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燕讨巧道:“小姑奶奶,打两份工,谁也不能得罪,我很辛苦的,好不好?”
她说完,见雪荔没有发怒征兆,仍是寂静安然的。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她毫不留情地杀掉自己姐姐,可她又平静接受自己活着,身上从无一丝杀气。
雪荔为什么留着她?雪荔不怕她报仇吗?
窦燕恍神一瞬,手中不停,将那哭丧着脸的明景拽过去。她不欲和雪荔说太多私密话,便简单直白地结束了话题:“小公子一刻钟前就离开这里,往南边去了。”
雪荔并不言语。
窦燕则以为她不信,自嘲:“他多智近妖,筹谋极多。有什么事,他也不会跟我们直说。”
——在襄州城中,林夜分明被雪荔绑走,日后却出现在了金州。窦燕便知道,那位小公子一举一动,皆有暗招。
雪荔:“多谢。”
窦燕背影僵一下。
雨水敲打草棚,她手上抓着明景。明景感觉到手背被抓得痛,窦燕握着自己的手微微发抖。而窦燕垂着眼,紧绷着双颊,眼中神色被烟雨罩得十分迷离。
半晌,窦燕强忍着,朝雪荔嫣然一笑:“大人,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明景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窦燕一眼,凑过去朝窦燕笑嘻嘻:“窦燕姐姐,你和雪荔不对付吗?你们有秘密吗,告诉我好不好?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你也不要瞒我啊。”
窦燕被缠得不耐:“哎呀,你好烦。”
雪荔看着两个女子打闹着离开,心中宁静间,也有微弱的羡慕之意。那羡慕却很淡,她很快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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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按照窦燕新的指路找人,离开赈粥地方一里地。雨地泥泞,天地大雾,她已经有些懒怠,不想一转眼,她在一个巷口,真的看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背影。
雨天出门人少。
那公子却仍怕人发现一般,伏在巷口墙角观察许久,飞快地闪身进去。杏黄衣摆一擦,一簇湿淋淋的果子从墙头砸落,“咚”地坠在巷口地上。
一道魅影掠入了长巷。
林夜正观察周遭情形,判断有没有人跟踪。忽有一指,从后戳在他肩头。
林夜身如电旋,手掌如劈朝后斜去,同时另一手中三根银针已然捏起。身后人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也可能是撑着伞不方便,“咚”一声,林夜将人扣下,银针抵到了来人的细颈旁。
黑伞骨碌碌滚到巷中,溅起了一点水花。
林夜反身时便察觉异常,碰上少女乌黑清淡的眼神,他强行停在她颈前。因强行中断,林夜手背青筋微跳,激得他捏针的手指隐隐发白。
雨水落在林夜睫毛上,他诧异低头:“阿雪?怎么会是你?”
墙壁湿滑,花叶簌簌,雪荔被他半拥。
他俯身这一刻,一手握她手臂一手压她脖颈。他的气息朝她卷来,她一瞬间头晕目热。昨夜那整宿让她紊乱不宁的感觉,像冲破囹圄般,破牢而出,朝林夜扑去。
雪荔的睫毛颤抖,眼中雾濛濛。
林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如今看到她,是何其欢喜。他眉目中蕴起笑意,快速收了自己的自卫手段,拉着她手臂上下打量她:“我没弄伤你吧?”
林夜眼波一转,开始习惯性地哄人:“我怎么会弄伤你呢,你可比我厉害多了。刚才我出手时,你怎么不躲啊?是不是怕我收不住力会受伤,你才想硬吃我一掌?那怎么行?”
他变戏法一样,板着脸装老成:“以后不许这样。不然、不然,我会生气。”
他冲她笑。
雪荔被他笑得,更是头晕。
她心跳更乱,被他从墙角扯出去时,他快速收手,她失了他,竟然趔趄了一下。林夜惊愕,伸手再扶。
他终于发现她的懵然了,伸手摸她额头:“这么烫,怎么了?”
雪荔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唇,轻轻抿唇。
她是个惯常忍耐、习惯忍耐的人。
她原本找他,是想说自己的病。可是眼下看到他,她又如坠迷梦,糊涂中忘记了自己的病,按照本能回答:“我没事。你怎么了?”
林夜眼眸轻轻飘了一下。
他朝人烟罕至的巷外瞥了一眼。许是雨水吧,雨水落在他眼中,流出一重稀薄的玉磨成水一样的光泽。他漫不经心地弯腰,捡起被雪荔丢开的那把伞,撑在她头上。
他又照平时习惯的那样,从袖中取出帕子为她擦脸上的雨水。
雪荔如被什么激一下,瞬间反握住他手腕。
手指碰触,林夜一愣。
雪荔也愣住了。
她快速收手,低下头,往旁侧挪开一步,喃声:“你别靠近我。”
林夜沉默一瞬,心间像被针扎一般,痛意不强,却绵密。想他昨日才明白自己心慕她,今日便被她躲避。半晌后,林夜弯起眼睛笑,随意找借口:“我看你淋湿了,给你擦水嘛。”
雪荔低着头,捂着自己心脏。
林夜看一下手中微湿的帕子。他以为她看不到,便兀自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把帕子收回去:“哎呀,我的帕子也湿了。”
而雪荔垂下的眼眸,恰恰看到了地上小水洼,倒映着小小的少年影子。
少年小小,长入心中。
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眉飞色舞,她因此而更为恍惚。少女心中沉沉,觉得自己的病情好是严重。她睫毛下的眼珠,微微泛上红丝。
雪荔按着自己手腕,听着自己的脉搏,轻声开口;“林夜,我……”
她声音太低,被雨水盖住。而林夜凑过来的声音,在她耳边清亮:“嘘。阿雪,你愿意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雪荔抬头。
他用手背来给她擦脸颊上的雨水,眼眸的挣扎之色淡去后,少年的眼波如暖玉一般熨着她又冷又热的肌肤:“不要问,不要想,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我只能说,我今日跑到这里,本就是想一人独去那个地方。没想到你会来……”
他无奈笑,眼流柔波。
他深吸几口气,才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雪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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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夜这一路,当真走得偷偷摸摸,一直怕人跟踪。他先前独身时,需要自己聆听声音,少不得动用内力,骨血中便泛起钻心一样的痛意。而如今雪荔来了,就好了,雪荔武功胜过他,轻轻松松就能告诉他,哪里没有人,哪里的人少,背后追踪者是不是被引走了。
跟踪林夜的人,似乎很多。
他身上的谜团越来越清晰,快要藏不住了。
然雪荔谨遵约定,他不说,她不问。她并不在乎他是谁,她此时唯一多想的,大约只是自己要死了。
自从碰到他,他身上的清雅熏香扮着药香,一股脑往她鼻尖钻,让她心尖发痒发麻。这种感觉,比之前的蚂蚁啃噬还要强烈得多,雪荔再是能忍,也到底眸子微湿,出了些汗。
二人一前一后,躲人并奔行,她无意中碰到他的手。如有凉意沁心来,她怔一怔,便不想松开了。
林夜靠在巷头用一个小孩引走摊贩,回头松气:“人走了,我们继续……”
他目光,落在雪荔抓住他手腕的手指上。
雪荔面颊微红,眼睫闪烁。遇到不愿面对的事,她干脆扭头不面对。而她抓着他的手,仍不肯松开。
林夜满心狐疑。
今日的雪荔,好奇怪。然而她本就是一个奇怪的人,她要和他、和他……少年眼神飘忽一下,镇定地手腕一翻,握住她手。
他手指微微颤抖,雪荔愣愣低头。
林夜别过脸,小声解释:“怕坏人太多,怕我们走散了。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雪荔:“……嗯。”
她靠向他。
两个少年路过一处秦楼楚馆,正好看到一个醉醺醺的郎君搂着衣饰单薄的小娘子,摇摇晃晃地走出。那郎君抱着佳人,调戏间,扭头就在美人的唇上亲了一口。
林夜立刻将伞朝下一罩:“别看,别听。”
他紧挨雪荔,拉着她的袖子晃了晃。
蚂蚁噬心的感觉再次涌上,雪荔被他晃得心头如荡秋千。恍恍惚惚间,她想着意外看到的那一幕,唇抿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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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林夜和雪荔翻墙,进了一处有些旧的宅院。翻墙前,二人丢了伞。
这宅院好似空了很久,只有三四个老仆看守着院子,再无旁的生气。院中草已经长得半人高,仆人拔了东院的草,西院的藤蔓又快将屋子埋没。
雨水叮叮咣咣地落在墙角的水缸中,雪荔被林夜拉着走过时,看到一只青蛙从水缸中跳出。
他拉着她过一道月洞门,上方忽然有一重网,朝两人身上罩来。而林夜好像早就知道,他袖中一物朝上刺出,锋锐寒光与那网的一角碰触,那网编重新收了回去。
雪荔仰头,什么也没看见,想到这是一道机关。
雪荔看向那被林夜用来刺网的物件——她的“问雪”。
他还没还她呢。
林夜碰上她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眼珠飘开,如同没看见她的神色,心安理得地将那把匕首重新收了回去。
雪荔:“啊。”
林夜:“啊什么啊,小点声,别让那老仆听到声音了。”
他们走过长廊墙根,飞翘檐角不知为何会有一口水桶。在他们走过时,那水桶朝下跌落。而同样在雪荔出手前,林夜如有先知,脚朝上一踢,就将水桶重新踢回了廊檐上。
雪荔:“哎。”
林夜:“哎什么哎,多脏啊,那木桶是漏的,浇我们一头水。”
雪荔仰头,看着那只水桶:不像是精密机关,倒像是有人曾经在屋顶玩耍,那人走后,把木桶丢在屋檐上。长年累月过去,玩耍的人离开太久,已经忘了檐上的水桶。
这处宅院,不算太大,却五脏俱全。一路奔跑,亭台池榭,假山碧湖,分样不少。
天地万物皆相通,雨如雾如烟,它们化成相似的风,包裹着二人。在奔跑中,雪荔渐渐感觉到不那样燥热难受,她眉目微微舒展开。
“到了。”林夜带着她,进了一偏静院子。
进去后,雪荔无意中侧头,看到林夜静白的侧脸,幽寂的眼眸。这是与平时不同的他。雪荔迟钝一下,见林夜振振衣容,整理一下被雨水冲刷凌乱的衣摆和发冠,这才朝院中走去。
这个院子和其他院子不同。其他院子有榭有廊,此间只有一间厢房。林夜推开厢房的门,雪荔本要跟进去,他回头看她,神色有点犹豫。
林夜低声:“阿雪,你在外面等着。”
雪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