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令漪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又下了一计猛药:“请王兄想想,从前溶溶的夫君是宋郎时,他会这样疑心我和别人吗?王兄肯定只会比宋郎对溶溶更好是不是。”
可惜这计药委实下得有些猛。嬴澈怒道:“裴令漪,你半句话不提他心里不舒服是吧?”
“那我们就不提这个。”令漪见好就收。
她主动偎进他怀中,双臂攀上他脖子,柔柔地道,“王兄,你把那串梨花的项坠就还给我嘛,那真的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不能没有的……”
“王兄,你一定有好好留存对不对,总不能,真像凉王殿下说的那样,是拿去当了吧?”她笑眼盈盈地觑着他。
嬴澈面如青石冷硬。
她软磨硬泡地要了这么久,到这时,他也算回过味来,大约那真的是她父亲留给她的东西,否则,以宋氏之财力和宋祈舟给她的那块白玉夔龙纹玉佩来看,宋祈舟的确是不大可能用那样劣质的玉雕刻项坠赠给她的。
唯有裴家当年家境清贫,才有可能用那样的玉。
可若那真是裴慎之留给她的遗物,现下,是万万不能将实情告诉她的,那只会招致她的怨怼。
嬴澈回过神来,神色微不自然:
“我把它放在别的地方了,要找一找,过几天再给你。”
“好哦,王兄最好了。”令漪不疑有他,笑盈盈地在他侧颊上吻了一下,语气忽然变得娇羞起来,“王兄晚上过来好吗,溶溶想王兄了……”
想,好好用用他……
这一句有如春日风中多情的柳丝般哀怨缠绵,勒入心脏,缚人心神,嬴澈只觉身子都酥了半边,喉口也微微萦起一缕燥热。
回眸对上女郎浅笑盈盈的眼,不知怎地,他面上竟腾起淡淡的热意。即虽与她早不是第一次共赴巫山,此刻心中亦如揣了头小鹿,噗通噗通地乱撞。
他微红了耳根,眼神微微闪烁着,点了点头。
*
“你现在去扶风一趟,找到那日的当铺,让老板把那项坠还回来。”
打发走令漪后,嬴澈马不停蹄地叫来了宁瓒,语气急躁。
宁瓒手里此时正捧着另一封从边关加急送来的文书,闻言微微疑惑:“可殿下当日不是说,那些东西是死当、任由那掌柜的处置么?这时过去,会不会,已经转卖了他人?”
“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嬴澈话中难掩烦躁。找不回来,仿制一串不行吗?
天知道那怎么会是裴慎之的东西,裴令漪就是个脑子只有一根筋的,全装着她父亲。若是叫她知道他把她爹的遗物弄丢了,不找他大闹一场才怪!
“属下知道了,属下马上就去。”宁瓒忙道。
又将手中文书奉上:“殿下,幽州来信,柔然那位右校王率部来投,眼下,已经入境了!”
第85章 “你就死定了”
原是当初骆超送还宋祈舟的事情不知为什么暴露,加之近来那些西域小国在柔然西南边境侵扰得柔然王庭头疼,更加疑心骆超与魏朝的关系,索性与之翻脸,派兵追杀。骆超不得已带领心腹部众逃往幽州,被叱云修秘密接入城中安顿下来。
其中,就包括他在柔然所娶的公主,及所生育的子女。
嬴澈当机立断:“你现在迅速派个人把这消息递给凉王,让他透给虞伯山。”
事情早晚是会泄露的,不若让嬴灼事先行将消息传给虞氏,也能为他争取到一丝信任。
“那,扶风那边,属下亲自过去么?”
“换个人。”嬴澈道。扶风到洛阳来去一千里,快马加鞭也得五六天。身为亲卫,宁瓒不在,溶溶必然会察觉出什么。
事情就此安排下去,很快,虞氏那边就在嬴灼的有意告知下得知了骆超即将回朝之事,为此大为惶恐。
当年怀荒城中,正是由于虞伯山的诬告致使朝廷对骆超心存疑虑,不肯派遣援兵,致使骆超困守孤城多月后不得已投降,彻底坐实叛臣之名,才有了其后一系列恩怨。
骆超是最清楚其中变故的人了,他若回朝,保不齐会反咬当年之事。如今晋王秘密接纳对方,明摆着是要利用他对自己下手了!
虞伯山惶惶不可终日,急忙召集了一堆心腹商议应对之策。
虞琛却对此心有疑虑,问嬴灼:“殿下怎么会知道此事呢?”
对此,嬴灼的回答则是:“你以为就你会往凉州派探子么?幽州有我的人,发生什么,我自是比嬴澈还知道得清楚。”
“信与不信,过两日,你们自己就知道了。”
三日后,嬴澈果将此事上奏给天子,提议迎接骆超回朝。
为使事情进展顺利,他特意在大朝会上抬高骆超回朝的种种好处,譬如其在柔然多年,熟知其内部情况与南境布防,对抵御柔然南下极为重要。
相较之下,虞伯山那点“乱臣贼子怎能轻易放过”的托词就不大起效用了,再反对,反成了当年骆超叛国之事是自己从中作轨,惹人遐想。
形势比人强,上一场大战距今不久,既无法一举将柔然吞灭,朝廷多数人都不愿大兴兵戈,自然同意。虞伯山眼见无法阻止,也只好假意大度地同意下来,并主动提议道,为显朝廷的恩德,不如先行释放他那还在教坊之中的女儿,骆华缨。
转瞬之间,时事竟已变化得如此之快,晋王府中,令漪得知此事后,也不免心生感慨。
原来是正是邪,是清白是谋逆,是高坐庙堂还是身陷泥淖,都只在时局的变幻与上位者的一念之间罢了。
那位改变她一生轨迹的骆将军虽还未回京,但事情已成定局,解决了他的事,父亲的沉冤昭雪也近在咫尺了。华缨也可以得救。
她们竭尽全力也看不到希望的事,如今因为一点小小的意外,即将成为现实。
消息是嬴澈亲自说与她的,她听后短暂地沉默了一息,又殷切地追问道:“那华缨得知了此事吗?”
“应当还不知晓。”
“我想亲自去告诉她,可以吗?”
嬴澈想起嬴灼事先的忠告,下意识要拒绝。可转念一想,这是在京城里,自己多派些人手保护她就是,何必害怕什么虞琛。
难道就因为他们对溶溶图谋不轨,t自己就不让她出门了?那也未免太过畏虞如虎。
再说,不想她去见那骆华缨,他可以让骆华缨来见她啊,反正虞琛也早知了她二人的关系。
“好。”他最终同意下来,“到时我派人接她过来。”
“多谢王兄。”令漪感激地道,眼眶不知不觉地漫上丝丝热意,近乎喜极而泣。
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如今很快就将成为现实。父亲是清白的,他没有叛国,她不是叛贼的女儿,华缨也不是……
她把脸轻轻贴在他胸膛上,起初只是心间五味杂陈,到后来,却忍不住小声地啜泣起来,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嬴澈一直静静地揽着她,大手轻抚她后背,耐心地等她发泄完。
他知她盼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有了希望,一时激动也是难免的。但如今也只能算是有所进展,不到最后尘埃落定,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
令漪哭了一会儿哭累了,又想起另一事来,自他怀中抬起头:“王兄,我的项坠呢?”
“都好几天了,你怎么还没拿回来。”
前日她找他要,他给出的答案是放在别的地方了,要找一找。她那时一心只想安抚住胡乱吃醋的他,也就没有多问。
可如今都过去三日了,还不见他提起此事,令漪便有些担心。
她忍不住想,难道当日凉王所说的事情是真的?王兄真的把她的东西当掉了?毕竟当日她可着实将他气得不轻,他既去赎回了他自己的玉佩,没可能不报复她。
“没有。”嬴澈斩钉截铁地否认。
担心她多问,他很快转移话题:“你不是想见骆华缨吗?也好,过几日元夕宴会,她会入宫献舞,等宴席结束,我让她来府中见你。”
“真的?”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芙颊浮现浅浅的笑容,宛如美玉生晕。
但不过片刻,她目光又微微黯淡:“那不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吧?”
“不会。”嬴澈道,“虞家都同意骆超回朝了,明面上还敢对人家女儿做什么?”
“那就好。”令漪总算放下心来。
顿一顿,她靠在他怀中,仰头在他颊上轻柔地印下一吻。
嬴澈垂眸,女郎正笑盈盈的看着他,神色温柔,甜蜜万分。眼中的柔情都似春江的水,要溢出来。
正当他以为她又要好好“奖励”自己之时,她却笑眯眯地道:“王兄,不要妄想可以骗过溶溶哦。”
“我知道你肯定把我的项坠弄丢了,从前我也弄丢了你的,这事就算扯平了。可要是等正月十五我见过华缨后,你还没有把项坠给我找回来,你就死定了。”
这妮子……
嬴澈凉凉瞥她一眼。
何时变得这样聪明了?
他薄唇抿了抿,敛容正色地保证:“不会。”
但事情总是事与愿违,直到正月十五、元夕节的这天,派往扶风的亲卫仍未归来。
嬴澈却是等不及了。今日朝中有要事,他得从清晨忙活到晚,因此一大早便离了府,耐着性子捱到夜间宴会华缨献过舞后,便着人驾车,将她请去了王府之中。
令漪在小桃坞中见到了她。
久别重逢,两个女郎都极是高兴,华缨因才从宫中献舞归来,面上还贴着亮闪闪的金箔,衣饰亦十分单薄,仅一件轻薄的舞衣,看得令漪心疼不已,直在心中抱怨兄长不会做事。
“王兄也真是的,都不知道给你找件衣服,这样过来多冷啊!”
她忙叫簇玉取了件狐狸毛的披风给华缨裹上,一面抱怨兄长。华缨笑着接过,笑意明媚的眼在灯火下像碧天闪烁的星子:“不要紧的。”
“殿下安排得妥当,车里备了汤婆子的,不冷。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能问我有没有其他衣裳不成?那样,你莫不是要吃醋啦?”
令漪也忍俊不禁:“那又怎么?我是那么不明事理胡乱吃醋的人么?”
那是嬴澈好不好?
“是么?”华缨反问,“我怎么听虞琛那帮人说你悍妒得很,晋王被你管得服服帖帖,连母苍蝇都不敢近身?”
两人笑作一团,彼此问过对方近来的处境。令漪又让纤英取来红泥的小火炉,炉上煨着茶,二人就围着炉火取着暖。
火炉里木炭接二连三的噼里啪啦地爆开,很像是大雪连绵时积雪压断枯枝的咔嚓声。火光拂面,烛火是最好的妆娘,将华缨略显苍白的面也照得面色红润,光彩照人。
令漪给她递了碗事先煮好的热气腾腾的姜茶,原想待华缨喝完暖暖身子,再慢慢将事情告知,可她自己却先憋不住了。笑着道:“华缨,我有件大喜的事要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什么事?”见她笑容拂面,华缨也放下了手里的碗看向她,认真地聆听她说话。
“你父亲要回京了,朝廷已经同意他回来,虞伯山还说,要赦免你的乐籍,想来很快就会宣布此事,马上,你就可以重获自由了!”令漪笑着道。
原还暖意融融的屋内忽似大雪封山,空气骤冷。华缨愣了一下,道:“我不脱籍。”
令漪脸上的笑也随之被寒冰封冻。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华缨的情绪却变得有些激动,她站起身来,声渐歇斯底里:“我说我不脱籍,我不想见他!我情愿做一辈子下贱的乐伎也不要见他!!”
令漪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得不知所措,忙抱住她,轻言细语地安慰。
守在外间的簇玉闻声也忙跑进来,主仆两个,不住地拿话劝她,想要弄清到底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