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你很快就知道了。”
雪荔:“但我只允许你取一次血,我不允许你杀林夜。”
宋挽风掀起浓睫,夜雾如潮涌在眼底,浑浊见压抑阴郁:“想杀林夜的人,绝不只我。”
“轰——”
银白电光如游龙,划破长空,宋挽风倏地凌空而起,电光浮照一瞬间,雪荔手中的剑哗然出鞘。
雪荔:“那便先让我试试,你身上到底有没有‘无心诀’。”
二人一起一落,身如白鹄掀飞。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绝妙武学,在暴雨雷电中,针锋相对。雪荔的剑攻向宋挽风时,她听到了隔着两条街,有迭迭脚步声朝这个方向靠近。
错落而有秩,并不混乱,闷闷雷雨下,马蹄声如地动翻身。
那是川蜀军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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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府邸中,林夜正看着这漫天大雨发愁。
他和叶流疏约好了今日再会,他会给叶流疏关于霍丘国的一些证据,好让叶流疏能向那位北周的张家郎君张秉交差。在林夜想来,若宣明帝有问题的话,自己和张秉借由叶流疏拉上一条线,更有利于自己。
然而一刻钟前突然天地大暗,雨如瓢泼。
林夜抓着一顶斗笠,反反复复地犹豫。若是赴阿雪的约,他自然风雨无阻。可是旁人的约,值不值得呢?他现在的身体,冒雨出行一趟,很可能会染上风寒卧病在床啊。
这半年来,林夜吃够了命比纸薄、药比膳食的苦,能不生病,他还是不想冒险的。
堂门大开,窦燕翘腿坐在一旁嗑瓜子,看林夜抓着那蓑笠,已经纠结了整整一刻钟。
窦燕佩服他:“见个美人,你都见得这样犹豫?叶郡主难道会亏待你吗?”
林夜白她一眼,到底下定决心,戴好斗笠便要鼓起勇气撑伞出门。堂外忽然有下属气喘吁吁疾奔而来,面色凝重。来人这样仓促,窦燕都不禁停了嗑瓜子的动作,好奇探头。
下属不是只自己一人而来,而是领来了一位从宫中出来的内宦。
那内宦见到小公子便拜,继而着急说道:“小公子,出事了。川蜀军中陈将军闹事,听了一些流言,便带兵冲向行宫。陛下让奴才出宫,请小公子去平叛乱。”
窦燕惊住,盯着林夜的背影:奇怪。川蜀军如果暴.动,请小公子做什么?金州的父母官宋太守好端端地坐在他府邸中养老,为何光义帝要小公子出面?宋太守都把控不住川蜀军,小公子就能?
林夜眼皮疾跳,生出不好预感,他握着斗笠的手指一顿。
他看向那内宦:“陈将军听了什么流言,就要闹事?”
自他走后,川蜀军掌控在孔、陈、赵三位将军手中。而三位将军中,陈将军是最冲动易怒、容易被人利用的一人。
内宦面露难色。
林夜笑吟吟:“你不说清楚,我便不去。陛下虽然召我平乱,但眼下危急的,想来并不是我。”
内宦脸色发白,不再犹豫了,只是声如蚊蝇,窦燕需要用上内力,才能隔着暴雨浩荡,听清那内宦说些什么:“陈将军听到了一些不妥的流言,那流言说,川蜀军有人绕过照夜将军,投靠了陛下。陛下想让照夜将军死,那叛徒在中间做手脚,今年二月份,照夜将军死于战场。”
内宦喉间发苦,想到陛下给出的命令,自己满头薄汗:“陈将军一听之下,暴怒非常,直接带兵出营,前往行宫,要进宫面圣。可他带着大军,岂是面圣之心?陛下想让小公子说服那位陈将军,让他冷静。”
窦燕观察林夜面色。
林夜面如止水,眸色幽静,出奇的平静。
似乎今日之局,他早有预料。
然而、然而……林夜握着斗笠的手指发白,他轻轻笑一下,笑容很无奈。显然他即使料到了事情一定会发生,却也不愿意事情如此发生。
窦燕还在观察,见林夜深吸一口气,淡声:“我知道了。”
林夜不再笑,戴上斗笠,一声哨声出手,唤得府中下属。登时间,站在堂下的内宦发现悄无人声的院落中,树上、墙头、屋顶上,站满了黑衣侍卫们。
这里的暗卫和杀手已被林夜收服,完全听令于林夜。
林夜长身出门,窦燕慢半拍,跟上林夜。然而窦燕靠近林夜时,林夜侧头,朝窦燕低语了两句话。
窦燕惊讶挑眉。
林夜道:“去吧。”
窦燕抬头,看一眼这位面如静水沉渊的小公子。他此时周身肃冷,眼中无一丝笑,看她的眼神睥睨凌厉,带着暗暗震慑之气。
满身肃杀气势扑面而来,窦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林夜:“去吧,若完不成任务,所有人都会死在今日。”
他给她的任务,和内宦递来的消息,几乎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窦燕无法将两件事顺成同一件事,可是窦燕盯着林夜的眼睛,生不出质疑。
在她反应过来前,她已经应下:“是,小公子给我一刻钟,我会完成任务。”
于是窦燕旋身翻墙而走,那内宦跟随着林夜,看林夜带着下属匆匆出门。内宦擦把汗,头疼地颤巍巍爬上轿子,回返行宫向陛下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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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行宫建在城西,风雨势如雷火,陈将军正带着自己手下的精锐之兵,御马长行,疾奔向行宫。
陈将军面容被雨浇灌,眼前的雨水搅得天寒地冻,万物旋转。他浑身滚热又冰凉,握着马缰的手用力得发抖。一重重雨水覆盖眼睛,他一遍遍擦,脑海中又一遍遍浮现自己看到的最后一面的林照夜。
他总觉得,是他对不起照夜。
去年凤翔大战,他陪照夜布兵掠阵。照夜被五万大军困在凤翔,发出求援书。他亲自带着三万大军去支援,然而遇到一个樵夫指错路,迷路山林。事后,凤翔大败,三万大军输得惨烈。那是照夜最大的一场败仗,陈将军杀了樵夫,亦觉得无颜面对照夜。
他希望照夜狠狠骂他一顿,打他一顿。
但是凤翔战败后,照夜就被建业的皇帝老儿急召,前往建业去面圣了。
世人都说皇帝老儿是个仁慈君王,南周拥有这么一位皇帝,是百姓之福。这位光义帝没有谴责川蜀军,也没有责备照夜。凤翔之战那么大的惨败,光义帝轻飘飘揭过,根本没有给朝臣们大做文章、风闻奏劾的机会。
为此,陈将军感激那位陛下。他努着一口气,心想之后一定要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好对得起照夜,好回报陛下。但是陈将军还没有等到胜仗,照夜先死在战场中……
他初听这个消息,晕眩荒唐之感一如今日!
一如今日!
今日,他在城中喝酒,听到隔间宋太守也在饮酒。陈将军从来瞧不起那位整日装聋作哑、不干实务的菩萨太守,所以即使隔着两扇门,陈将军也没有去跟同僚打个招呼的心思。但是陈将军听到了隔壁的醉话,听到宋太守神神秘秘地和人嚷道,说光义帝在川蜀军中安插了内应,想让照夜死。
陈将军踹门而出。
他质问宋太守后,便召集自己手下所有兵马,直奔行宫。他是个粗人,他不觉得自己在逼宫,他只觉得如果不带兵马,不带所有弟兄们问个清楚,照夜死不瞑目!
如果川蜀军中有光义帝的内应,那么照夜的死、去年凤翔的战败,就说得清了。
可是陈将军想不通,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他们战败,要照夜死?难道是为了促成和亲吗?难道是为了向北周称臣吗?为什么……
“吁——”前方有人挡道,黑压压一片,若寒潭鹤影。
陈将军等人勒马停下,看到道路尽头,那黑压压的人马,是小公子那些手下。那些人不算军队,江湖人参半,立在高处的墙头檐顶,弩弓朝向他们。
小公子骑马在前,灰白斗笠遮挡他的容颜神色。
满是血腥杀气的川蜀军扑面而来,寻常人会被这杀气震得后退,但小公子岿然不动,一直看着陈将军的兵马到了面前。
陈将军素来瞧不上这位和亲小公子——一个为国牺牲的贵族小郎君,诚然可敬,但也窝囊。
陈将军眉目沉压:“让路!”
“陈将军留步,”林夜声音淡漠中带着一重凌厉压力,如卷刃般袭向前方人马,“你如果这样带兵往前走,便是反叛。今日之局无法收拾,陛下再好说话,也会治你谋逆之罪。”
“我想要个真相,”陈将军起初声音低,他抬起头后,满眼血丝,盯着那不识人间疾苦的贵族小郎君,“我只是要一个真相!”
陈将军怒声:“我们在前浴血而战,我的弟兄们为的是什么?内应是谁?是谁背叛了我们?那个内应害死了照夜,是不是也害死了三万大军?皇帝一定知道些什么,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我不服气,我不服气!”
林夜:“真相自有大白一日。但你如此冲动,今日走到行宫,便再也出不来。即使照夜将军在,他也不会想看到这一幕。”
“你懂什么?!”陈将军大怒,刷地抽刀,他身后的弟兄们跟着一起抽刀,这位将军声音哽咽,虎目含泪,“你养在富贵之乡,锦衣玉食穿金戴银,你不知道我们边境荒裔的日子是如何撑过来的。你没有陪照夜走过这条路,你不知道我们有多辛苦。你根本不知道林老将军死后,川蜀军是怎样一个烂摊子……我们为你们效力,保家卫国,皇帝却要杀照夜!”
陈将军怒道:“小公子,我看你是和亲的小郎君,也有几分大义,我不为难你。你让开——”
林夜冷声:“冲动易怒,热血上头,不动脑子……你就没想过今日这事,徒徒让你听到,是一个局吗?照夜已经死了……”
陈将军冷然:“是不是一个局,我都不在乎。我只要质问皇帝,要从皇帝那里知道那个内应是谁。”
他咬牙切齿:“我要杀掉内应,为照夜报仇。让开——”
他前方的人马显然不让,而陈将军没有多少耐心,直接挥刀向前,先斩向林夜的马。擒贼先贼王,他如今急着去行宫,拿下林夜,便可畅通无阻。
然而一击之下,面前那小公子勒马长跃,马一声高亮长嘶,硬生生上跃旋身,避开他的刀背。陈将军刀柄一旋飞向林夜,林夜以臂来挡,磅礴内力震得陈将军向后摔跃,翻下马身。
陈将军惊怒看那小公子:“你会武功?好,既然不肯让路,弟兄们,上——”
他率先冲向林夜,林夜眼皮微抬,隔着斗笠,凝望着这位昔日同伴。
林夜眼皮重新垂下。
运起内功后,他五脏六腑开始生出一股麻痛。然而今日之局,他已经预料到了会发生些什么事。陈将军这里已经出事,其他人只会更糟。有人在后布局,林夜必须压下此局。
想到这里,林夜也不再多话,凌空运掌,身如雁翎,带着手下诸人,一同袭向这些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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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外的长巷中,雨水哗然如洪,洪涛般的雨水中,雪荔和宋挽风的身影上下翻飞,打得眼花缭乱。
宋挽风不是雪荔的对手,但他轻功比雪荔好,便有一击之力。而雪荔腕间剑如雪飞,丝毫不见手软。她自然要全力出招,招招点向宋挽风的死穴。对方有一手出神入化的轻功,她若不出狠招,便逼不出“无心诀”。
可是对招了近百招,宋挽风仍然没有用出“无心诀”。
雪荔不禁疑惑:是自己想错了,误会了他?他真的不会“无心诀”?
宋挽风的铁扇在雪荔走神间,厉狠扇出,夹着飞花银针,卷向雪荔。雪荔翻身后退,错出几步,掠到了数丈之外。雪荔还要再出手,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进入了巷中。
为首的赵将军高喝:“冬君听令!”
雪荔和宋挽风一道回头,雪荔没有认出这位赵将军,是昔日和她配合,一同在北郊林中救光义帝的那位将军。她看到数不清的军马包围这片巷子,而赵将军下马,朝她奔来。
一丈之外,赵将军停下,无视巷中的打斗痕迹,朝雪荔拱手:“冬君听令,陛下宣冬君进宫,向冬君问一些话。”
雪荔没心情:“不去。”
赵将军:“你抗旨?”
雪荔奇怪道:“我又不是南周人,抗什么旨?”
赵将军一滞。
寸息间,军队摆出攻击阵势,迎向雪荔。雪荔这才认真看向这只军队,而宋挽风在后幽声笑:“小雪荔,你看,南周那位光义帝,不是什么好人。他觊觎你啊,他说不定也觊觎林夜的血……他真的舍得让小公子和亲吗?”
雪荔偏头,看向宋挽风。
宋挽风声音在风雨中模糊无比:“小雪荔,你没有见过世间之恶,万事倾轧,翻身难堪。好与恶只在一念之间,你我不妨先联手,摆脱这些人再说?”
雪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