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雪荔咬着一串蜜果,被刺激得眯起了眼。
她不知道自己品味出来的味道,在常人口中叫什么。她此时只是记下这些味道,待她回去问、问……问林夜吧。
她只和他好。
但是林夜最近身体很差。她问他要不要出门时,他都说不要。
雪荔站在清晨的细雨中,想着林夜:他身上的血那么厉害。旁人觊觎,她也觊觎。
她想恢复更多的情绪,爱恨情仇,酸甜苦辣。她想尝一尝“感觉”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如果可以让人死而复生的话,他是不是也可以让师父死而复生?
按照林夜的习惯,他一定会漫天要价,才肯满足她的愿。
没关系。
他漫天要价,她也不生气。
起码——
人生有了指望。
人生不再是一座孤城。
少女站在巷口咬着糖果,忽而一阵风吹过,一辆马车拐过巷子。
那马车溅起地上一片水洼,水花溅得高,不光弄脏雪荔青竹色的裙尾,也有几滴泥点落在少女无暇洁白的面颊上。
不通世情的少女脸颊上沾着泥,抬起眼眸。她并不愤怒,只是朝马车前挪,挡住马车前路。
马车未停,车帘掀开。
如玉佳人坐在车中,云鬓花颜,神色倦怠。车中佳人看也不看拦车的人,便朝下丢来一包鼓囊囊的钱袋:“拿去买身新衣。”
皎皎云中月,不瞥泥下草。
马车擦肩时,雪荔看到了马车车厢旁的标记:一丛兰花。
她在建业时,见过这个标记。
建业名门,陆氏。
这辆马车驶向一个方向。雪荔盯着马车的方向,半晌后想起来:这是林夜居住的巷子,她也正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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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在的危险已经到来。孤狼无法独生,林夜想,他得寻求盟友。
盟友、盟友……
黎明时,雨丝落窗,斜在窗下那本就一夜未眠的少年公子身上。
林夜目露茫然,他的眼睛,在微凉的飞雨下,显出几抹落寞之色。
而在这时,门被敲响:“公子,有客来访。”
林夜回神。
门外侍卫恭敬道:“来访者,自称来自建业,陆氏女,上轻下眉。”
林夜恍悟。
陆轻眉。
名门士族自有傲气,只通报姓名,便要求被访者知道她身份。恰恰林夜确实知道——
陆轻眉,建业第一大名门,陆氏长女。
其父为陆氏家主,也是南周当朝宰相。陆轻眉则是南周皇室钦定的未来皇后,只因其体弱,常年不出门,不见客。
光义帝已经登基,想来不久便会大婚。在这样的时刻,陆轻眉不留在建业备嫁,走千里路,来襄州面见林夜。
陆氏,正是林夜搭上粱尘这条线,想求的“盟友”啊。
第45章 金屋藏娇的人是不能和亲……
林夜在雨下凉亭中接见陆轻眉。
四面清风飞雨,潮气一层层氤氲而上,将凉亭外的梧桐树打得蓊郁碧绿。
林夜很是有些矫情——他如今生着病,本应卧床,但他不想让陆氏女看出自己体弱,便硬撑着摆出架势,要来凉亭中见陆轻眉。
来之前,林夜还怕自己穿得太厚,惹那位未来皇后鄙夷。但是见到陆轻眉后,他便安心了:陆轻眉穿得与自己一样厚实。
暑日雨闷热,林夜披轻裘,陆轻眉着氅衣。
青山淡渺,雨雾生烟。二人在凉亭中对坐下棋,容颜清雅,气质高邈。远远望去,倒有些相配。
只是落在石桌横竖棋局间的黑白棋子,彰显二人的相处并非和谐。
林夜眉目漫然:“陆娘子,稀客啊。”
陆轻眉投下一子:“临出建业时,你有意让我们看到,陆良辰跟在你身边,从那时起,你就在邀陆氏入局了。如何能称‘稀客’?这不是你一开始就想到的吗?”
林夜微笑:“我不知道来的人,会是陆娘子。”
陆轻眉:“不,你知道。我爹是宰相,不可能出建业。陆良辰是我爹娘的唯一儿子,恐旁系子弟前来,分量不够。我也不愿意让我爹知道良辰被你哄骗……良辰不懂事,请郎君将他还给我。”
林夜正色看她。
或许她真的是他在等的盟友。
林夜一边试探,一边无辜:“是在下和陆小郎君投机,小郎君主动跟随的。我不曾拐,更不曾骗,也没有拦住他。若是陆娘子执意要他归家,他愿意走便走好了。”
陆轻眉望一眼林夜。
来之前,她以为这位假的“小公子”是用什么威胁住了弟弟,困住弟弟。而今看,他也许没她想的那么卑鄙。
陆轻眉出行的目的,如此轻松地达成了一半,她的神色不再那般冰冷,而是温和了许多。
陆轻眉便也愿意夸一夸他:“郎君此次一举堪破高太守阴谋,小女子前来的一路上,途中听闻世人皆夸小公子聪慧。我此来,是中途收到朝廷旨意,配合朝廷押送高太守回京。郎君的良善,小女子会向陛下美言的。”
林夜噗嗤笑。
他懒洋洋地丢开手中棋子,身子往后一退。
林夜懒懒道:“陆娘子,你就不要和我兜圈子,说这些无用的寒暄话了。你最应该问的,是我兜兜转转一大圈,用陆良辰把陆家能说得上话的人找过来,我的目的是什么?”
陆轻眉从善如流:“郎君的目的是什么?”
林夜朝着她笑。
陆轻眉端坐安然。
林夜倾身,手指在石桌上轻轻写了三个字:“将相和。”
陆轻眉眸子一顿,平静之色,瞬间被一种震撼覆盖。她猛地倾身看他,盯着他的脸,颤声:“你、你、你是……”
“相”,自然是宰相。“将”,又能指谁呢?
这个年纪,这个扮相,这般气魄,又和光义帝遮遮掩掩。他应是、应是一个本该死了的人——
林夜手指抵在自己唇前:“嘘。”
他朝她眨眼:“现在,我够资格,和陆氏谈一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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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听说,林夜和一位神秘女客私谈,不见任何人。
凉亭周遭皆有侍卫把守,严禁任何人前往,包括鸟雀。
若是平时,雪荔会掉头便走,觉得这和她无关。
但她刚在外面逛街时,被陆氏女的马车溅了一身泥,而且,她还想问林夜自己尝到的果子是什么味儿。
这些侍卫,本就不是雪荔的对手,端看她想不想进去。
此时她想。
于是,她走到一处枞木浓郁、没人查看的树木后。她借着屋墙、树木间的距离,躲开侍卫们的搜寻,如履平地,窜上了凉亭旁高耸的梧桐树上。
她趴在树上朝下望一眼,心中便有些波动。
她看到浓密树荫掩映的凉亭下,雨水哗哗飞溅,美人如玉,郎君如画,二人各自倾身细语,快要贴到一起去了。
雪荔乌黑的眼睛朝下盯着那二人,她一言不发,伸手抹一把脸上的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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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下,那二人自然不知道有第三人在场。
林夜从没想过有人会窥探:粱尘躲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跑来见他姐姐;阿曾在养伤。侍卫们武功已经很厉害了,能躲开他们眼睛的,只有雪荔。
但是雪荔会偷看吗?
林夜不怀疑:雪荔对他们的事,毫无兴趣。
林夜和陆轻眉继续密谈。
陆轻眉:“你既然与陛下合作,又为什么找上陆家?你想两头通吃?”
林夜责怪:“说什么呢。”
林夜:“我本来看好的合作对象,就是陆家啊。以前是条件不允许啊,将相和会引起朝廷忌惮。如今情况不同了,我毫不怀疑,你们的根基势力,要比陛下更稳更多。连陛下都依附你们,我干嘛不讨好你们呢?”
他朝陆轻眉笑眯眯:“我虽然很有钱,可也比不上冤大头……啊,我是说,陆家豪门,更不在意一路上吃喝、养兵种种钱财了。你们也有所求的嘛,如果我成功了,你们可以借助我上位,成为天下第一大世家。”
他为陆轻眉画了好大一个宏图:“哇,关中张氏,看起来多了不起对不对?陆家偏居江南,难道不想北上,不想和张家过招吗?我看好你们哦——张氏多少年了,他们家的底子估计早就腐朽了。陆家才兴起没多久,正是拼一把的好时机。
“左手牵陛下,右手拉着我,咱们一起北进,多好。”
陆轻眉:“可陆家不和三心二意的人合作。”
林夜好说话:“如果陆家和我合作,我立刻踹陛下下桌。陛下的根基,没你们深。”
陆轻眉:“你又有什么?”
林夜自夸:“现在满朝畏缩,只有我主北伐,你们需要良将良才。想与王共天下,不能只靠尔虞我诈的政斗对不对?得有真正的权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