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树林里依然潮湿,令人舒爽的凉意扑面而来。
厚厚的落叶吸满水,草鞋踩在上面扑哧响。树叶上缀满晶莹剔透的圆润水珠, 不小心碰到便簌簌落入颈间, 激得人缩脖子。
方竹一手拉方桃, 一手挎竹篮, 紧跟在郑青云身后钻入树林。看见菌子就弯下腰, 若是认识的便小心摘下, 择掉表面的枯叶松针后,放进篮子里。
至于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哪怕再好看,也是不会碰的。
“你们俩就在这儿, 我去前面看看。”郑青云挥刀砍断一根被风吹断的细沙树,开出一条路来。
方竹蹲在地上扒开一堆冒起的枯叶, 把藏在下面的菌子捡了, 抬头看向郑青云,叮嘱道:“才下过雨,路滑,不用刀的时候就放背篓里, 万一摔了也没什么大碍。”
“嗯, 知道了。”郑青云答应一声, 顺手把柴刀扔进背篓, 继续往前走。
方竹见状收回视线,又低头认真寻菌子。
夏日雨后, 各种菌子争相钻出地面,只要眼神好, 不愁找不到。
不知不觉中,方竹领着方桃走得远了些。林中寂静阴暗,偶然直起身,发现四周都见不着郑青云,方竹忙叫住方桃,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呼喊郑青云的名字。
清亮声音在林间回荡,震飞栖息在枝头的鸟雀,引来一阵嘈杂,总算多了些生气。
方竹很快听见郑青云的回应,心下微松,面上也浮起笑,叫上方桃循着声音走去。
三人在半路相遇。
“捡了多少?”方竹踮起脚往郑青云背篓瞅,有些意外,“呀,这么多黑木耳呢。”
“看见根烂杨树,上面都是木耳,我全摘了,其他的菌子倒没怎么瞧见。”
“木耳也好,炒肉、凉拌着都香,”她又把自己的篮子往上一提,好让郑青云看得清楚,“今年这边的菌子不密集,走好远才寻到几朵,我也捡的不多。”
“不打紧,再去别处转转。顺便看看我下的套子有没有逮到野鸡,回去就菌子炖着吃正好。”
方竹乐道:“行,那我们快去。前日席面上那盘炒鸡我只夹一块吃完就没了,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馋。”
方桃也撇撇嘴控诉:“我跟婶娘也是,还没抢到几块,那个狗蛋就直接上手抓了。”
她边说还做出呕吐的模样,显然嫌弃得不行。
村里吃席就是这样,总有那么几个贪心又马虎的,恨不能端起盘子直接往嘴里倒。就连郑青云那天也没吃两口,他和一帮汉子同桌,喝酒吹牛的多,口水四溅,看着就倒胃口。
也正是因为知道大家都没吃好,他才提起这茬。家养的母鸡要下蛋,小鸡又没长成,自是舍不得。
心里想着喷香的鸡肉,三人脚下不带停的,又换了地方。
郑青云每回进山,都会寻找鸟兽活动的痕迹,然后在附近布下绳套或者挖坑。怕误伤人,还会留下显眼的标记。
因为有姐妹俩在,郑青云没带她们往深山走,只在外围打转。
山足够大,一路走着也捡到不少菌子,竹篮里渐渐冒尖。
而且他们运气不错,在一处陷阱发现只脚被拴住的野鸡,还在不死心地奋力挣扎。
“估计套住没多久,还挺精神的。”郑青云连忙上前一把揪住野鸡翅膀,将其脚上的绳子解下。
“看着还挺肥,够吃一顿了。”方竹高兴得不得了,跑去一边折了棕叶子回来,帮着把野鸡的腿和翅膀都绑好。
三人下山的时候可谓收获满满,各种各样的菌子、黑木耳装满竹篮和背篓,郑青云手里还提着只野鸡。
路上遇到几个进山捡菌子的妇人,看见郑青云手上的野鸡都有些艳羡。但可能还是怕他,也没多说什么,只跟方竹打句招呼。方竹好心给她们指了自己去过的地方,又提醒见到打有木桩或树上刻印记的就不要靠近。
高高兴兴回到家,陈秀兰一眼注意到大野鸡,听说要炖菌子吃,也乐呵呵表示赞同。
日头还高,方竹她们在屋檐下择菌子。今儿摘的多,留够自己吃一顿,剩下的明早都能带去县城卖。
郑青云给灶里生起火,烧上半锅水,出来也蹲在一旁帮忙。他抬眸看向郁郁葱葱的菜园子,说道:“明天多带些菜去,一道卖了吧。”
果园的空行里都种上蔬菜,每天精心照料着,追肥、除草、捉虫,样样没马虎,因此都长得很好。
说起这个陈秀兰就高兴,满面笑容地接话:“全摘掉也没事儿,刚下过雨,要不了两天,就会结新的。”
方竹:“那明儿早些起来摘,新鲜的才好卖。”
陈秀兰把木耳挑出来放到另外一边,又说:“再买两把扇子回来,自己编的到底不经用。”
好几双手一齐忙活,菌子很快就分拣干净,锅中的水也烧得滚开,灶房里热气逼人。
郑青云拿上刀和碗去后院杀鸡放血,方竹舀好热水给他送过去。
拔光毛的野鸡不小,肚子剖开还能见着黄油。除了鸡肠没要,其他的内脏都没丢,里面甚至还有两枚已经成形的蛋黄。
不过他们有肉吃,没打算炖这些。只用锅里剩下的水烫一烫,便让方桃送去给大黑二白吃。
或许是因为矮林照不到太阳,凉快着,两只狗只在他们刚回家那会儿过来亲热一阵,就跑去那边打盹。
不过方桃端着碗一出院门,一大一小就立马发现她,摇着尾巴飞奔而来。方桃直接把碗里的东西倒在地上,分成两堆。两只狗各吃各的,不争不抢。
灶房里,郑青云把拔过毛的野鸡在火上燎一遍,又搓洗过两回,才将其剁成小块。
等一切都准备好,时候也不早。鸡肉要炖得软烂更好吃,得多费点时间。
方竹直接起锅烧油,下辣椒、姜片等将鸡块炒过,接着兑水没过鸡肉,盖上盖小火煮着。待鸡肉能用筷子戳动,又把淘洗干净的菌子一股脑儿倒进去。
等待的过程中,陈秀兰舀了苞米面跟少量白面和在一起,揉成面团,做出十来个饼子,绕着铁锅贴上一圈。
方竹去菜地摘了些茄子、豆角和辣椒回来。茄子、辣椒刨进热灰里烧着,等会儿掏出来洗净撕成条,加料拌一拌就行。豆角则切成细末,和晌午的剩饭一起炒。
到饭菜都弄好,院子里已经阴了。时不时有风吹过,不似白日那般炎热。他们干脆把饭桌摆在院子中央。
记着饭点的大黑和二白屁颠屁颠跑进门,在桌子几步开外的地方乖乖趴下,眼巴巴地看着。
鸡肉炖得软烂,放进嘴里一嗦,骨头就轻易脱落。随手扔远,大黑和二白瞬间爬起,同时向着骨头冲过去。
大黑到底腿长,跑得快,率先抢到,歪头啃得咔咔响。二白想上前分一口,被大黑龇牙吓退,它只能哼哼唧唧瞧着吃饭的主人。终于等到一块,又咧开嘴高兴起来。
面饼子贴在锅边,被升腾的水汽蒸熟,同时吸收到汤汁,又软又香,味道不输鸡肉。若觉得不够软,还能用汤汁蘸一蘸再吃。菌子也是鲜香四溢,口感绝佳,一时间几人都只顾着埋头吃饭,连话都没说几句。
一整只鸡都炖了,还掺入大把的新鲜菌子,分量足着。又没有旁人同他们争抢,一家四口吃得十分过瘾。
连盆底的汤汁都拌着剩饭搜刮得一干二净。
陈秀兰帮忙收拣光盘子,不禁好笑:“还是这样吃着舒服。”
翌日,因着要摘菜带去县城,几人起得比往常更早。菜叶子上还带着露水,但这样也显得菜尤为鲜嫩。
他们也不是见菜就摘,特意挑了长得好看,没有虫眼和伤疤的。不过地很大,即便如此也还是摘回几大筐,以豆角和黄瓜、茄子为主。
背篓底放满菌子,菜就只能用麻袋装上,横放在上面。郑青云背了大头,方竹也分一些背上,两人来不及吃早食就匆匆下山赶牛车。
因为东西多,还不得不给车夫多交一文钱。
牛车晃晃悠悠驶入县城,老远就听到有人吆喝卖凉茶、紫苏饮、蒲扇、凉席子……俱是些夏日消暑纳凉的好东西。
他们去得早,还算不上热,街上依然人来人往,都穿得单薄。
两人买几个馒头吃着,就赶紧去集市租摊。这时节摆摊儿都要趁早,前面已经排上许多人,他们只得了个靠中间的位置。
好在东西卖得还算快。
但等太阳升起来,草席上的菜明显变蔫,卖相就没那么好,在集市逛来逛去的人也越来越少,就变得艰难起来。
剩余的菜,价钱只能一降再降,才全部卖出去。
方竹装好钱交给郑青云,将系在腰间的葫芦取下来,灌入一大口水,仍觉得口干舌燥。
她把水壶递给郑青云,一边掏出帕子擦汗一边说:“晒这么久,水都变热了。”
郑青云一抹嘴角的水珠,想到进城时听见的吆喝,提议道:“我们也去看看卖凉饮的,那个喝着解渴。”
“好,买杯凉茶喝喝就行了。”天实在热得厉害,方竹爽快答应。
卖凉饮的铺子好找,外面搭着棚子遮阴,底下坐着好些歇脚的人,都捧个竹筒杯喝凉饮。
方竹原本是打算买杯凉茶就好,没想到一问门类可多,紫苏饮、乌梅浆、姜蜜水……样样都有。
方竹挑来挑去,最后选了杯乌梅浆,五文钱一竹筒。但酸酸甜甜的,确实比那白水好喝。只郑青云还是拿的凉茶,比乌梅浆便宜一文。
两人坐在棚子下慢吞吞喝完凉饮,等身上的汗干些,才起身离开。
找到卖蒲扇的摊贩买上两把,一路摇晃着往家去。
第58章
早上趁着凉快出门打草、下地做活, 等到做早食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下过一场雨,地里的菜果然长得更快,才摘过几天就又冒出一茬新的,正嫩生着。
陈秀兰顶着太阳, 跑进院里的菜园子摘回一把豆角, 和一个被虫啃过小块的南瓜, 抱在胸前回到灶房。
屋里方桃已经生好火, 方竹正站在灶前摊鸡蛋饼。家里现在只剩四只老母鸡, 他们隔三差五才吃两三个, 还能攒出几枚换点儿小钱。
“我看辣子红了大半,不如趁这几日太阳好,摘回来切着晒,一天就能干得差不多。”陈秀兰拿刀把南瓜坏掉那块削掉, 泡进凉水里,又蹲在地上把豆角掰成小节, 顺手扔进木盆。
方竹挥起锅铲, 手腕轻抬,将金黄软乎的蛋饼掀起放到一旁的竹盘上,头也不回地接话:“好,还有豆角子也一并晒些。”
说着话, 调的面糊已经全部煎完。方竹又从灶台上的陶罐里舀出一勺猪油放在锅里, 待完全融化后, 把拍好的蒜瓣和干辣子拨进去炒出香味。
一旁的陈秀兰早把南瓜切成小块, 跟豆角装在同一个竹匾里。
干辣子爆炒散发出呛人的气味,三人不约而同打起喷嚏, 一声接一声。直到把瓜和豆角翻炒几下,加水没过后, 才感觉好点儿,渐渐安静下来。
郑青云不在家,就她们三吃不了多少,便没费力再弄别的菜。
灶房里热烘烘的,往灶洞添把柴,三人都退到屋檐下摇蒲扇。
院门口,二白甩着尾巴飞奔而来,浑身的软毛都炸开。小家伙在矮林安家有段时日,近来跟着大黑已经养成习惯,一到饭点就主动来这边,吃饱再回去守鸡圈,根本用不着她们唤。
它看着好像长高长长了些,但依然肉嘟嘟的。在几人腿边蹭着,被推走又立马贴上来,弄急了就咬着鞋子嗷呜叫。
玩闹中,锅里的香气愈发浓郁。就一个菜,也用不着摆桌子。每人盛上一碗带汤汁的瓜和豆角,夹张饼子搁在碗上,就端到屋檐下坐着或蹲着吃。
吃过饭,把灶房收拾干净,三人戴上草帽,挎着竹筐去了果园。
二白跟在屁股后面也想到地里玩儿,被陈秀兰一嗓子吼退:“边儿去,别给我把菜踩坏了。”
二白倒也会看脸色,没再缠着,追在一只大花蝴蝶后面又蹦又跳的。
果园里的菜栽成一行行的,杂草锄得干干净净,看着齐整又舒服。
三人各自占了一行,从头开始摘起。专挑着全红的辣椒,连蒂一起掐断后扔进篮子。若是看见虫子,就顺便捉下塞进腰间挂着的大竹筒,留着待会儿扔给鸡吃。
日头越来越高,菜叶子被晒得逐渐卷缩。矮林里知了的鸣叫此起彼伏,聒噪又刺耳。三人埋头摘菜,时不时抬手抹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