿放屁!”
“我就是看不惯有人好吃懒做,天天惦记人家的。”
苗桂花还想吵吵几句,那边另一个赶车的汉子喊她:“你还上不上车了?”
都已经交过钱,没有不上的道理,苗桂花吐口唾沫,不情不愿地离开。
“种那么多菜还扣扣搜搜的,几根豆角子真当人稀罕。”嘴里嘟嘟囔囔,却是埋怨起方竹来。
方竹听见了,没太在意,只跟帮她说话的老人家道了谢。
秦家摆百日宴那天,村里大部分人都上了山,见过他们的果园和鸡舍。这段时日隔三差五就出门卖菜,也从没瞒着人,总免不了有眼红眼馋的。
近来山上都热闹许多,时不时就有人溜达上山,跟陈秀兰套近乎。陈秀兰心情好,就摘点儿菜送人,心情不好就当听不明白那些人的暗示。
牛车上摆满了箩筐背篓,牛大爷清点好人数,吆喝一声,也驾车出发。
牛车载着东西,走得不算快,但依然有风迎面吹来,拂动鬓边的发丝,方竹不由攥紧了下巴处的帽绳。
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一直干坐着也太无聊,几个妇人又说起闲话。
牛车晃晃悠悠的,用不着停歇,超过了一个又一个背着东西步行的汉子,将他们甩在身后。
方竹到城门口有一会儿,才等到郑青云。
帮着把大麻袋重新放上郑青云的背篓,两人一道往西市去。
去菜市还有段路,郑青云主动找话说:“今天车上聊了什么?”
方竹先说了苗桂花的事儿。
郑青云眉头一皱:“别理她,下回要是再有人提这些,你就说是我做主,让她先来问我。”
方竹翘起嘴角,心情大好,“嗯,下次就这么办。”
话落她又想起那几位婶娘、老奶谈起关于郑家的事儿,犹豫片刻还是如实跟郑青云说了:“听说红英两口子最近也在闹,还动手了。”
“我也晓得,估计还是为孩子的事儿,眼下柱子哥又当爹,光宗肯定受刺激了。”郑青云似想到什么,嗤笑一声,“他这人跟大伯一个样,没什么本事,窝里横倒是在行。先前还能装装样子,如今怕是忍不下去了。”
“也不知红英怎么就嫁到这样的人家了。”郑大河、郑大江两家的人方竹都见过,唯一觉得不讨厌的就只有李红英。
郑青云摇摇头:“那就不清楚,不过你也别担心,她们家的人都不好惹,不会受多大委屈的。”
“嗯。”方竹也就随口一提,总归都是别人家的事儿,跟她们没什么干系。
两人一路说着话,总算是来到菜市这边。
城里没有树遮阴,太阳一升起就照得到,走这么一段,背篓上盖的南瓜叶子都蔫儿了。
方竹把菜倒到草席上,分门别类地放好,“幸好盖着叶子,不然菜也晒蔫了。”
“是你想的周到。”
方竹不好意思地笑笑,清嗓大声吆喝起来。就是天热,喊一会儿就口干舌燥,她只得拿过葫芦,喝口凉水润喉。
这空当,郑青云便接替她的活儿。跟着卖了这么久的菜,他如今吆喝起来,也不像以前那样一板一眼的,听着舒服许多。
两人就这么交替着吆喝,草席上的菜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下挑剩的一些,被晒得皱巴巴,卖相不大好。方竹直接喊两文钱一斤,被一胖大婶包圆了。
两背篓加一麻袋,林林总总也有四五十斤,虽然这时候菜价不比最初那会儿,但也能卖个三四文钱一斤,钱袋子还是装得鼓鼓的。
方竹看着郑青云把钱袋子塞到胸前放好,高兴道:“地里的菜应该还能卖两茬,到时候收完了,让地歇一歇,再种上菘菜和萝卜,冬日里也有菜卖。”
“好,不过去年留的菜种估计不够,得再买些。”
“南市有专卖这些的种子铺,去看看就行,兴许还有其他冬天长的菜呢。”方竹突然想到在村口对苗桂花说的话,忍俊不禁。
郑青云把摊子上的东西收拾好,“现在还早,过些日子再来看。”
“嗯,那我们这会儿先去买盐,要煮酱豆子。去年天凉后做的总感觉味道没那么好,趁现在天热,多做几坛放着,得用不少盐呢。”
方竹背起空背篓,跟在郑青云身侧往外走,停顿一会儿又补充道:“还有剁辣椒也可以弄一坛,炒菜拌饭都好吃。”
两人没耽搁,直接去铺子里一口气要了十斤盐,花去两百文。但想着早晚能赚回来,一点儿也不心疼。
出了铺子,两人欢欢喜喜往城门口走。
街道两旁都搭着棚子,各种各样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方竹随意看着。
冷不防注意到前面有两道人影相携拐进小巷,身着粉衣的女子她不识得,旁边那高大男子却是有些眼熟。
她忙扯了扯郑青云,指给他看:“那是不是光宗?”
郑青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有点儿像。”
但就一道背影,不足以确认身份,两人只在心里记下。
等他们回到家,院子里已经飘满豆香气。
忙活着把酱豆子煮好捂上,已是晌午时分,热得人心烦。熬锅绿豆稀饭喝过,又给鸡群喂好食,一家人都回屋歇息。
窗户没有关紧,热风从缝隙钻入房中,被蒲扇轻轻挥散。
一觉睡到下午,太阳总算没那么烈。偶尔还有云朵浮动,恰好遮住明晃晃的太阳,给庄稼争得片刻喘息。
到太阳下山,天彻底阴下来,有晚风徐徐吹过,终不似白日那般燥热。
归巢的鸟儿从头顶飞过,方竹跟郑青云一前一后走在去地里的小路上。
今日一早他们就去县里,陈秀兰只在山脚水沟边割了些草回去。这会儿趁着凉快,两人打算去地里看看,顺便翻些番薯藤,在附近割几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