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凉王冷笑了声,语声却颇为愉悦:“那是他不会教,不是你的错。”
“孤来教你。”
语罢,径直拎着她的后领将她送到了马上,他亦跃马而上,一手提缰一手甩鞭:“驾!”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令漪还未反应过来,身下骏马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疾冲出去,巨大的惯性将她甩至他怀中,背心贴上具紧实滚烫的身体,漫开一片滚烫。
突然的碰触令她发出声小小的惊叫,几乎是下意识地倾身起来,想要逃离。
然而身下马匹疾快,因了这一倾,她身体顿时不受控制地朝马下坠去,嬴灼眼疾手快,忙将她扶稳,减缓了马速。
“乱动什么?”他不悦地训斥道,“孤又不会吃了你,和孤相处,有这么委屈?”
如铁的臂膀牢牢将她禁锢在怀中,令漪芙面生粉,却不敢反驳。只得委婉提醒他:“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事急从权而已。”嬴灼冷道,“谁叫你不会骑马。难不成,我们都骑马去,你走过去?”
“再说了,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儒家的至圣先师自己都是不合礼法的产物,又有什么脸面要求世人。”
又不是她自己想来的。令漪气闷地想。
这话似是很耳熟的,于是恍惚间又想起,清明前她偷偷跑去北邙祭奠、撞上嬴澈的那次,回去的路上,他就以她不会骑马为由,迫她与他同乘一骑。
如是看来,他俩真不愧是昔年的至交好友,连说的话都差不多。
所以,都怪那该死的嬴澈!他后来怎么就不教自己骑马呢?
令漪越想越气,雪白的芙蓉面一片绯红,落在嬴灼眼中,自是害羞。
他薄唇无声轻抿,很快调整了坐姿,将二人的距离稍稍拉开。
“坐好了。”
这一句落定,他将缰绳硬塞进她的手里,口中说着驭马的要领,手把手地传授起了骑术。
令漪尴尬难捱,只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都放在身下飞奔的骏马身上,用心去记、去学。
两人在草原上疾跑了一阵,起初是凉王握着她手抓着马缰马鞭在教,后来则全然松开,全交由了她自己。
流风聒耳,骏马疾驰在广袤无垠的原野上,秋阳金光扑面,风中弥漫着苜蓿草的味道。
令漪也渐渐从一开始的紧张和尴尬中抽离,全身心地享受着纵马飞奔的快意。约莫练习了小半个时辰后,才驶去打猎的牧场。
凉王手底下的一干将领早已等候在牧场门口,远远瞧见二人同乘一骑地驶来,一人嘻嘻笑道:“哎呀,咱们殿下的驰夜可是谁也不让上呢,这位段娘子可算是有福了。”
“可不?”又一人笑道,“州府里那帮老头子之前还让我们催殿下成婚,依我看哪用我们催啊,殿下自己就要敲定未来的主母了。”
段青璘亦牵着马等候在侧,俊眉修目满是担忧,冷不防被人用胳膊轻撞了一下:“段兄,殿下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是做妻还是做妾啊?”
此人语气轻佻,一句话正道破段青璘内心隐秘的担忧,他不悦皱眉:“殿下没有这个意思,不要胡说。”
“现在没有,估计很快就有了嘛,你什么时候见过咱们殿下身边有女人的?”那人笑道。
几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开起两人的玩笑来,时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唯独段青璘面色微青。
虽说殿下在他看来算是不错的成婚对象,可令漪自己却未必愿意呢。
女孩子才受过情伤,哪是那么容易走出来的,但两人地位相差悬殊,她便是不愿,只怕也不好拒绝……
“在说什么,笑得这样开心。”
几人正说着话,转眼,凉王骑着马载着令漪便到了。他先跳下马来,一面回身去接令漪下马,一面随口问道。
一人笑道:“我们在说殿下好事将近,猜测何时能喝到殿下的喜酒呢!”
“是啊是啊。”另一人也附和道,“殿下,我们是不是要有王妃娘娘了?”
几人不嫌事大地起哄说着,不时笑着拿眼去瞥马背上的令漪。令漪身子一僵,一张脸皆因尴尬与恐惧而阵红阵白。
她只好佯作不曾闻见,小心翼翼地攀着马鞍踩着马镫下了马,也就自然而然的,一并无视了凉王那双悬在半空、来欲抱她下马的手。
嬴灼一愣,旋即威严地瞪了几个属下一眼:“休得胡言。”
那语声却是很愉悦的,丝毫未因下属开他的玩笑而动怒。段青璘担忧地看向妻妹,她正微微侧身回避着他们的视线,面色煞白。
凉王又温声问令漪:“我们去打猎,你去吗?”
周围将士都只看着她和凉王笑,令漪尴尬难言,只轻轻摇头。
嬴灼眸光微闪,欲言又止的模样。令漪见他似还想留下来陪她,忙道:“我,我自己歇一会儿就好,不必叨扰殿下了,多谢殿下好意!”
“也好。”考虑到她是初学,骑了这么久想是也有些累了,嬴灼同意了,“那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孤回来。”
他再度上马,带领着几名属下一阵风似的远了。眼见他身影远去,令漪才终于松了口气,走回牧场边临时搭建的营帐中。
四周都是把守的侍卫,原野无际,微风吹动枯黄的苜蓿草,片片直袭人裾。她坐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看远方雪山连绵映照着夕阳金光,想着未卜的前路,一颗心渐渐陷入浩瀚海水似的迷茫。
本以为凉州会是她的避世之所,可如今来了没几日,她便想离开了。
凉王显然是比嬴澈更难对付的人,若要她直接拒绝,她不敢,可若这样不清不楚下去,于她绝无好处。
不久,凉王一行人却返回了。
他一马当前,身在那匹高大的汗血宝马上,手里还擒着一对大雁。两只雁被同一支羽箭贯穿,显然是“一箭双雕”。
他人在马上,也不下来,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令漪有些不知所措,出于礼貌,怔怔地起身迎接。
随后,凉王将那双大雁扔至她脚畔,注视着她微微笑着道:“雍雍鸣雁,旭日始旦。”
令漪的脸一瞬红到了脖子根。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雁者随阳而处,似妇人从夫。这……原就是一首以女子口吻写作的情诗,写一位年轻女子在渡口焦急地等待她的情人过河相会,盼他能赶在河水结冰之前,渡河提亲。
一众将士都是些大老粗,兀自不解:“殿下念的是什么诗,我等怎么不懂呢?”
凉王只看着女郎红透的脸淡淡一笑,勒转马头,清叱一声又驶向牧场身处,众人忙都跟上。
段青璘落在后面,临去时,担忧地看了令漪一眼。
他虽不懂这句诗的含义,然而大雁自古就是纳吉所用之物,意谓定下婚事,殿下的意思已再明显不过。
眼下尚未明言,他们还可装作不知道。一旦挑明,可如何是好?
*
却说武威城中,夏芷柔既被囚禁起来,慈幼坊的事就递交给州府衙门,让宋祈舟另择人接管此事。
“此事不是夏娘子负责么?”出于好奇,他多问了句,“怎么突然换人了。”
“别驾有所不知。”前来报信的侍卫陪笑道,“那位夏娘子可不是个好的,咱们殿下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竟同京中暗通款曲,想往洛阳传信呢!这不?就关起来了,想是要吃些苦头咯!”
有这事?
宋祈舟疑惑皱眉。
那位夏娘子,据他所知是跟嬴澈撕破了脸才来凉州的,当初来时也是靠着说了他不少的坏话才在凉州站稳脚跟,她在京中也没什么别的亲朋故旧,有什么好往京中报信的呢。
至于凉王特意把这事告诉自己,想来,也是借此敲t打他。
“知道了。”他道,“我这就去安排。”
又随口问:“对了,怎么不见殿下?”
“殿下啊,昨儿带了那位段娘子去城打猎去了,怕是要几天才能回来呢。”
段娘子。
宋祈舟疑惑不解,旋即想起,这似是前日凉王在大街上撞到的那个女子,是段青璘的族妹。
凉王素来不近女色,带女子出游更是从未有过的事。侍卫看着他,面上的笑更是颇为暧昧,宋祈舟很快反应过来,浅笑道:“那看来,我要提前准备一份贺礼了。”
他对人家的私事不感兴趣,不过调笑一句,就又投入案头繁杂的工作。
眼下已经深秋,来年春耕的事应备下了,他在凉州四处走访过,这里地势平坦,日光充足,昼夜温差极大,除传统的水稻、麦子等还可种植葡萄与杏树,便打算说服凉王,先从军队的营田开始尝试栽种。
而若决定引入杏种,配套的水利设施现在就要开始修建了。
*
陕西道,扶风县城。
嬴澈从马车上下来,不耐烦地抬眼看着房檐下悬着的牌匾:“是这里吗?”
宁瓒对比了下牌匾与当票上的当铺名字:“启禀殿下,是这里没错。”
他烦躁地点点头,微一扬手,一列侍卫顿时鱼龙游江般涌出,将当铺围得结结实实。
店铺里老板同小厮正在接待其他客人,晃眼瞧见门口黑压压地围了圈甲士,忙离柜来瞧。
却有玄甲侍卫鱼贯而入,取出令牌喝道:“晋王来访,闲杂人等立刻离开!”
晋王?
店铺中诸人皆是大惊,见侍卫将长枪一扬,纷纷如鸟兽散。那掌柜的尚不知什么情况,仍焦急地往外张望。
很快,嬴澈便到了。
掌柜的惊得要跪。嬴澈大手一挥,不耐烦地免了诸人之礼。他直截了当地取出那张当票压在桌上,问:“这东西你还记得吗?”
掌柜的探长脖子一瞧,还不待细看,嬴澈难耐怒火地在铺面上重重一锤,催促道:“孤问你,一个多月前,有没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来这里当这东西?”
“有的有的。”掌柜的赶紧道,“那玉佩成色极好,一看便不是民间之物。老朽没敢卖,就一直留着,眼下还存在小店里呢……”
实则不是不敢,而是没找到出得起这大价钱的买家。眼下既知对方身份,掌柜的忙将那用锦盒装得稳稳当当的玉佩找出来,诚惶诚恐地以双手奉上:“老朽有眼无珠,不知这是殿下之物,现在完璧归赵,还请殿下恕罪……”
嬴澈冷笑一声,也不追究,只回头叫了宁瓒去取金银,又问:“那你可还记得,她当时身边有没有其他人?是否有人劫持她?”
“这……”掌柜的陷入回忆,“当时她一个人来的,没人胁迫她,不过她出去后老朽瞧见有两个奴仆跟着她,十分高大,高鼻深目,有点像是……像是西域那边的人。”
高鼻深目……奴仆……西域人……
嬴澈拧眉沉思。
她一个孤女在京中并没有什么有权有势的亲故,其中最有可能拨人马给她、助她逃走之人,就是她那嫁给段青璘的堂姐了。
段氏出自河西武威,家中奴仆会有西域人不足为奇,而若真是去凉州,她往西边走、路过扶风也是情理之中。
嬴澈起初还只有五六分怀疑,至此,可说是彻底确定,顿时怒火中烧。
她果然是去找宋祈舟了!
就那么放不下宋祈舟,一旦误会了他要娶别人,便能立刻踹了他跑去凉州,好和那姓宋的再续前缘!
这个骗子!口口声声要他不能有别的女人,可她自己呢?她有一日忘却过宋祈舟吗?!她既对他不忠,又凭什么要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