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雪荔将这个选择权,交到他手中。
若是他许愿,她将接受。
“啪——”绚烂烟花,落在帐中少年男女的眼睛中。
林夜与雪荔屏着呼吸,都看着对方。
过了许久许久,林夜缓缓露出笑容。
他朝前倾身,张开手臂,将雪荔抱入怀中。他的下巴抵到她小小肩头,眼睛望着窗外的烟火。窗外百合花树淋淋漓漓,落花如雨,在窗上透出错落的影子。屋中雪荔侧头,林夜的呼吸如一道极轻的吻,落在雪荔耳畔的发丝上。
帐外烛油烧尽,帐内林夜眼中映着烟火熠熠,亦倒映着心上人的执着不屈:“我许愿——我喜欢雪,我希望雪也喜欢我。”
怀中的少女抬头。
林夜抱住她,捂住她,不让她挣脱。
将将及冠的少年在她耳边笑,朗声道:“有朝一日,雪落入春光中,融入这漫漫春山。
“爱是青山如翠,亦是琼醴晨露。你会赏春山月,踏千堆雪,看青山如翠,也饮琼醴晨露。起初你并不明白,但有一日,你的手拂过一道道剑光,也摸过一片片阔叶时,你意识到爱如泉涌,聚沙成河,河川入海,奔流不息。
“在此之前,不必接受,不必拒绝,只需感受。”
第85章 小孔雀,你哄骗雪荔随你……
清晨鸟鸣啁啾,窗棂紧闭。
雪荔和林夜坐于屋中帷帐内的床榻上,盘腿而坐,手中转着一只小箭。
离他们被困云澜镇,又过了两日。
日光透帐缝隙,在雪荔面颊上照出细细的白绒毛,显得她秀美而稚气。坐于她对面的林夜少不得心猿意马,偷偷看她。而雪荔正拿着自己摆弄的那只小箭,向林夜展示。
她手指在梨木箭杆上微凸的机关按钮上碰触,轻轻的“咔擦”声后,箭锋便朝杆中伸缩,卸了大半锋锐力度。
雪荔:“我在长明寺小厮们处置的那只大箱子里翻找到这只箭。这只箭与别的箭不同,如无意外,它就是刺中宋挽风的第一只箭。我记得当时那箭正中他心房,他中箭便开始渗血,气息变弱,渐渐奄奄一息。”
雪荔整理思绪:“如果是早有准备的话,早早备好血袋,在箭射出碰触身体的时候,他正好捏破血袋,是可以造成这种效果的……他是风师,轻功无双,感受到的风的变化会比寻常人快。只有他可以利用这样的时间差,让我以为他中箭。”
雪荔摸着箭身,又缓缓回忆道:“之后,他为我挡箭,身上又中了其他箭。我当时心乱如麻,见他没了气息,便以为他必死无疑。但倘若他利用得到,之后那些箭不刺中要害处,便只会给他人造成‘必死’印象。”
雪荔沉默下去。
她心中有这样的怀疑,而她不确定真假。她没有证据,只凭着一只机关箭,就要怀疑宋挽风吗?寻常师妹,若与人相依为命,恐怕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但是正如宋挽风所说,她总是与人不同。她的淡漠情感不足以支撑她无条件地相信身边人,她的理智驱使她抽丝剥茧,去怀疑一切。而若唯一的可能压倒其他一切可能,那便是真相。
雪荔此时只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然而、然而……在宋挽风遇害前,她正与他发生分歧,她就要从他那里逼问出他隐瞒的真相了。
怎么就会在那般恰好的时间,他那样死了呢?
许多时光过去了,在雪荔对林夜重新建立起信任后,雪荔和林夜分享自己得到的这番情报。她说了许久,见林夜不吭气。她悄然抬目,正看到他在偷觑她。
那样的眼神,分明不是认真听人说话的眼神。
雪荔静一下,心想:他说他喜爱她。
雪荔:“林夜。”
林夜回神,咳嗽一声,道声哈哈。他往后方仰了仰身,袖子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玉石眼,含糊告饶道:“我在听啊。你是说你怀疑宋挽风没有死,骗了你嘛。”
他本就不喜宋挽风。
不过林夜有一腔聪慧,只怕自己此时在雪荔耳根咬坏话,事后雪荔和宋挽风重归于好后,雪荔会认为林夜不安好心。
于是林夜正儿八经,虚伪地为宋挽风说了说情:“这只是你的猜测,证据不足,还是不要下这种结论为好。”
雪荔点头。
雪荔回忆当日发生的事,缓缓说:“这几日,我一直在想,那天的第一只箭,是从哪里射出来的,距离县衙到底多远。雨太大了,打斗又混乱,我想不出来。”
林夜正要安抚她“慢慢想”,雪荔眉目忽然一抬,她倾身,捂住了他口鼻。
林夜不动用内力,便从雪荔的动作中,知道了她的意思。
他朝她轻轻点头。
雪荔便撇开纱帐,拉着他的手窜出帐子,直奔窗棂。她推窗翻身而出,带着一个林夜,也飘逸轻灵。林夜不知宋挽风的轻功是有多厉害,但是雪荔这样的轻功,已然让他羡慕。
他且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被她保护的滋味——
旁人还享受不到呢。
几乎是雪荔带着林夜翻窗窜出的一瞬,木门自走廊的方向,传来叩门声。
雪荔攀着客栈外墙,踩着窗棂朝外延伸的一截断木。她与林夜紧贴着墙,墙边百合树的花叶簇簇压低,埋在二人身上。林夜屏住呼吸,雪荔则贴着墙,听里面动静。
客栈小二在叩门,并回头朝人笑:“官爷,这家客人不应,想是出了门玩耍,不在客房中吧。”
另一道声音不耐烦地问:“你不是说,没有见到有人下楼出客栈吗?”
小二苦哈哈地笑:“官爷,小的客栈里每日迎来送往,客人繁多。小的是没见到,但万一真的有客人在小人不坐堂的时候出了门,小人也不能过问啊。”
那走廊上的官爷们似乎在讨论,半晌后,声音威严的官爷下令:“把门撞开,搜查一番。”
门传来撞击声,雪荔很快听到屋中闯入了凌乱脚步,在四处翻找。他们在找人,又利用公务而抢占值钱财物,在客房中磕磕碰碰,砸坏花瓶与杯盏。小二呼天抢地的求饶声,与官爷们不耐烦的训斥声,如沸水般炸开锅。
官爷们搜查的脚步声,渐渐走到窗边。
林夜将自己腰下的剑,解开递给雪荔。雪荔望他一眼后,握紧了剑鞘。
林夜贴墙间,额上出汗,呼吸生乱。他不敢大口呼吸惊动雪荔,雪荔只看一眼他的脸色,便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他最近的身体,一直不好,而她又没办法让他好好养病。
她心中颇有些不舒服。
屋中脚步声变重,雪荔说服自己摒弃杂念,手指抵在剑鞘上,随时准备拔剑。
那屋中人的脚步停在了窗下,“吱呀”声悠缓,墙外贴墙的少女,已经看到屋中人搭在窗杆上的一只手。剑光映彻雪荔眉眼,雪荔的剑正要出鞘,屋中忽然传来一声呼喊:“乙字房中住着的那对男女有嫌疑,快过来查!”
屋中官爷们当场撤退,小二唉声叹气半晌,也关上门窗,跟着他们继续搜查去了。
遥遥听到小二愁苦的声音:“这都什么事儿?刺杀陛下的刺客,怎么会在我们这种小地方呢?官爷是不是弄错了……”
待屋中没有了声息,雪荔才拽着林夜,重新从窗口翻了进去,关好窗棂。进屋后,林夜身子一晃,跌坐在桌边圆凳上。他气短血凉,胸口沉闷,却仰头,朝着那低头望她的少女,露出无所谓的笑容。
雪荔:“林夜,你需要休息。”
林夜摇头如拨浪鼓。
他抓着她的手,朝她讨笑:“我不是为了你啊,我也在查真相啊。我如今又联系不上陆娘子他们,被困在这座小镇上。若是不想办法与你一同逃走,我会很危险啊。”
他耍赖无辜道:“你可一定要保护我,不要抛下我呀。你若是抛下我,我为了逃跑,少不得又动用武功。你知道我的,我最好不要用武功。每用一次,身体差一分……阿雪舍不得我惨死,对吧?”
雪荔:“我会保护你。”
林夜怔一怔。
她说保护,自然用尽全力,与他人的随口一说全然不同。他心中感动与欢喜并存,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只朝她露出笑容。他知道她喜欢看他笑。
然而雪荔的目光轻轻撇开。
林夜一愣。
他忍不住摸自己的脸,怀疑难道自己变丑了。他惊慌间,见雪荔推开他的手,又走到窗口,开窗偷窥了一番楼下巷中的人员进出情形。
雪荔轻声:“我们得尽快离开云澜镇了。”
这话倒是无错。
宋太守派出整个云澜镇的官兵,搜查刺客。官兵们一日日缩小范围,查的越来越严密。总有一日,雪荔和林夜会面对撞上他们的时候。这家客栈,藏不了多久。
林夜狐疑:“那宋挽风……尸体不怕腐烂吗?咳咳,我们先不提宋郎君到底死没死,尸体总应该有一具吧?他们不急着让人入土为安,就只记得要搜查刺客?搜查什么刺客?他们要把你定为刺杀光义帝的凶手?”
林夜嘲弄:“阿雪,我现在禁不住怀疑,整个江湖怕你恨你追你杀你的人那么多,有多少是真的与你有仇,有多少是借着某些名义试图坏你名声,除掉你。”
林夜:“你平日总待在雪山,哪里来的这么多仇?除非……”
他没说下去,雪荔心中为他补充:除非追她杀她的,殊途同归,本就抱着相似的目的。
雪荔不想讨论这些,她生硬地转移话题:“如果宋挽风棺椁始终不急着出城的话,我们要如何出城呢?”
林夜:“阿雪有何见解?”
雪荔:“杀出去。”
林夜:“……”
他目光挪开,生硬地转移话题:“对方把云澜镇围得滴水不漏,我的那些做了印记的银两,也出不了这座城。无法给陆娘子传递消息、让陆娘子引开敌人的话,我们就得想法子自己引开敌人了。”
雪荔眉目微动。
林夜异想天开道:“不如,我去夜闯长明寺,做出探查尸体的样子。敌人会被我引去长明寺,你趁机……”
雪荔:“我不会抛下你的。”
林夜静一下。
他晕晕然,目光粲然地望着她笑,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到底没有白费。雪荔已经想出了主意:“我那日闯长明寺,看到阿曾和窦燕他们也在长明寺……”
林夜扬眉。
他们是没办法联系阿曾他们的。敌人监视着阿曾那些人,若是雪荔与林夜出头碰面,想必敌人很快发觉。若要向阿曾他们传递情报,让阿曾联系上陆轻眉,倒是有一种简陋却好用的法子。
雪荔低头,与他对视:“我想试探一下——我想赌一把,看看敌人,有多想捉到我,有多了解我。林夜,我们乔装打扮吧。”
林夜一愣,然后弯眸:“那我要和你扮相好。”
雪荔:“……”
他开始任性耍赖:“我不管我不管,我这么可怜这么委屈,我身体这么差,你就应该让着我,听我话。我们肯定能想出满足我又满足你的主意,只要你心疼我……哎哎哎,你去哪里?你才答应不抛弃我的,你得对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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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夜和雪荔那边商议出逃计划的时候,必然无人想到,粱尘和明景进入了一重他们之前从未注意过的山地。
金州城中光义帝出事的那日,乱葬岗这边的计划正在同一天发生。他们在钱老翁那里钓出来的霍丘国探子,终于在那日“出逃”,粱尘和明景紧坠其后。
二人怕打草惊蛇,便只二人亲自跟踪,让其他侍卫回去通知林夜。
却不防那日金州宫变,林夜忙碌于行宫光义帝之事,之后又惹上了“光义帝遇刺”的官司,林夜和雪荔同时失踪。侍卫们只好与陆娘子一道焦急地等候林夜的消息,与此同时,粱尘和明景跟随霍丘国探子,跳入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