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自己的脆弱、疲惫、虚弱。
也接受自己的索取、欲念、魂牵梦绕、急切仓促。
躲在笸箩中的李微言,被震得全身僵硬,脸颊滚热。他心里暗骂林夜哄骗无知少女,却也只能捏着鼻子,翻着白眼,默默逃出灶房——
他逃离的动作不算轻了,可那对沉迷的少年男女,谁也没注意他。
李微言钻出灶房时,扔开笸箩,走过窗下,再次朝窗口瞥了一眼:……这就是雪荔说的“不懂情爱”?
这要是懂了,还了得?
李微言心中忿忿骂那林夜的小伎俩、雪荔的迟钝,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离开时,眸子温和,少有的没有戾气。他唇角带着笑意,他不知道自己为谁而笑。
他只落落听到灶房传来的声音——
雪荔声音含糊:“糕点……”
林夜咬舌尖,带着颤音:“别管糕点了……”
雪荔坚持:“不行。你会饿,我要照顾你。”
林夜又笑又求:“你、你、你……阿雪,真的,别管那个了,那个不重要……”
雪荔:“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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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夜所居住的府邸,因林夜一直等候雪荔的缘故,不让旁人惊动,所以府邸中的侍卫并不多。
多的侍卫,都跟着阿曾离开,去审问他们抓到的霍丘国人、还有被称为“兵人”的不死人。
窦燕则试图打探“秦月夜”的消息——她不知道在大战之后,杀手楼何去何从,春君对她的背叛,又是何种态度。是否杀手楼会通缉她?
真是的,她明明和雪荔是敌人啊。
……当时怎么就管不住手,帮了雪荔呢?
而阿曾审问那些人,他当日牢牢抓住一个兵人不肯放。受伤惨重的他,在大战之后,情况只比林夜好一些,是这些人中第二伤重的人。
而林夜的伤重,得之失之,都是一个“心头血”。
第二次取血让林夜元气大伤,但只要心头血还封印在他心口,林夜便不会死。只要还有一口气撑着,林夜便能一直撑下去。
阿曾却快要撑不住,噩梦连连,重伤比不过心头伤。他拖着伤体审问兵人,熟悉的兵人面孔,让他双目炽热:这绝非他梦魇,他抓到的这几个兵人,真的是他曾熟悉无比的战友。
在去年的凤翔大战前,阿曾到凤翔不过半年。他对凤翔军马知晓不多,对自己的手下将士不算了解。但半年时间,也足以他记住一些面孔。
之后他诈死,被林夜救走。那时的杨增将军,如何想得到,将近一年后,自己会在霍丘国的军马中,重见故人音容?
而且是……不死不活的故人。
他记得这个人生涩讨好的面孔,记得那个人威武不屈的模样,还记得另一个人朝他喊“将军,打不过,咱们撤兵吧”的惨然声。时过境迁,言犹在耳,而阿曾在地牢中关着他们,审问他们——
“你们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在我死后……你们到底经受了些什么?”
“说。”
“说!”
“说!!”
刑罚无法让兵人开口,刀枪杀不死兵人。即使断腿断臂,他们匍匐在地,口水涎流,他们也不记得阿曾。他们用发白的灰色眼珠子看着他,他们像盲人一样。
他们少有会说的话,只剩下——“杀。”
“杀”字如刀,钻入阿曾心扉。
他靠着石壁痛不欲生,绷着下巴忍着这屈辱之意,待侍卫告诉他“霍丘人开口了”,阿曾才抹把脸,一瘸一拐地跟着侍卫,去见能告诉他答案的人。
而能告诉他答案的霍丘人,在地牢中受尽惩罚,重见阿曾,仍是睥睨嚣张模样。
看到阿曾这样痛苦,霍丘人只觉得畅快:“为什么变成这样?杨增将军,去问你的皇帝啊——你那位宣明帝,才是原因啊。
“答案在哪里?答案就在凤翔啊哈哈哈。
“你知不知道,凤翔连着大散关的山,都快被挖空了?你不死,谁能瞒过你这位昔日大将军的眼睛呢?宣明帝和我们的卫将军,怎么进行这桩交易呢?
“杨将军,你必须死……去吧,去凤翔吧,你会找到一切答案的。”
被抓的霍丘人,被打得鼻青眼肿,眼中的仇恨与快意则如浓墨。
黑魆魆的地牢中,火苗如鬼火。他手脚被锁,坐在虎凳上,张口间齿缝中的血迹,在狭窄地牢中,释放着无边恶意:
“整整一百二十年,我们的复仇终将到来,席卷整片神州。大周的崽子们,等着吧,血债血偿!”
进入地牢的窦燕,第一时间听到这句。她满腔怒火无法发泄,见阿曾脸色惨白靠着墙,她冲过去,捏住霍丘人的下巴,冷笑:“复仇?你们有什么资格复仇?一百二十年前,是霍丘国侵犯大周国,分为南北二周之前的大周,是为了自卫,才驱逐你们!
“豺狼永远不觉得自己有错,豺狼永远觊觎别人家的粮草,豺狼永远不知满足。
“等着看吧——觊觎他人国土而行窃做诡者,百死则罪除。
“我们一定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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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飞雪浩浩荡荡,溢满天地。
上半夜是雨,下半夜是雪。
烛火亮了又暗,白雪融了又落。后半夜,夤夜漫长漆黑无际,万家灯火余晖被笼罩在莹白与黑夜间,大散关下的临时府邸,清寒无比,寂寞无比。
而林夜和雪荔坐在台阶上,共望着天地间的飞雪。
雪荔不想睡,林夜也不愿意去睡。
雪荔心事重重,林夜想为她排解心事。他与她一同坐在台阶上,拿着一截树枝在一尺厚的雪地上写画,和雪荔说如今的情势:
“南周和霍丘不死不休,北周从中作梗,请君入瓮。北周宣明帝想一下子吃了两个国家,但他到底被‘噬心’折磨得思绪不稳,痴妄疯魔。他只看到我们,没看到背后的张氏,没看到百姓的诉求。
“宣明帝想以战养战,而我们想要和平,想要统一。为将者,若看不到和平一日,到底意难平。
“我们会从凤翔进入北周,凤翔城里应该有很多秘密。我想,到了这一步,这些秘密已经藏不住了。也许你师父,还有宋挽风的秘密,也藏在凤翔……阿雪,和我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雪荔道:“我本就要弄清楚师父在做什么。我本就要找师父。”
雪荔:“我只是有些困惑,但这不会影响我们计划的。”
林夜偏头看旁边的少女。
上半夜的亲吻,让他亢奋激荡。他如今满心发软骨酥神麻,精神上的刺激,足以驱逐他身体的虚弱不堪。他问旁边的雪荔:“你困惑什么?”
雪荔:“我找不到前方的路。”
雪荔仰头看着天上的飞雪。
林夜低头,漫不经心地用树枝写画。
二人肩膀相靠,膝头相并。林夜听到雪荔说:“我愈发不懂,人为何而留恋此生。
“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此生寄托,有自己想要做的事。但我找不到自己的意义,我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我原本只是想走一段路,四海流浪。可如今诸事诡谲,阴谋重重,而我觉得,就算陷入阴谋中,也比我这样无所事事的好一些。
“我此生所为,到底是在玉龙师父的算计下,还是出于我自己的愿望呢?”
林夜心想,她因为玉龙和宋挽风,而变得像惊弓之鸟,瞻前顾后。
玉龙和宋挽风,会一直折磨雪荔,带给雪荔更深的痛苦。不知情时的雪荔尚且难以忍受,而今,服用了他两次心头血的雪荔,该如何自处?
林夜:“如果找不到人生留恋,就留恋我。”
雪花落在廊下灯笼上,灯笼萤火照着黑夜。夜风轻轻拂,灯笼叮咣撞。
一片雪花凝在睫毛上,雪荔靠着林夜,抱起膝盖。她分不清心动和心慌,它们一样酸涩,一样慌张。如果对方是林夜,那么心动与心慌,她都可以。
林夜在雪地上写字,她跟着他,轻轻念道:“愿逐阿雪度年华……”
她停住。
雪荔:“这也是一次告白吗?”
风雪拢住少年单薄的身骨,他哈哈笑,笑得咳嗽。在雪荔担忧他时,他突然抓过一捧雪,扔向少女衣领:“是啊。我告白了许多许多次,我伤心了更多次,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你肯定不知道,来,让我数给你听……阿雪,你是不是笑了?阿雪,你别躲,你理理我嘛……”
林夜顽皮的染笑声调,伴着夜火下雪地上的字迹,不管不顾,任性强硬,在雪荔心中劈开一条惊鸿长道:
“愿逐阿雪度年华。负此誓,魂飞散。”
第106章 次日,李微言大摇……
次日,李微言大摇大摆地混在林夜这座临时府邸的膳食堂中用早膳,惊了一众人。
之后林夜和雪荔赶到,李微言才边用膳,边用一条消息换了一个出路——“我和雪荔说好了,她帮我一个小忙,我送你们一则消息。”
林夜眼皮微抬,瞬间确定昨夜那个搅局之人,正是李微言:“什么?”
李微言:“宋太守有秘密。”
林夜坐于膳食桌另一头,等了半天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皮笑肉不笑:“这样的消息,恐怕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宋挽风与我们为敌的话,难道我想不出去查他爹吗?”
林夜哼了一哼,当初,他和雪荔,可是被宋太守困在云澜镇中。他只是最近很忙,才没来得及算这笔账。但如今雪荔回来了,他自然有功夫算账了。
林夜思量间,便四处张望,寻找那位与自己一道来膳食堂的少女踪迹。
林夜看到雪荔正十分忙碌。
雪荔从麻袋中,翻出一枚枚泥人,送给膳食堂中的所有人。窦燕拿到她的泥人,眉目间忍笑难言;心事重重的阿曾拿到泥人,表情古怪地抬眸,瞥一眼不远处的小公子;而大清早厚着脸皮来膳食堂找小公子的孔老六,也收到了一枚泥人。
五大三粗的孔老六顿时受宠若惊:“给、给我的?”
他这种江湖人,与这种精巧小玩意儿实在格格不入。但是雪女的一番好意难以辜负,孔老六便带着身后的弟兄们,一道感动地低下头,观望自己收到的泥人。
这一看,孔老六便愣住了。
孔老六震惊:“这、这……这不是照夜……小公子吗?”
他嘴快,差点把“照夜将军”四个字说出来。
窦燕在旁已经拄着手臂,似笑非笑:“收下吧。这可是我们雪荔的一番道谢……我只是不懂,你应该才回来吧,哪来的功夫弄来泥人?”
不错,雪荔一枚枚发过去的泥人,正是“小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