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铺的伙计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已经听出这少女和少年公子是旧识。伙计躲在包子铺后,见林夜出了一会儿神后,朝雪荔追去。
林夜根本没听到之前雪荔和包子铺伙计的对话——
林夜:“你去哪里?”
雪荔:“讨生活,赚大钱。”
林夜:“啊?”
雪荔:“方才我得知了一个赚钱的方法,我要去赚钱。”
林夜斟酌一番,算了算自己的手下这会儿还进不了城,他左右无所事事,不如跟着她:“可以和我分享吗?”
雪荔侧头看他:“你也没钱吗?”
林夜弯着眼睛,轻轻地“嗯”一声。
他这一声“嗯”,既含糊,又清脆。他好像不懂她在说什么,又好像他早有调皮之心在伺机行动。他用纯而无辜的眼睛盯着人看,谁的心都会化掉。
可雪荔的心不会化。
但雪荔无所谓:“那我带着你一起赚大钱。”
林夜郑重其事:“你可要罩着我啊。我身脆体薄,干不了重活。”
他补充:“轻活也不一定干得了。我十指不沾阳春水。”
雪荔后悔了,默默地朝旁边挪,想远离林夜。林夜比她还不识眼色,硬是凑上去挨着她。
少年少女相携而去,包子铺伙计从包子笼后钻出,匪夷所思地看着二人的背影:
他怀疑那女孩儿脑子有些问题。
是个人都能看出那少年衣着看似朴素,实则华贵无比。她竟然以为那公子穷?
伙计啐一口,继续卖自己的包子:又穷又蠢的小娘子,带着那个有钱却同样蠢的小郎君,去得到些教训也好。
等他们吃了亏,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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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时节,南周的襄州城中热闹非凡时,北周汴京的枢密院机速房,人员往复进进出出,机关咔擦声不绝,而此间竟然鸦雀无声。
枢密院机速房,是北周中枢的情报机构。每日大大小小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情报,都会传到这里。
而今,掌枢密院机速房的人,是知枢密院事。
机速房内殿,一张素色屏风后,坐着一位年轻非常的郎君。
这位郎君衣着紫色圆领宽袖长袍,腰系玉带,坐于案前独自下棋。棋子纷纷落在棋盘中,黑白之子衬得他手指葱白如玉,指骨修美。
捧着一方卷宗进入内殿的小官在屏风口朝他作揖行礼,恭敬非常:“小张大人,来自襄州的情报,刚传入汴京,便被我们截获了。”
年轻郎君只看棋盘,温声:“陛下知道吗?”
小官讪笑:“枢密院是朝臣办公之署,机速房又专事情报。若有情报,自然是先送来给我们。”
年轻郎君淡声:“陛下乃天下共主,臣子怎敢擅专?”
小官便知他是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了,沉吟一番,小官凑近些,躬身轻声:“陛下这些日子,好像又病了,除了奏折,不理会他事。这样的情报,陛下根本不会在意。”
年轻郎君这才抬手,向他讨要那方情报。
小官将卷宗送上时,抬头瞥到年轻郎君春水一般的眼波、温润如玉的面容,心中不禁唏嘘。
如此风华之态,方才算得上是张家未来的家主。
张家坐镇关中,享誉海内外,繁盛二百载,家中子弟不为官,便求学。唯一可惜的是,自大周朝分为南北,张家依然显贵,却到底不如昔日繁盛了。
如今张家家主在北周朝担任宰相,兼枢密使。
而张家家主之子,张秉,便是眼前这位年轻郎君,为知枢密院事,掌机速房,足不出户,遍阅天下情报。
枢密院中官员,称呼张秉为“小张大人”。
“小张大人”张秉快速翻阅了这封传来的情报,眸色微闪。
这份情报,是来自襄州的一封信。写信人是一个叫“扶兰明景”的西域公主,说襄州有一桩关乎国家的秘密,若是有人找到她,她会与人分享。
扶兰氏……
张秉手指扣着案几,微微垂目:是西域朱居国的那个王庭扶兰氏吗?
可据他所知,扶兰氏已经灭绝了啊。难道有漏网之鱼?
张秉将情报还给那小官,小官知道郎君意思,便翻阅起来。
小官看完后说道:“我们要派人手去襄州吗?”
张秉温声:“陛下前夜私召我父亲,说如今重中之重,是要南周小公子到达汴京。”
小官疑惑,不知张秉说这个做什么。
张秉又道:“禁卫军不曾出动,但最近许多江湖人的消息传到汴京,皆送到了陛下案头。”
张秉的意思,莫非是宣明帝召见江湖人私下行事?
小官愤愤不平道:“陛下十分信任‘秦月夜’,让一个江湖杀手楼执行那些藏头藏尾的任务。如今不只‘秦月夜’,陛下连那些乱七八糟的江湖门派都召见,却把我等扔在一旁……陛下、陛下被‘秦月夜’蒙蔽了。”
小官说着江湖传言:“那玉龙楼主总是出入汴京,和陛下私会。妖言惑众,陛下若是信了那玉龙……”
张秉:“玉龙已死。”
小官一噎:“可现在的‘秦月夜’,几乎成了陛下的私兵。陛下为何一直避着我等?”
富贵险中求。
小官悄悄观察张秉面容,他看不出这位年轻郎君的态度,却到底一咬牙,决定赌一把前程。
小官大胆说道:“避着我等也就罢了,为何陛下连张氏都避着?张氏乃关中名门,君臣相合,于国有利,陛下却、却把张氏当摆设。”
张秉叹口气。
君臣之间,一向是本难算的账。宣明帝雄心壮志,提防张氏,并不意外。
张秉说:“陛下伟壮,行事自有主张。我等臣属,听令便是。”
小官心沉。
张秉又似无意间想起一事:“上个月,南周浣川镇被屠,南周光义帝向北周施压,认为是北周做的。多事之秋,陛下不愿生事,便让我等商议赔偿之事。只是私下里,有一日,陛下喝了酒,曾和我说:小公子和亲,算是南周讨了便宜。我北周兵力本胜过南周,要不是为了让小公子平安和亲,北周怎会和南周和谈?”
小官茫然,说道:“陛下是为了太后的寿辰,陛下孝顺。”
张秉含笑,见这人没听懂,他便说得更直白一些:“南周误以为北周屠杀他们的浣川镇,对我们几多不满。那小公子中途改道,不肯走原定路线,说是不安全。小公子去了襄州,陛下十分不悦。”
小官呆呆看着张秉。
慢慢的,小官将张秉说的这许多话联系到一起,渐渐拼出了一粧事情。
小官瞠目结舌,被自己的想法骇了一跳。
他看着张秉似笑非笑的眼睛,心脏砰跳,还是选择投诚,声音发着抖:“小张大人是说,陛下反悔了?”
宣明帝雇佣江湖人,雇佣“秦月夜”的杀手。宣明帝不把自己的心思摆到明面上,不让北周朝堂加入此事。宣明帝明明疑心重,对襄州传出的情报却不闻不问,这说明,宣明帝有了其他心思——
宣明帝很可能,派他信任的人,去刺杀那即将和亲的小公子。
襄州,很可能是宣明帝选择动手的地方。
宣明帝不想要小公子“和亲”了,他要小公子来当“俘虏”。只要江湖人抓到活的小公子,送到宣明帝面前,北周朝堂不知,这桩事,便和南北周的和谈无关。
南周弄丢了小公子,关北周什么事?
北周得到了一个俘虏而已。
北周甚至会发难,责问南周的小公子去了哪里。一旦宣明帝从成为俘虏的小公子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宣明帝便会贼喊捉贼,借助小公子在襄州失踪这件事,撕毁南北周的和谈之约,向南周出兵。
宣明帝一直想南伐,想收复南周。
换言之,宣明帝坚持要南周送上小公子,宁可和谈也要得到小公子,才是张秉一直以来不解的一件事。张秉怀疑那小公子身上有关乎宣明帝的秘密,只是那秘密被“秦月夜”把持,不为张氏所知。
死去的玉龙楼主很可能知道小公子的秘密,才和宣明帝一拍即合,让“秦月夜”南下护送小公子。
此时此刻,想起这诸多事件,张秉轻轻叩着棋盘,微微颔首。
小官战栗询问:“陛下如果真的派江湖人去杀小公子,要小公子当俘虏,我们怎么办?”
张秉:“我们?陛下不愿臣子知道,臣子便不知吧。”
小官颇为不甘。
小官咬牙,说道:“不瞒郎君,小官的侄女,和长宁郡主是闺中密友。小公子是长宁郡主的未来夫婿,长宁郡主可能很关心小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张秉微微撩目。
长宁郡主叶流疏,是宣明帝收养的养女。
宣明帝因身体弱,收养了很多养子养女。那即将和南周小公子和亲的长宁郡主叶流疏,正是这批养女中的其中翘首。
只待小公子入汴京,宣明帝便会封长宁郡主为公主,从而和小公子成婚。
张秉是世家公子,他无缘联络陛下的养女。可若是想知道宣明帝的秘密,他必须和长宁郡主有联系。
张秉叹笑:“若是长宁郡主关心自己未来夫君,不想守寡的话,可以向在下递话。在下愿意和郡主喝杯茶。”
小官拱手应是。
小官退出书阁后,张秉将藏在袖中的一枚棋子,啪一声扔在棋盘中——
他赢了。
今日种种,为结识长宁郡主。结识长宁郡主,为刺探小公子的底细。刺探小公子的底细,为刺探宣明帝的秘密。
拿捏住宣明帝的秘密,张家才能坐稳关中第一世家之位。
此局繁密而寂寞。
张秉笑一笑,撩袍走出屏风。
不知谁可与他对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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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南周建业的陆轻眉,坐上了前往襄州的马车。
为她牵马备车、准备包袱衣物的暗卫惊讶,却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