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一愣,目光闪烁。
雪荔得知自己只是发烧,根本不是要死了后,争取无果,便闷闷地抱着膝盖坐在一旁发呆。
她还以为无聊的人生可以结束了,谁知道……
林夜倾身而来,自下朝上看她。
他的发丝落在稻草上,仰起的眼睛里盛着一整个星河。
他笑眯眯:“你真厉害。如果是我,我生病第一天就会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会倒在病榻上昏昏沉沉。可你不光没事,还救了我。你真了不起啊,某某某。”
雪荔被他夸得有些茫然。
雪荔又抓住他话里的奇怪处:“某某某?是谁?”
林夜夸张道:“你注意到了啊?那你有没有发现,你至今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咱们也算共患难了吧,你都知道我叫什么,我却不知道你叫什么,是不是不太好?”
雪荔不吭气,目光漂浮着挪开。
林夜警惕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又忘了我叫什么了。”
他气急败坏:“我明明都告诉过你!”
雪荔闭上眼:“好冷,好困。我发烧了,有点糊涂。”
林夜:“……”
他无奈地瞪着她,半晌叹口气,任劳任怨,低头整理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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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夜小公子备受打击。
他整理好稻草堆后,坐在一旁。他担心雪荔的身体,便一直握着她的手查看她的脉搏。她的身体底子是好的,但是他实则不好。
只这么会儿功夫,林夜便感觉到体内气血混乱,血腥味时时压到喉咙口,心脏也在一阵阵地抽搐。
冷汗渗上林夜的鼻尖。
林夜快速地用转移注意力法,来熟练地应对身体的不适。
他揉着自己的脸,三省吾身:是他不洁净了吗?是他风餐露宿后,太病歪歪了吗?是他长得太普通吗?
他在川蜀时,追着他的年轻小娘子可多了,向他扔花的妹妹们可多了。怎么到这里,假冬君连他名字都记不住?
林夜浮想联翩时,发觉自己握着的少女的脉搏异常。他低头查看,见她烧得更厉害了,但是她的脉搏跳得很慢。
林夜盯着雪荔的脸,若有所思:“你心情不好吗?”
雪荔愣住。
她只是在想自己死不成的事。枉她连坟墓位置都挑好了。
雪荔回答:“没有。我从来没有心情不好过。”
林夜:“……”
又是一个怪答案。
她身上的疑问太多了,林夜正想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盘问一番。而他才要开口,忽然听到外面有异动。
他与雪荔对视一眼,雪荔点点头。
他们都听到了。
追杀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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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少女屏着呼吸,躲在山洞中。
林夜面色如雪,将雪荔的手紧紧抓在手中,侧耳聆听着外面的动静。他方才已经布置过这个树洞,此地轻易不会被人发现,但也不能太大意。
他和假冬君都受了伤,恐怕不好对付那些人。
黑暗中,林夜另一手握住自己扔在草堆上的剑。
他们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和骂骂咧咧声渐远。
林夜松了口气,发现自己后背湿了一片。
林夜思索着那些人今夜会不会搜山,他和雪荔被找到的可能性有多大。外面鸦雀无声,林夜喃喃自语:“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走呢?”
“不知道,”雪荔回答,“我去问问他们?”
说话间,她握着匕首便要站起来,钻出山洞去会敌人。
林夜被她吓一跳,啼笑皆非地扑过去搂住她腰肢,硬将她拽回来:“不不不,你想多了。咱们待在这里,如今是最安全的。”
雪荔乌漆的眼珠子凝视他。
她被他拽回来,视线一点点低下,看向他搂着她腰肢的手臂。
林夜跟着她的目光看去,脸颊突得一红,忙不迭地松开手,往后面退了退。
他的脸都要烧起来了,但无论心中多么惊涛骇浪,他面上都保持着一位常年征战沙场的小将军一定可以学会的“波澜不惊”。
林夜波澜不惊地朝雪荔望一眼。
雪荔的回望也十分的波澜不惊。
林夜心里抖了抖。
林夜面上一本正经:“权宜之计。我怕你出去,我又不是要占你便宜。”
雪荔:“哦。”
林夜伸长耳朵,没等到下一句话。
他睫毛闪烁,郁闷瞥她一眼。她是真的反应不大,便轮到他心里不是滋味了。
但是林夜从不会被这种小烦恼击倒。
他和雪荔说:“咱们今夜养精蓄锐。他们在外面巡逻,提心吊胆,生怕咱们从暗处出去,给他们一击。等咱们养好精神,再对付他们也不迟。”
雪荔点头。
林夜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但是看她抱着膝盖乖乖点头,脏乱的脸上黑眸如水,他的心便软得一塌糊涂。
她好漂亮啊……
他忍不住偷偷看她,明知不该,却无法克制。而他再一次偷看时,对上雪荔探过来的目光。
小公子内心一窘。
他感到脸热,正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便听到少女慢慢说:“你好爱活。”
林夜迷茫:“……夸我还是损我啊?”
而雪荔抱着膝靠着山壁,观察着他,很平静地说:“你身体不好,动不动就倒下。你是有点武功,但我看你的状态,你这武功时好时坏,至少你现在就应该十分难受吧?”
林夜眸子幽黑。
他的嬉皮笑脸一收,跪坐于一旁,身姿清拔,颇有凛杀之气。
雪荔不关心他是不是警惕心起,她只是说着自己的观察:“你一整夜都在自救,还想救别人。坏人们屠城,你看上去非常愤怒。为什么呢?”
林夜缓缓抬眼。
他不笑的时候,浓长睫毛下,便有一片阴郁肃然之色。
他温声:“什么‘为什么’?”
雪荔:“你是为什么而留恋此生呢?如果苦痛常在,如果多灾多难,如果病魔缠身,如果和亲非你本意,如果许多事都在乱你的心,毁你的路……那么你是为什么而留恋此生呢?”
人是为什么而留恋此生?
人是为什么而选择活着?
她找不到这个答案,她便永远没有求生欲。
林夜怔怔然看她。
他被说的,跟着她一起思考人生道理。
好一阵子后,这个少年手一挥,懒得想了。他是武人哎!他干嘛动脑子想文人才想的酸段子?爹娘得笑死。
他俯过身,鼓起勇气揉一揉她的发顶,说:“我也不知道这个答案。不过我们可以一起找答案啊。“
雪荔困惑,都忘了推开他摸自己头的手了:“一起找?”
林夜:“对啊。咱们不是一起同行吗,你不是会跟着我一起和亲,一起去汴京吗?这么长的路,咱们总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啊,对不对?”
雪荔沉默片刻。
她低下头:“不对。”
她被他说得有点心动,可她仍是摇头,记得自己是要去光州。
自己不会去庐州,更不会去汴京。自己想……想去哪儿呢?等去过光州后,她也不过随便走罢了。
难道那时候,她还会回来找小公子吗?
小公子还接受她吗?
雪荔想这些时,没有说话。
林夜把空间给她,也没再打扰她的思路。林夜背过身去铺自己今夜休憩的床,他要解外袍时,犹豫了犹豫,朝后方看一眼。
少女无动于衷。
林夜便哼一声,刷一下解开了衣带,脱掉外衫——冒犯不冒犯的,既然没人在乎,便是抛媚眼给瞎子。
林夜慢吞吞:“说起来,你被傀儡丝刺中,为什么不会死啊?”
他只是随意聊,并不抱期望。
谁知道雪荔沉默一下后,竟然回答了他:“因为我心脏的位置,不在傀儡丝抓的位置。我师父用药改了我的身体……没人能摸准我的命脉。”
师父?
她果然不是冬君,因为真冬君没有师父。
林夜心中沉吟,口上随意:“……这么私密的事,你不应该告诉我。”
雪荔偏头:“为什么?你不是说我们共患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