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抵每次看到他都会去想,他到底是齐令渊的孩子呢,还是齐令修的呢?每个深夜辗转反侧,被此折磨,只要看到他,她就要想起那个让人作呕的雨夜。
他痛,她愈痛。
所以,他从没怨恨过她。
他只是恨自己,恨自己不被人爱。
他恨自己天资愚钝,不能早些去悟明白那些显而易见的道理。
犯错的不是他。
犯错的就是他。
他又何必到了最后关头还去自取其辱,去问皇后为什么不能也喜欢他一下呢?
他这样的人,凭什么有爱,能有什么爱,谁又会爱他呢。
就连生了他的母亲都不爱他,从小到大,对他最好的父亲其实也根本不爱他,他只是爱皇后,然后顺带爱了一下他。一旦发现他的存在也是伤害皇后的人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让他去死。
就这样,齐扶锦离开了京城。
他什么都没有,在外面兜兜转转,他和忠吉,喜萍相依为命。
那段时间,齐扶锦一句话都不肯多说,整个人就和行尸走肉一样。
深秋孤寂,一个夜晚,他住在破破烂烂的屋子里面,坐在窗边往外看,夜风凄凄,残破枝桠上的枯枝败叶跌落红尘俗泥。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不忍再看,起身时,身上带着的贴身暖玉却不小心砸到了地上。
暖玉摔碎成了两半,中间有道略微锋利的痕迹。
被困在那场雨天的不只是皇后,还有齐扶锦。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功名利禄啊,流芳百世啊,那都是假的,唯独痛苦是那样真切。
他盯着那枚暖玉出了神。
去死吧。
哎,要不还是去死吧。
那枚暖玉,从出身的时候就跟着他。
可是后来,他也决定用它结束自己那可笑的一生了。
玉佩破碎的边缘并不怎么锋利,他一点点地割着自己手腕上,顿肉磨骨,可他就像察觉不到痛一样。
终于看到血开始一点一点从手腕那里流了出来之时,他解脱地躺在床上。
以后不会有恼人的耳鸣烦他了,那些烦人的事,也可以彻底从他的脑子里面滚出去了。
要不是喜萍进去看他,他就能死在他二十岁那年。
后来日子就这样一点点过下去,喜萍和忠吉也不会再放任齐扶锦一个人待着。
人是一种极其卑劣的东西,总是会去习惯各种各样的难堪。
又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
齐扶锦就习惯了这样痛苦的生活,他不想去死了。
该死的又不是他。
他得回去的。
他得回去那里。
他不是礼王的孽种。
他就是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太子。
他是真的不信爱这个东西,这个东西真的扭曲到了极致,仔细算来,他好像也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
所以,从前李挽朝说喜欢他的那次,他是真的不信。
一个从来不被人期待、喜爱过的人,突然有一天,别人说喜欢他。
他不会信的。
凭什么爱他?她究竟哪里有在爱他呢?
那不是爱,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那不是爱,千万千万千千万万,不要再被蒙骗了啊。
他躲躲闪闪,他高高在上。
他不可一世地蔑视着李挽朝对他的喜欢,那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卑微到了骨子里面,卑微到不会再去相信真的会有人喜欢他。
可又不得不承认,他或许是真的病到了极致。
他不相信爱,可是在另外一种程度上,又极致地渴望爱,只是,他渴望的爱,和寻常人的也不大一样,他渴望的爱,是切肤之痛,是血里面融着骨头,又像是烈火灼身,摧心剖肝......
因为只有这样的爱,好像才能让他觉得真切。
只有这样,他才愿意去相信,真的会有人喜欢他这样的人。
所以,当那天看到李挽朝鲜血淋漓跪在殿内,那一刻,对他有致命的吸引。
这是事实,也是关于齐扶锦内心深处最卑劣的想法。
他为自己的心筑起了层层高墙,高墙却早就如断壁残垣,而在知道李挽朝为他挨打的那一刻,崩塌得彻彻底底。
她为他做到了这样的地步。
齐扶锦,都这样了,你还不信吗?
你别不信了,她是真的爱你。
真的有人会来爱你的。
可是李挽朝敲了登闻鼓,发现了真相之后,又注定不会再要他了。
没有人会能接受他这样的人。
他这样卑劣、恶心的人。
真的很恶心。
他一下子就像回到了从前,用什么方法都没办法让皇后喜欢他一点,现在,他做什么,李挽朝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喜欢他了。
他最渴望的东西,还是被他弄不见了。
又下雨了,腐朽的灵魂又逢一个雨季。
一年多前的事情,一年之后,又再一次发生了。
他又落入了当初被所有人都讨厌的地步了。
皇后和礼王的事情又一次被人拿出来说了。
贞元帝来找他了。
他来找他,是又想来打他的吗?
就像当初他分明什么错都没有,可还是挨打了一样。
他承受了所有人的怨恨还有怒火。
他躲在东宫,他不敢也不想出门了。
要不就干脆别挣扎了吧。
从前那个信誓旦旦要回来报仇的太子,忽然就消沉得像是一个死人。
耳鸣整宿整宿地吵着,他睡不着,就一直这样坐着,就一直坐着......
他在等着属于他的,最后的结局。
贞元帝听到齐扶锦问他,今天又是来打他的吗?
他的心就像是被狠狠抓了一把。
他多没用。
妻子护不住。
儿子还被他亲手伤害。
皇家就是这样无情又残忍的地方,兄弟阋墙,大家相互残杀,小儿子欺负大儿子,大儿子现在也不想活了。
齐扶锦坐在椅子上,看向贞元帝。
天已经黑透了,他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他有些讥讽地开口道:“父皇,还是不要太仁慈了。您有没有想过,当初您的母后,死得也有蹊跷呢?”
“孝仁皇后年纪轻轻就丧了命,还是贵妃的太后就随之继位了。”
“而就在前一年,林贵妃又故意牵扯出了那事,害得母后抑郁而终。”
“贵妃杀了皇后,然后成了皇后,从前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用上这个手段了。”
小小的五品官,走到了如今首辅之位。
林家人,怎么可能没点手段。
这些事情,齐扶锦在早之前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直到上一次找到了一个宫女,那是前朝的时候服侍在孝仁皇后,也就是贞元帝生母旁边的宫女。
她知道当年的事情。
齐扶锦对贞元帝道:“您出去找忠吉,忠吉会带您去见一个人的,她会告诉你的。”
他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漆黑的房顶。
就算不好过,就算要死,他也要拉着林家人下水。
他嘴角竟勾起了一抹笑,薄唇一张一合,轻轻地,轻轻地咒骂。
“去死吧。”
“贱人。”
什么涵养礼仪,全都丢了个干净。
贞元帝没有听到他的咒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