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小声了,他根本就听不见。
而且,齐扶锦口中说的话有些太让人惊讶,他根本就听不到旁的声音了。
他不再说别的,只是对齐扶锦道:“长玉,放下吧,当初的事,父皇和你说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动手的......这事,该有个了结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他说,“你是我的太子。”
“唯一的。”
不管别人说什么,他也是他的孩子。
他就是他的孩子。
他不可以再和别人站在一起欺负他了。
贞元帝从这里离开,去找了忠吉。
忠吉听到是齐扶锦让他找来的,便明白了意思。
忠吉将贞元帝带去了一间屋子,外头有四个侍卫看押在此处。
门被打开,贞元帝往里面去。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都没有,就从里面出来了。
这个里面的宫女,是当初孝仁皇后跟着的宫女,如今也已十分年老,大约有五十来岁。
当初孝仁皇后死后,就被放出了宫,后来前些时日不知是怎么被齐扶锦找到的。
找到了之后,就被看在了东宫之中。
方才在里面,她和贞元帝说起了以往关于孝仁皇后的往事。
孝仁生前和太后交好,她的身子骨不大好,自从生了贞元帝后,就留下病根,太后和孝仁关系好,她经常会带着自己做的药膳去看她。
可是,或许是孝仁的身子骨实在是太差了,一直被药膳补着也不见得好,三十来岁,就去了。
孝仁到底是不是因为太后的药膳而死,现在也只有太后本人知道了。
贞元帝离开了这里之后就去了慈宁宫。
可是在去之前,他的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
慈宁宫中,大殿的外间摆了一张红木长案,上面供着一坐佛像,太后时常会跪在这处礼佛。
贞元帝来的时候,太后就跪在蒲团之上,手上转动着佛珠,口中絮絮叨叨念着佛经。
贞元帝抬手阻止了殿外人通传的声音,走到了她的身后。
香火被插在炉台中,烧着猩红的光,一缕缕的轻烟盘于空中不散,直到殿外的风吹进,将那些如同细卷丝带的烟吹至消散。
太后已经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不过仍旧是保持着这样的动作,没有起身,没有说话,口中依旧念着佛经。
直到贞元帝开口喊了她,他道:“母后,朕有话想要同你说。”
他们也都那么些年的母子了,太后也已经猜到了贞元帝今日来寻她是为了什么了。
近来关于太子的谣言传得这样盛,他怕已经找到是谁传出去的了。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今日有个了结。
太后抬手遣散了众人,让人把殿门关严实了,没有其余的动作,仍旧跪在原地,她对贞元帝道:“有话便说罢,这里没旁人了。”
贞元帝道:“太子的妄言,是你散出去的?”
太后没有不承认,就连狡辩都没有,她仍旧跪在佛像之前,手上仍旧转着佛珠,她闭着眼,道:“他杀了令修。”
太子杀了她的儿子,所以她这样做,又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贞元帝咬紧了牙根,“齐令修他做过什么事情,你别和我说,你都不知晓。”
太后仍旧平静,“可他也罪不至死。”
她知道她的儿子辱没了他的妻子,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折磨了她妻子整整二十年,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的。
太后不知道贞元帝已经在爆发边缘,甚至还再继续说道:“陛下,那也是你的弟弟,我以往是怎么教导你的呢?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可你呢,他死了,你一个说法都不给。”
贞元帝忍无可忍,质问她,“兄友弟恭?因着你的话,我一直对他都算不错,他在他封地上做的那些事情,若是换些人来,早可以去死了,每年你的生辰,说想他了,我有哪一年没让他进宫?我这样对你们,你们是怎么对我的?兄友弟恭,从小到大,你都只说给我一个人听。我对他算仁善,可你却放任他欺负咏筝。你护着他,你那样护着他!怕他离开皇城会被我害,就一直留着他在皇宫之中,你现在来同我说什么兄友弟恭呢?”
贞元帝眉头紧锁,他指着太后质问,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我母后薨逝的那一年,你抓着我的手跪在她灵堂前,你说以后会替他好好照顾我的,你说,我的娘去了,你会代替她好好照顾我的!我是真的信了你的,即便你偏心,即便你对自己的亲儿子好,我也相信你,信你真的有在照顾我。”
可是到头来,直到她刚刚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才愿意去打破这场持续了几十年的骗局。
他置身其中,被一团团迷雾缠绕住,走也走不出去,看也看不清楚,直到今日,见过了太子,见到了太后,一盆冷水从他的头顶浇下,什么都清楚了,什么都明了了。
贵妃杀了皇后。
她说会好好照顾他,她和他母慈子孝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林家,为了他的儿子。
她用他们之间的情谊,为林家做筹谋,为礼王做筹谋,只要有她在,他总是不好去拂了她的面子。
太后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在为了自己的儿子。
所以,她哪里会去管,齐令修强迫过沈咏筝的事情呢?
她又哪里会管齐令渊在想些什么呢?
只是可怜,直到他现在才愿意去承认这些。
事情已经往不可控的方向去了,太后直到现在才想着狡辩,可是贞元帝讽刺的声音又接着响起,同殿外雨水相交,听着阴沉至极。
他看着太后的背影道:“你们怎么这么厉害啊?是怎么找到的这么一个起家的好法子呢。皇后当不了,就去害死皇后。先是害了我的母后,然后又是阿筝,太厉害了,不名垂青史都可惜,这样的阴谋诡计应该叫天下人都去看看才好。”
提起孝仁,太后面色难堪,几近扭曲,她道:“你休要胡说,孝仁皇后又同我何干?!”
就在这时,窗户外头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一声惊雷,雷声如巨龙咆哮,万马奔腾。
太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没忍住惊叫出声,本来还算挺直的背一下子就弯曲了下去,几乎是伏倒在地。
“天都听不下去了。”贞元帝蔑视着瘫软在地的太后,“你知道吗,礼王死后,我就找了道士进宫,镇压他的魂魄。”
太后眼睛瞪大,猛地回头去看贞元帝。
屋外电闪雷鸣,将贞元帝的脸照得阴晴不定,此刻他那没有表情的脸,恍若修罗。
贞元帝看着她道:“没办法啊,你不给我做主,我得给我自己做主。他和阿筝死在同一天,我不让人镇压他,万一他做鬼了也缠着她不放可怎么办呢?哎,他就这样的命,永生永世不得转世超生的命。当天下人在祭奠皇后时,你的好儿子就在地狱中受极刑。”
太后指着贞元帝,面色狰狞,然而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只是不停地重复,“你你.......你!”
她想说什么,可是气血翻涌,占据了她头脑,以至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贞元帝道:“你散播太子的谣言,无非是觉得我不会动你,你们想得不错,我确实是动不了你,你怎么也说是我名义上、法理上的母后,我动了你,那就是又给了你们攻讦我的机会。这件事情是你做的,但你放心,林家的人会为你承担后果的。”
事情是谁做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的是,可以把这件事情推到林家的头上。
一年多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贞元帝死死隐瞒,杀了所有知情的人,因他怕世人知道了皇后和礼王的事情,他怕沈咏筝要被世人议论。
可是,一年多后,这件辛密之事,被他们拿来当做了攻击太子的长矛。
礼王和皇后的事情,还是暴露了。
既然没有什么东西再要去遮掩隐藏,他也就彻底没有顾忌了。
没有软肋的帝王,就彻底没了仁慈。
贞元帝蹲在太后面前,笑,“散播传言,藐视帝王威信.....死罪当诛。”
他扶着太后的肩,将她拉起了身,他带着她走到了窗边,把她按在了窗户前,让她看外面下着大雨。
“看看,又是个雨天。当初长玉出走皇城,也是个雨天。”
“你们想要逼死他,可是,这一次,死的得是你们林家人了。”
第50章
他喜欢她,他就是喜欢她……
当首辅是极高危的一件事情。
从前有个首辅, 是帝师,皇帝幼年继位,首辅在一旁帮衬, 教他立身做人, 可后来,那个首辅死后, 被帝王从坟中刨出来鞭了尸,期间发生了何事暂且不论, 只是最后这等下场也是唏嘘。还有一个首辅, 被人指控涉嫌参与谋反,尽管后来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 还是被贬为庶人,罢官回家了。
诸如此类, 数不胜数。
越接近权利中心的地方, 越是危险。
而贞元年的第二任首辅,最后死在了午门, 被皇帝下令杖责二十,可是连五棒子都没有挨到,就昏死了过去, 十棒下去, 就已七窍流血。
那一天皇帝如常召开了早朝, 终于提起城中最近那甚嚣尘上的传言。
一提起这事, 林首辅就又带着林党的人开始说起惠荣皇后和礼王的事情, 说太子血脉存疑。
一直到这里都还好好的,贞元帝也没发说什么,只是叫人喊来了太子,当着群臣的面, 滴血验亲。
可即便两人是亲父子,那林首辅却也还有话说。
他说,“古书上言,滴血一事,不能尽信,天下人已经起了疑心,即便太子是陛下亲生的,可是其他的人也不一定能够相信,为了国祚,为了社稷,请陛下三思。”
贞元帝问他,“三思?思什么?废太子吗?”
林首辅不说话了,只是带着众人喊,“请陛下三思。”
贞元帝叫了东厂,锦衣卫的人进来。
没人敢再去说话了。
锦衣卫的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一堆证据,左右就是说此次礼王和惠荣皇后的谣言,全是林首辅散播。林首辅不承认,可皇帝说证据确凿。
贞元帝又问他,“先皇后和礼王的事情,你可有证据?”
林首辅说有证据不是,说没证据也不是,他仍旧是喊冤枉,说这事不是他散播的。
贞元帝仍旧说证据确凿,别不认,就是你做的。
现在你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证据,这些谣言,就是你们林家人散播的。
林首辅喊冤,可贞元帝仍旧问他,“先皇后和礼王的事情你可有证据?”
这事都过去十来年了,哪里能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呢,最多也就只是大家嘴巴里面传来传去的,可那些知道往事的人,又大多被贞元帝杀了个干净,他哪里来的证据呢?
林首辅当然拿不出证据了,他脸被憋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