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相极为宠爱自己的一双儿女。因大娘子身体差,陆相总是希望大娘子不要困于建业,多出去走走。大娘子如今肯离开建业,无论她是要去做什么,陆相知道了,恐怕只会欣慰。
跟随她的贴身暗卫只奇怪:“扶兰明景是谁?”
车中传来大娘子轻淡的声音:
“扶兰氏,是西域一个名叫朱居国的王室姓氏。但我对西域了解不多,如今怪事一件接一件,我只能亲自去一趟襄州。”
马车辚辚,车帘摇晃。
车中寂静,陆轻眉面前摆着一盘棋局,独自下棋。
逐鹿者,不顾兔。
真小公子逃就逃了,只要日后那真小公子还有所求,她便有机会报复那人。她现在要去襄州,得到更多的讯息,才能应对这盘大棋。
--
襄州城中,雪荔和林夜按照那卖包子的伙计指的路,来到了某一处巷中的第三家门。
雪荔以为自己来赚钱,万万没料到,这里竟是一家藏在巷中的“花柳之地”。
她说了自己的来意,被开门的人上下打量。
对方打量她的眼神露骨而挑剔,让人不太舒服。雪荔已习惯任何人看她的奇异目光,和她一起的林夜皱了皱眉,暗自觉得不对劲。
尤其是——那人不光用让人不舒服的眼睛打量雪荔,也用那种眼神打量他。
林夜:“……”
林夜还没发作,便见这管事满意地笑了笑。
管事:“小娘子和小郎君主动来我们,倒是罕见。不过我们出的价格,肯定会让二位满意的。这年头生计不容易,谁不是讨口饭吃呢?两位跟我来吧。”
平平无奇的木门前,林夜去拉雪荔,雪荔一躲,他只拽住了她的袖子。
林夜小声:“阿雪,我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雪荔踩过台阶,答非所问:“赚钱总会吃苦些。”
林夜涨红脸,目光闪烁:“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想他堂堂川蜀小将军,每日不是上战场,就是琢磨怎么打胜仗。
他什么时候有机会和年少的小娘子长时间相处呢?他纵是肚子里懂得很多,但是一碰到雪荔的眼睛,便不知该怎么说。
林夜愁苦,雪荔认为他好麻烦。
他事儿好多。
他一向事儿多。
雪荔当做看不见,压根不问,自顾自跟着管事走。
院外普通,院中却奇花异卉,别有洞天,他们的视野一点点开阔。
管事慢悠悠介绍:“咱们这儿的人,白天不用上工,只是夜里忙一点。就二位这样的姿色,一定可以成为我们的‘头牌’,二位放心吧。”
雪荔心想:头牌的意思,大约是第一。
她没有上进心,她怕麻烦,她便当做没听到。
林夜在后执着地拽着她的袖子,试图将她往回扯。
林夜暗暗用上内劲。可雪荔武功实在厉害,她坚持装聋作哑,倒是林夜脸色渐渐苍白,额上渗了汗,只能徒然松手。
林夜愤怒瞪她。
正好到了拐角处,管事回头,分开这对小情人:“两位不要拉拉扯扯了,进了这种地方,何必多想呢?有侍女会领你们去换衣服。”
两边花盆后,果然默默站着两名神色木然的侍女,呆滞地看着林夜和雪荔。
林夜盯着雪荔,半晌,轻轻笑出声。
算了。
他浑然放松,大无畏道:“好吧,你如此坚持,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他朝雪荔眨眼:“如果我遇难了,你一定要救我啊。”
管事不高兴道:“遇什么难?我们这里是正经生意,你情我愿的。”
林夜翻个白眼。
雪荔盯着他的白眼。可惜稍纵即逝,她没看够。
她回过神,见林夜盯着自己。她怕他一直跟着烦她,她迫不及待想摆脱他,便点头应了:“如果我看到,我会救你的。”
林夜小声嘀咕一句“没良心”。他估计雪荔不明白这里是什么场所,而他其实也糊涂。一旦他弄清楚了,他和雪荔证明了这里是什么地方,雪荔必然跟他走。
她这样单纯的少女,流落在外,多危险。
林夜跟着侍女去换衣。在一间房中,他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迅速结识了一个小侍从。他从这人口中,得知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果然是他以为的那种地方。
林夜心急。
他生怕雪荔被骗到,抓住这侍从的手,也不多找了:“和我走一趟,我需要一个证据。”
小侍从哑声:“你干什么?”
林夜不耐烦地用扇子直接点了此人穴道,抓住这人就推开窗子。如此紧急关头,争时夺刻,他直接用轻功带着人,凌波飘逸,飒然无双。
林夜记得雪荔被带去了一个方向,他抓着人一路追问,却谁也不知。
林夜越问,心越沉。
最后,他在东北角长廊的拐角口,遇到了一个脸色惨白坐在地上发呆的侍女。这侍女战战兢兢为他指了路:“她去了那里……”
侍女指的是院中最华贵的那家三层楼阁,被葱郁草木遮掩。
被林夜抓来的小侍从抱着一旁柱子,因轻功而头晕眼花,手脚发软。小侍从还没休息一会儿,再次被林夜扣住。
小侍从惨叫:“我不行了,别带我了好不好?”
林夜彬彬有礼地鼓励他:“你再坚持一会儿。努力一下,你可以做到的。”
小侍从崩溃:他要坚持什么,努力什么?他只是一个人质啊!
三层阁楼四面门窗紧闭,林夜收扇提剑,一脚踹开大门。
他怕事慢生变,大门轰然倒塌时,林夜将小侍从扔进阁楼,高声喊道——
“阿雪,这里是暗娼住的地方,不是什么干净地方。你要是想赚钱,他们要你做什么,我可以给你十倍价。你被骗了,你快出来——”
林夜的话咽了下去。
门被撞开后,尘土飞扬,满地跪满、坐满了惨然的男男女女。他想救的少女,如山大王一般,坐在最中间的椅子上,正在翻看什么书册。
雪荔安静地看书。旁边有人试图反抗,才偷偷站起来,雪荔手腕一抬,一把匕首飞出,就将那人吓得重新跪了回去。
大门轰然倒地,雪荔抬眸,和林夜四目相对。
雪荔:“这里现在一草一木全是我的,你弄坏了我的大门,要赔钱。”
雪荔又说道:“你说他们要我做什么,你可以给我十倍价。你的话算数吗?”
林夜:“……”
世间少有让他恍惚惊疑之事。
此间昏暗,人人哭丧着脸,更有胆小者小声抽泣。空气中气味不好闻,男女神色各异,妆容浓艳,庸俗的胭脂之气在门撞开的灰尘中飞散。
管事躲在角落里发抖,认出了门口的提剑少年,哭出声:“小郎君救命啊!”
林夜后退一步,又惊又笑,此时当真恍惚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抢劫啊!”
雪荔被胭脂粉末呛得咳嗽了一声,然她端坐,淡然纠正:“不,我在赚钱。”
第32章 她此时爱钱爱得疯魔,踮……
林夜拉着雪荔绕过那些求饶的楼中人,“蹬蹬蹬”出门,沿着青石小径疾走。
他先前因为着急而动用了轻功。好在只是轻功,又未曾打斗,此时筋骨中的微弱刺痛,尚在他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他此时急需和雪荔私下说话,又嫌弃这里屋舍中的脂粉气,便拉着雪荔出了那阁楼,寻找可以独处的地方。雪荔不知是真的乖巧,还是知道他筋脉的问题,她竟听话地任由他拉着走,没有反抗。
毕竟,她若反抗,他必然打不过她。
雪荔只是临走前,顺走了那本管事之前被强逼着交给她的此间账簿——哇,好多钱。
这小小巷中一院落,里面别具一格,有楼有亭有湖。
林夜和雪荔到湖畔的一丛柳树后,体内动武带来的刺痛让他疼得松开了少女的手腕。
春风习习,杨柳依依,湖波荡起的圈圈涟漪,吹得人心中急躁缓和。而本已不多的急躁,在林夜转头看向雪荔时,也化为了乌有。
日光一重重荡在雪荔面颊上,日光清波下,少女抱着一本账簿,抬起脸时,风吹起她耳畔的发丝,她秀目琼鼻,雪颊朱唇。
她如梦似幻,让林夜稍微恍神一下。
有些热。
林夜顺手就将自己丢在袖袋中的折扇取出来,扇了扇风。
他上下打量着雪荔:“厉害啊,阿雪。”
雪荔静而疑惑地仰脸望他。
林夜:“我才多久没见你……一炷香时间有没有?你就把这楼给收服了?上上下下,你全打趴下了?”
雪荔听不太出他人的语气,但她学过观察他人的神情。
她此时仔细看林夜,他眉目噙笑,虽是啧啧而叹,但笑中带欣赏,不见、不见……他人通常看着她的那种惊吓古怪、欲言又止的眼神。
雪荔:“你不骂我?”
林夜一愣。
他一手叉腰,仰头一笑,狂放无比:“我干嘛骂你?你不用一炷香就把人收复,只靠武力,也实在很厉害了。说实话,要是我有你这么好的武功,我还用什么脑子?我也一路打过去啊。
“那个管事竟然敢骗我们卖身,这么小的地方,买得起小爷……呃,我吗?要是当年的我,我一挑长、枪,带上兵……冰冷的下属们,肯定扫平这块地方。光天化日有青楼就罢了,还敢搞暗娼?对了,你知道暗娼是什么意思吗?”
雪荔:“不知道。但是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