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身仍压着她,他把下颌抵在她胸口上,看着她笑:“我怎么针对他了?怎么,我和他的事溶溶你很了解?”
令漪被他吻得满面通红、娇喘吁吁,大脑一片空白,好半晌神智才恢复清明。
长发柔缎般披散在枕上、身下,被他以长指绕住一缕,在指间把玩,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回答。令漪闷闷地道:“人家才刚回来就被你派去武威,两千五百里路呢,还不算针对啊?”
“我以后跟着王兄就是了,可王兄,不要再为难他了。”
这一声很是柔和,她言辞恳切,神色真挚,很有几分央求的意味。嬴澈失笑:“那溶溶可真是冤枉我了。”
伸手捏捏她脸颊,他道:“这次是在凉州召集诸蕃部落大会,商讨对付柔然的事。这样大的事,他是鸿胪寺的副职,他不去谁去?”
真的?
令漪狐疑地看着他。
他亦真诚回望着她,眸子里光芒璀璨,像碧天里的星星,看不出一点儿作假。
被他这般看着,她很快双颊升温,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好吧,那是我错怪王兄了。”
“睡了吧,王兄明日还要上朝呢。”说完这句,她便逃避地移开了视线。
嬴澈眉眼一弯,大手安抚地揉了揉她额发,却是道:“溶溶以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一句错怪就想把我打发了?再怎么,也该用一个吻来交换吧?”
“没记错的话,从来都是为兄主动,溶溶可还从没有主动亲过为兄。”
听至此处,令漪忍俊不禁,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王兄好幼稚啊!”
他亲她,和她亲他,有什么分别?她又不是没有给他亲!
她似是生气,可眼瞳中娇波流转,若说那埋怨之情只有三分,剩下的七分,则兼有喜悦与娇羞两种情态,秋波盈盈,似嗔似喜,灯烛光辉下实在娇艳无匹。
嬴澈忍不住轻声笑起来,低沉的一串笑,如沾染雨水的铁马叮叮当当在耳边回荡着。令漪的心都被这声音搅得乱了一片,兼又被他压了这一阵,胸口也窒闷闷的疼。
她忍不住上手推他:“你起来啊……”
“你重死了……把宝宝压坏了怎么办?”
实则方才嬴澈只有上半身压在她上半身上,哪有压到肚子。他知道她没有生气,忍着笑起身搂她入怀,重提了成婚的事:“不要再想着他了,和我成婚好不好?嫁给我,做我的王妃。”
“你父亲的事,现在没有线索,不代表以后也没有,我们先成婚,之后再慢慢解决这些事。以后,以后,我们年年岁岁都在一起……”
胸腔里的心仍在砰砰乱跳着,令漪莲脸晕红,羞赧地垂着眸,许久也没有回答。
“你说话啊。”嬴澈柔声催促,“好还是不好。”
这一回,不同于下午的避而不答,她纠结了一会儿,终抬眸嫣然一笑:“好。”
心间长久积压的那块巨石终于落地,嬴澈心下长松,如奉玉旨纶音一般,笑着将她拥入怀中。
令漪心间实则也有些甜蜜。她把脸埋在他颈下,任他抱着,嗅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幽静的香气,心中的那些惴惴不安,就此渐渐平复。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她的选择是不是对的。继兄妹之名,曾与宋氏的婚约,还有罪臣之女的身份……横在他们面前的障碍实在太多太多。而这些大山翻过去后,谁又能笃定前面不是深渊万丈,而是一帆风顺呢?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王兄对她这样好,她心里也忽然生出些蚍蜉撼树的勇气,想要为他试一试了。
第60章 (捉虫)想与她结为连理……
凉州,武威。
夜过子时,青灯如豆,武威城内用来安置朝廷命官的驿馆内,宋祈舟正在看近来朝中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各类文书。
凉州近来在召开诸蕃部落大会,为的是同西边的高昌、龟兹、大食、于阗等结盟,攻打柔然西南一翼之事。因凉王对河西地区享有高度的自主权,事情就全权交由了他处理,专断横行,宋祈舟这个远道而来的中央官员,反倒要事事配合他。
二来,他到武威也有些时日了,不管是逾制的王府建制,还是超出亲王规制的羽葆、鼓吹、班剑、甲仗,以及对待他们这些中央官员的跋扈冷淡,无一不显露出这位凉王的野心勃勃与不臣之心。
出于对国事的担忧,他曾写信与朝廷提醒,但尚书台给他的批复却是,全力配合凉王即可。
随公文寄过来的还有嬴澈的私人信件。嬴澈在信中言,凉王一脉经略河西已历四世,统治固若金汤,兼又远离中央,朝廷实无法对凉州达成有力的统摄。
嬴灼如今的头衔,是凉王、河西节度经略大使、诸蕃部落大使,统辖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沙州、伊州、西州七州,全境军政一手抓,连赋税都不必缴纳中央,俨然一个独立割据政权的君主。
唯有在人事任免权上,明面上还需朝廷同意,但朝廷派去凉州的官员都被他以种种手段逼走,眼下才同柔然历经一场大战,尚不能与凉王直接撕破脸面,就需一位性格刚硬、能力出众的地方官,扎根武威,为朝廷辖制他一二。
除此之外,随信还附了一张婚笺,言他与令漪将于十月完婚,届时请他赴洛阳,饮一杯喜酒。
宋祈舟微微愣住,于转瞬之间,明白对方的用意。
纵是盛夏,西北的夜里仍极冷,地底的寒气一丝一丝自足心沿着经络蹿上来,他浑身如浸冰雪,持信的手皆为之发凉。
最终,他自嘲笑笑,重拟了一封表文,交予驿卒:“请将这封书信快马加鞭送回洛阳。就说,我愿留在武威,为朝廷耳目。”
宋祈舟的这封书信到达嬴澈手中已是七月初四,其时已是初秋,七月流火,清晏厅外种着的婆娑修竹都染上一二分初秋的萧瑟。晚风碎金,竹叶萧萧。
嬴澈坐于主位之上,漫不经心地看完了那封回信。冷笑一声,评论道:“他倒是懂得知难而退。”
“你也看看。”他将书信交给一旁的弟弟,“是他自己请求留在凉州的,如此一来,宋瑀那老匹夫不能再说是孤在针对他的宝贝孙子了吧?”
嬴濯接过一览,信内,宋祈舟言辞恳切,极力状写凉王之跋扈,字里行间悉是对朝事的担忧,不见丝毫怨怼与被胁迫的不满。
兄长对于宋祈舟的那些排挤打击,嬴濯实则并不赞同,略斟酌片刻,委婉地劝道:“虽说是宋少卿自愿,可这个节骨眼上,难免叫人说些什么。”
“营营青蝇,止于棘,谗人罔极,交乱四国。王兄就是再不在意,也当为裴妹妹考虑考虑……”
“她不会知道。”嬴澈语气淡漠,想也不想地说。
长兄决定了的事,历来无有转圜的余地。嬴濯只好咽下剩下的话,道:“那……宋t太傅那边还是要好好派个人去说道说道,以免叫人误会,邓傅不也劝王兄,不要与宋家把关系闹得太僵么?”
——宋瑀隐退后,嬴澈的老师邓懿屡屡来信,劝谏他不要与宋氏交恶。
宋瑀毕竟三朝老臣,在朝廷素有雅望。又曾担任国子监祭酒,朝中如今不少大臣皆出自其门下。
宋太傅中年丧子,晚年也唯有这么一个孙子,前时两家绝婚、闹得十分难看,宋太傅上书致仕,就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晋王对宋氏逼之过甚。
邓懿如今虽不在朝任职,却也一样心系朝廷的安稳。为此,他甚至搬去了龙门住着,日日与宋瑀谈棋论道,试图缓和晋王府同临川宋氏那早已势同水火的关系。
嬴澈点点头:“所以过几日我打算亲往龙门走一趟,去瞧瞧宋瑀那老头子。”
又看着他笑:“听闻邓三娘子近来也随邓傅住在龙门,阿濯要不要与为兄同往?”
嬴濯俊颜微赧,却是低下眸去:“多谢王兄相邀,只是近来户部的事千头万绪,阿弟实是走不开,不能陪伴王兄前往了。”
“行吧。”嬴澈也不在意,“只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对自己的婚事又作何打算呢?”
他同阿婵的事,王兄竟也知晓了么?嬴濯有些不安,眸光微微闪烁:“日后再说吧,眼下阿弟一时也没有合眼缘的……”
再说了,长兄不成婚,他又怎敢期许此事呢?虽说眼下王兄看着是宠爱裴妹妹,但她做不了王兄的正妃,王兄也不可能娶她,他未来的王嫂,仍有可能是阿婵。
长兄一日有可能娶她,他便一日不能肖想。
更不能回应她,只能回避。
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在自己面前太过小心谨慎,好似他会不顾兄弟之情、豆萁相煎一般。
嬴澈一时也没了与弟弟细说亲事的兴致,只淡淡道:“随你吧。”
三日后,时逢七夕,嬴澈嘱咐了下属去准备夜里的烟花,一面策马出城,仍命车夫驾辂车跟随,去往城郊龙门。
伊河东岸的东山宋氏别院之内,宋瑀正与邓懿在树下对弈。远远见得嬴澈从马上下来,白肤秀目,束发玉冠,一身便服华丽又不失清贵。
宋瑀微微凝眉,回头对邓懿淡笑道:“今日是什么风,倒把晋王殿下吹来了。想来是来看你的。”
邓懿捋须呵呵一笑:“我怎么觉得,是来瞧你的。”
这时嬴澈走近了来,先朝二人恭敬拱手施了一礼:“小王见过太傅、恩师。”
宋瑀不理,与邓懿下棋如故。对方态度疏离,嬴澈也不在意,继续道:“太傅,令孙来信,想要留在武威为官,可小王心想,那凉州天高皇帝远的,太傅就这一个孙子,原该让他留在京中尽孝,便想等他回来后、擢他入尚书台为官。”
“可令孙既说想留在武威为朝廷辖制凉王,这拳拳报国之心,小王亦不好回绝。便十分为难,特来与太傅相商,顺带也来看看太傅。”
说完,他命宁瓒将宋祈舟的那道奏章奉上,宋瑀面不改色地接过,看罢,却是沉默了一息。
“他想留在凉州就留在凉州吧。”他最终叹息道,“临川宋氏受国恩厚矣,正愁无有报国之处,小儿辈既有报国之志,正当遂其心愿。”
嬴澈又问:“那就授他凉州别驾之职,辅佐凉王管理州郡内的军政,太傅意下如何?”
往日飞扬跋扈的晋王此刻十足的谦卑,仿佛当真在征求他的意见。宋瑀心知对方不过做做样子,只怕这会儿连任官文书都制好了,也真难为他作出这等礼贤下士的姿态了。
宋瑀微微颔首:“甚好,一切但凭殿下做主。”
敲定此事后,嬴澈赖着性子陪着二人又坐了一个多时辰,才向宋瑀请辞:
“时候不早,小王还想去西山拜见先太子妃,就先不打扰太傅了。”
——邓家那位以先太子未亡人自居的未过门的太子妃,如今,就在对岸的敬善寺内修行。
不过他今日来倒不是为的见邓婉。而是听闻邓婵入京后亦住在敬善寺中陪伴其姊,此行乃是为了找她,商议自己的婚事。
宋瑀也没起身送他,只对邓懿道:“劳你,替我送送晋王殿下。”
离开宋氏别院后,嬴澈邀老师同车,一上了车,先前一直沉静旁听的邓懿便忧心忡忡地道:“凉王如今,果真如此跋扈么?”
手心手背都是肉,凉王曾也是他的得意门生,邓懿自然担心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祸延九族。
嬴澈神色淡淡:“他对我有怨,不过故作姿态挑衅挑衅罢了。”
又笑道:“先不说这个,学生今日来找老师,为的是别事。”
“哦?”邓懿捋须而笑,“当日子湛曾说保不齐他日要来向老师提亲,难不成,今日过来,就是为的此事?”
车马辘辘,辂车上悬着的铜铃也随车马的轻微颠簸疾响不停。铃音清响中,嬴澈莫名有些赧颜,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老师。”
“知好色而慕少艾,学生确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既有心仪之人,便想与她结为连理,白头偕老。”
邓懿点了点头:“看来当日那只娇鹰,子湛已是势在必得了。”
“是,不过她身份有些敏感,便想请老师帮个忙,将她认在令郎名下,来日从贵舍发嫁,也才好堵住那些闲人的悠悠之口。”
“这有何难。”邓懿道,“你要送老师一个女孙,老师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婚嫁乃人生大事,你与那位娘子商议过了么?既说是娶邓氏女,可不要叫人家误会啊。”
邓氏如今门第衰落,正需凭联姻提升门第。虽说京中不少人晋王会念及旧情娶他们家三娘子,但邓懿本人并未作此想。
子湛并不欠邓氏什么,他的婚姻大事自是由他自己做主。如今,他本也可以挑选别家做他那位娇鹰的养家,却偏偏选了邓氏,如何不叫他感激呢。
“已经商议过了。”嬴澈云淡风轻地道,“不过今日,学生还想见见三娘子。学生还有事,需请她帮忙。”
“三娘子?”邓懿微微疑惑。三娘一小女子能帮他什么忙?
嬴澈一笑:“对,就是三娘子。”
对岸,敬善寺外一处地势高峻的平台上,正有女郎翘首以望。容如丛兰裛露,清婉秀雅。
当目及对岸山下离码头愈来愈近的车驾,女郎忙回身奔进寺中。佛堂里,正有女子一身青衣,在佛前祷祝。她欣喜地道:“阿姊,祖父和晋王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