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婵却一笑:“姐姐言重了,都是自家姊妹,何来的客。”
二人手挽手进入客厅,亲密得当真如一对亲姊妹,看得簇玉目瞪口呆。
这,这真是好一对娥皇女英啊!
进入客厅后,邓婵在令漪对面的圈椅上坐下,又关怀地问她:“姐姐如今在这儿住着可习惯?吃得习惯吗?睡得安稳吗?丫鬟婆子们可都听从差遣吗?”
“您就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好了,若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只管来告诉妹妹,喏,妹妹如今搬来,就住在西边的凤竹院,好与姐姐作伴。既是一家人,姐姐可万莫要太客气了。”
得,这是大婆来慰问妾室了。
簇玉立在一旁,忍不住腹诽,又暗暗将某个始作俑者骂了祖孙十八代。
若说前时还可勉强为他开脱——没准,那只是他为了欺骗二公子这个“外人”扯出来的假话呢。如今这大婆都找上门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殿下他——竟然真的打算一妻一妾!
他可真有手段啊,连邓婵这样的清贵世家的嫡女也能说动,如今就与娘子姐妹相称上了,还真是大度又贤德!簇玉气愤地想。
令漪则受宠若惊:“小娘子真是太客气了……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有劳小娘子惦念了。”
*
“你似乎不喜欢那位小娘子。”
邓婵走后,室中只余主仆二人,令漪极突兀地说道。
“没有啊,”簇玉柳眉轻蹙,“就是觉得她太谄媚了,好似上赶着巴结您一样,莫不是有什么坏心思吧。”
令漪实则也觉得那位小娘子有些过分热情了,但也很好理解,多半,是看在王兄的面子上呢。
况且人家本是好意,她也不愿把人往坏了想,便道:“我们是客,她是主,做主人的热情好心,反倒成罪过了吗?你也莫要胡思乱想了。”
从小到大女郎都很少训斥她,如今却为了邓婵一个外人破例,簇玉心内微微委屈。
“我知道了,不会乱说了。”她道。
下午,嬴濯却来了。
他径直去了凤竹院,书房里,粉衣蓝裙的少女正在窗前书案下写婚帖。
窗间微风将风铃吹得阵阵清响,书案上,一旁放着的画纸也被吹得呼啦啦响动。她拿过一方白玉镇纸压住,闻得丫鬟通报,头也未回:“二公子怎么来了。”
房中丫鬟早已无声无息退了下去,房中唯剩他们二人。这本是与礼不合,可眼下,嬴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开门见山地问:“你当真要嫁给王兄?”
“是啊。”少女搁下笔,回过身来,对他嫣然一笑,“二公子此来,莫不是对这桩婚事有什么看法么?可就算有,也不该对阿婵说吧。”
嬴濯急道:“可,你知不知道王兄他不喜欢你?他喜欢的另有他人,拿你,不过是当个挡箭牌……”
关心则乱,他也是真有些失了分寸。若说之前他还可以骗骗自己——说不定,王兄眼下只是拿阿婵去阻拦流言呢?他喜欢的是裴妹妹,不是阿婵,如今这般,也许是为了来日的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可眼下,眼瞧着阿婵也住了过来,俨然是要和裴妹妹一同发嫁的,得知此事后,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我知道啊。”
少女却只用一句话便浇灭他的满腔急火。她静静回望着那急得失了礼仪容止的青年郎君,恬淡笑道:“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总归我也不喜欢晋王兄,既嫁不了自己喜欢的人,嫁谁不是嫁呢?自然也就只有服从家族的安排,这样,离那个人也还近些。”
说完这句,少女轻轻叹了口气,眉眼霎如枯寂的花黯淡下去。嬴濯却是一愕:“女郎说的那个人是……”
“没什么。”邓婵却一改方才的情态,冷漠说道,“是个懦夫罢了,连争取婚事的勇气都没有,不值得人惦念。”
冷淡如三冬雪水的一句,嬴濯心间才涌起的些许希望,又被这一句悉数浇灭,心如燃烬的枯枝,嗒焉自丧。
他勉强咽下涌到喉边的苦涩,拱手行礼:“那是在下打扰了,在下告退。”语罢,便要离开。
眼看他要走,邓婵神色一急,忍不住怒喝道:“嬴濯,你个乌龟王八蛋!你一个大男人,就非要我一个女孩子挑明是吗?”
“你还是不是男人啊?连你哥那样高高在上的人都知道为他喜欢的人作长远打算,你就连争取的勇气都没有,想眼睁睁地看着我嫁人?那你今天还假惺惺地跑过来做什么??你想做什么,你说啊??”
素来温婉敏慧的小娘子何尝有过如此泼辣的形态,嬴濯愣在当场:“你,阿婵你……”
“别叫我阿婵!”邓婵气急地道,双眸灼灼锁着他,“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我?”
嬴濯的心都跳得要跃出胸腔。大惊之下,竟有些磕磕绊绊:“我,我当然……”
“你喜欢我就回去同你哥说啊!让他上门来提亲!”邓婵急道,“你个胆小鬼,你说都不肯说!就真想我嫁给你哥是吧?”
大惊之下又是大喜,青年郎君脸上阵红阵白,一半惊惶一半喜悦,忙如梦初醒般奔出屋去:“我,我这就去!”
一路疾驰回清化坊,快雪时晴轩中,兄长正负手立在窗边,似是在等他。
一霎之间,从前那些想不通的事忽都在脑海中条理清晰起来。嬴濯如释重负,郑重下跪,向兄长求道:“阿弟心悦南阳邓氏三娘子已久,想请兄长向邓氏提亲,为阿弟聘妇。”
嬴澈回过身来,看着终于开窍的弟弟,微微一笑。
“不是已经提过亲了吗?”他道。
已经提过亲了?
嬴濯不解,他又摆摆手,将两封镂花烫金合婚庚帖都轻掷在桌上,示意弟弟看。
嬴濯接过一看,那两封庚帖,一封写的是他和邓婵,另一封,才是他和“邓氏五娘子”的,其上墨迹早干,显然早已备好。
青年郎君双目圆睁,惊得嘴唇皆在发颤:“阿兄这是……”
原来阿兄,一早就为自己打算好了吗?
嬴澈只笑着回望于他:“如何?”
“届时你我兄弟同一日大婚,双喜临门,岂不美哉?”
“多谢王兄!多谢王兄!”嬴濯喜不自禁,拿过婚帖便跑了出去,是打算去往嘉善坊,向邓婵说明。
嬴澈立在窗边,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心内也涌起微微的喜悦。
还有一月就要是原定的婚期了,与溶溶分别已一月之久,她应该,已经等不及了吧?
如果可以,他倒想将婚事提前,早些迎她过门。从此以后,便不会再有片刻的分离了。
第65章 迎亲(女主已跑路)
九月初三,宜嫁娶。
整个八月就在准备婚事的忙碌中过去,临到成婚前一天,令漪终于绣好了那把扇子,杭绸做底,上绣鸳鸯和花开并蒂,一丝一缕皆由金线绣成,精致非常,栩栩如生。
令漪不是第一回成婚,可临到头了,还是不免有些紧张。成婚的前一夜,侍女进来替她铺床时,她正坐在床畔,将那把绣了许久的团扇不断拿起又放下,似是在练习却扇之礼。
见有人来,她略微赧颜,搁下扇子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被褥。侍女也不说破,只笑道:“明日可就要出嫁了,女郎可开心吗?”
说话的是被派来服侍令漪的邓氏侍女,在这边住了一个多月,令漪也和她们混熟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有什么开不开心的,总归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不从。”
她如今的身份既是邓氏自幼养在乡下的五娘子,自得说成是家族联姻。侍女也不惊讶,抿唇一笑:“说来也巧,明日三娘子也要出嫁呢,娘子和她一起嫁过去,日后同在晋王府,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令漪微愕抬眸:“你说三娘子也要出嫁?嫁去哪里?”日后同在晋王府,彼此也好有照应?
“是啊。”侍女浅笑着答,“三娘子也t要嫁去晋王府,不过你们谁大谁小,奴就不知道了。”
“想来应该是三娘子大吧。”不待令漪有所反应,侍女又蹙眉做沉思状,低低自语道,“毕竟三娘子年长些……”
令漪早已愣住,浑身如浸冰雪,手脚冰凉。这时簇玉端着洗漱的银盆进来,闻见两人对话,霎时大惊失色。
“你胡说什么?!”她生气地训斥对方道,“什么谁大谁小的?晋王殿下只会有我们女郎一个。”
又着急地对令漪道:“女郎你别听她胡说!依我看,搞不好是有人指使她们,故意在您耳边说这些!”
侍女撇撇嘴,嘟哝了句“我说的是实话啊”便出去了,令漪愣了一刻,神色慢慢恢复了平静。她看向满面焦灼的簇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簇玉的神色一时变得十分哀戚。
令漪见之便明白了大半,失望地道:“你我也算一块长大,是最亲近的人了,现在,难道连你也要骗我吗?”
“再说了,婚礼就在明晚,就算你想瞒,又能瞒得了我多久呢?”
之前她就觉得簇玉有些不对劲,自搬来邓家,看她的目光总是带着无法言说的哀伤与迟疑。
问她,却什么都不肯说。
如今才算明白了过来——她一定有事瞒着自己,且多半与这桩婚事有关。
“我说,我说。”簇玉忙道。
她不再犹豫,将当日在寝居里听到的兄弟二人的对话原原本本道来,语意哀婉:“奴也没想到会这样啊,殿下分明答应得好好的,为什么又对二公子说要娶邓三娘子……那他又骗您做什么呢,还真是过分……”
王府上门行纳征、请期、册妃诸礼,都是邓氏本家,主仆二人是没有见过的,因此也不知晓那册妃旨意上到底写的是邓氏第几女。
但这些天陆陆续续有人过来,为的是婚前的诸些事宜,譬如裁衣,譬如安放嫁妆,她这边有的,凤竹院那边也有一份。
原本令漪没有多心,只当是兄长为李代桃僵使的一出障眼法,如今却难免多想,或许真的是要她二人一起出嫁、一妻一妾入王府呢?
而邓婵来看她时说得那些话,也很像正室在安抚妾室……
她木然喃喃:“原来如此。”
那的确是他能说出来的话,早在宋郎回京之初、两人闹了别扭时,他就说过,若为他诞下子嗣,他就允她做他的媵妾。
怪道他那么轻易就答应了她的要求,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在骗她呢……
烛光都在眼前朦胧,灿亮光晕如金如锡,她慢慢从一片虚空中回过神来,杏眸微黯,却是摇头喃喃:“罢了,王兄不会骗我的。”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王兄对我那样好,我也不该随随便便因为两句话就胡乱怀疑他。”
像是在竭力说服自己。
“等明日……”
话未说完,自己却是一声苦笑。
等到明日又能怎么办呢?她能做的,只是趁着明日求证此事,不因几句闲言就怀疑他。
可若他真的还要娶邓婵,难不成,她还真欢欢喜喜地嫁过去,同邓三娘子做一对和睦的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么?
这一夜令漪便格外地沉默,簇玉同她睡在一张床上,几乎闻不见她的呼吸声。
她心下十分担心女郎,又有些后悔,也许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她。
这一整晚令漪都没有言语,次日清晨起身时,眼下浮着淡淡的乌青。簇玉心疼地想,也不知女郎昨夜睡了没有。
新婚历来是要从早忙碌到晚的,何况是皇室娶妇。是以,令漪三更天便起来了,略用了些早膳填肚子后,仆妇们就要上门,在院中临时搭建的青炉里替她梳髻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