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自大:“我凭本事截到的消息,干嘛要和朝堂上那些废物分享?”
粱尘:“可是万一出事……那西域公主,说关乎国家的大事……”
粱尘为国而忧心,念个不停。林夜穿戴好衣物,回头饶有趣味地看他一眼,眼睛轻轻一眨。
奇怪哦。
怎么到了现在,陆家依然没有派人来接触他,来找粱尘呢?
当初离开建业那日,他特意让粱尘露面。粱尘这个傻瓜自然不知他是故意的,可难道陆相那日没有看到粱尘吗?他拐走了陆相的小儿子……如今已经一个月了,陆家该接触他,和他交手了吧?
他有一笔大生意,要和陆家谈。
他为将,陆氏为相。将与相从来没机会碰面,陆氏名门也瞧不起林氏那种武将家。如今趁着这次和亲出行,林夜借着粱尘这个傻小子的名号,必然可以和陆氏牵上线。
林夜边想着这些筹谋,边晃悠悠要出门。
他推开门,凉风灌入,立刻咳嗽起来。
粱尘被吹得一惊,站起来:“你去哪里?”
林夜叹气,目中又浮起几丝惆怅的笑,轻声:“我去东树林。”
……在离开浣川前往襄州前,他醒过来后,日日去东树林,就怕错过了雪荔。
他心里知道雪荔不会回来。
他仍抱着一丝希望。
万一、万一……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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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夜在浣川停了五日,还是选择上路了。
在林夜离开三日后,雪荔回到了浣川。
浣川小镇在朝廷派人援救后,从屠城的危机中解除,渐渐缓了过来。街上依然有卖香糖果儿的,雪荔摸摸自己的口袋——她身无分文。
雪荔回到浣川客栈,看到的是遍地空寂,故人已去。
她本就不抱希望,可是看到落满了灰土的桌椅,又恍惚着想到曾有一日,她昏昏沉从楼上下来,看到林夜坐在篝火边,托着腮笑。
衣带和发带缠在一起,他眉目飞扬,火光在他睫毛上跳跃,煞是好看。
雪荔沉默地离开浣川客栈,前往东树林。
东树林也是空荡荡的,众鸟飞离,叶落飒飒。
草茸茸,柳松松。年少的雪荔立在林木中,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树冠仓木——
飞叶落到少女发间,睫上。
雪荔仰着脸,声音纯澈如冬日空气,在林木间回荡:“是谁家阿雪妹妹回来了呢?”
那个说断了腿都要爬过来的人还在等她吗,说话还算数吗?
第30章 “哎呀,这是谁家小娘子……
“三。”
“二。”
“一。”
雪荔在心中数数。
树叶声哗啦啦,满空飒飒。整片树林像浓郁海洋,雪荔像是被困在孤岛中——
数三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雪荔拂开那被风吹到自己脸上的落叶,心中无悲无喜。她本就不抱什么希望,只是来试一试。
而今她已经努力过了。
她找不到小公子,自然无法让小公子帮她找到宋挽风,那么宋挽风对师父的死知道多少、师父在地下会不会欣慰,便都不关她的事了。
无用功后,她就可以做自己的事了。
她要做什么呢?唔,浪迹天涯吧。去哪里呢?先随便走吧。最好遇到几个仇敌,让她死得痛快,可以快速下黄泉去。
雪荔理一理自己的衣容,转身便打算离开这片东树林。但是她要离去时,听到了几声鹦鹉叫声。
鹦鹉叫得难听:“阿雪,阿雪——”
她越是走,那鹦鹉叫得越急促,似乎生怕她走了。
雪荔确实对一切都无所谓,可她到底是武功高手。武功高手的五感异常敏锐,这粗嘎的鹦鹉叫声,对她耳朵的折磨,便远胜于常人。
雪荔转身抬头,朝树上找去。
她很容易看到了一棵奇异的树——树本身只是粗壮些高大些,并不神奇。神奇的是,有一只色彩鲜妍的鹦鹉被拔了羽冠上的一片毛,成为了一只“秃鸟”。
秃头鹦鹉脚上拴着细长的链条,被绑在树上。它拍着翅膀试图起飞,无数次的挣扎后,它终被细链锁着,拽回树身。
秃头鹦鹉五彩斑斓的羽毛飘飘然,朝下落去。秃头鹦鹉绿豆般的小眼睛,和树下的少女四目相对。
鹦鹉翅膀便拍得更厉害,叫声更尖刺:“阿雪、阿雪——”
雪荔耳朵嗡鸣。
她有些不情愿——她预感有意外要发生了。
她厌烦所有意外。
本来找不到小公子,她掉头就可以痛快走了。如今却……
鹦鹉拍翅:“阿雪救命,阿雪救命!”
雪荔:“再叫,我就拔光你的羽毛,把你煮了吃。我已经……”
她算了一下:“我已经一天不曾进食了。”
鹦鹉的绿豆小眼滴溜溜转。
不知道它是听懂了雪荔的话,还是看到雪荔朝自己走来、觉得自己有救了。总之,这只秃鸟安静下来,它拴着细链从树枝上飞下,朝树身下被枞木掩着的地方飞去。
雪荔蹲下身。
在鹦鹉的帮助下,她发现了一个树洞。雪荔将手伸到树洞中,从里面挖出了一罐子鸟食(应是给秃鸟留的),一叠……唔,是一封信。
雪荔打开信纸。
信上字迹风流潇洒,快要飞出纸去。信中则写的是白话文:“阿雪,你知道我是谁吗?”
雪荔心想:猜到了。
信的下一句立刻写:“我叫林夜。”
雪荔:唔。
她看着这封信,便可以想象到小公子趴伏桌前、托腮写信的模样。在她自己不曾察觉的时候,她的眉毛轻轻舒展,明丽的眼睛亮了亮。
林夜特意留了一封信给她,信中说了他离开的时间。算起来,他们正好错过。
林夜没说自己要去哪里,他平日那样不着调,这封信内容却写得几分严肃:
“思来想去,先前是我疏于考虑,只想着自己,却没想过你的处境,你其实不应该回来。这里如今没有你的位置。你若是回来,恐怕东窗事发,于你不利。”
许是怕信件被别人截取,林夜写得很隐晦,但雪荔大约猜到他指的是什么——她不是真正的冬君。
真正的冬君一定会现身。
不是现在,也是未来。
雪荔不想和“秦月夜”大动干戈的话,她确实不应该回去和亲团。
林夜此行有自己要做的事,危险重重。她既与他要做的事无关,那她便不应涉险。
小公子在信的最后,违心地写道:
“我每天都等你,怕你回来,和我们发生冲突。到我离开的时候,你依然没有回来,我十分欣慰。”
雪荔发现“欣慰”的“慰”字,墨汁浓郁。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笔端与墨汁才在“慰”上停留没多久,这句话便被小公子公然划掉了。
小公子重新写了一句:“我不欣慰,我一点也不开心。你这么不在乎这里发生过的事,我每日每夜都要哭湿几个巾帕。”
雪荔:?
她不信。
但她觉得有趣。
她津津有味读这封信,想象小公子写信时是如何眉飞色舞,如何张口就是谎言,如何哄她诱她。她的人生若是单调,他的人生便是被打翻的画板子,五颜六色,光华斑斓,引得……
引得她看了一眼,又一眼。
林夜终于写完了他那废话连篇的信,信末说:“总之,收不到你的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遇不到我,便是最好的机遇。此后山高水长,遥祝君平安,一路顺遂。
“那只鹦鹉,是抓来等你的。若你来了,请解开它的链子,放它自由吧。若你不是‘阿雪’,也请你解开它的链子,将信放回去。好心人可以去浣川镇县令处,得推举得大用。”
雪荔:“……”
这就没了吗?
只给好心人推荐,不给好心人金银财宝吗?不怕好心人……比如现在的她,饿死吗?
林夜从不缺钱,锦衣玉食,恐怕从来没想过好心人想要金银,而不是所谓的“推举”。
雪荔抿着唇。
她心湖中荡起让她不甚明晰的情绪,虽不知是什么,但总归不是痛快。
雪荔在树洞中摸,竟然摸到了一只炭笔。
雪荔想着林夜的脸。
她想表达一下她此时这不痛快的情绪——她在脑海中将自己记忆中的他人的负面情绪筛选一遍,最后挑中了粱尘曾对她翻过的一个白眼。
她不会翻白眼。
但是她会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