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扶锦的身上还沾着礼王的血,浓厚又恶心,听到皇后薨逝,他的脚步顿在了原地,再也走不动路了。
抓着伞柄的指骨越来越紧,手背上的青筋快要跳出了肌肤。
有期待其实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情。
齐扶锦期待带着礼王死掉的消息去见她,期待能从她的口中听到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夸奖。他想要从她的口中听到“你很好”三个字,他就想要看她,对他也笑一回。
别恨他了,行吗。
他没错啊。
她就不能别恨他吗。
他从恩文府赶了三天的马,片刻不停地回宫,不敢耽搁时间去杀了那个曾经伤过她的人。
他带着一身的血,去见她。
可是母后,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呢。
到了最后,齐扶锦连伞都拿不住了,他再支撑不住,脊背渐躬,双手撑于膝上,苦苦支撑。
瓢泼大雨不因他是太子而偏爱于他,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背上。
或许是太过疲累,齐扶锦最后没有撑住,晕了过去。
*
近来京城出了三桩大事。
一是消失已久的太子殿下终于有了踪迹,二是消失已久的太子殿下杀了他的礼王叔,三是皇后薨逝。
太子不声不响回宫,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都在猜测太子失踪的一年发生了什么,不过,好在太子是平安回来了。只是不知道礼王是发了什么疯,竟想要对太子图谋不轨,不过,好在太子平安躲过。
至于礼王的死,他无所建树,尸位素餐,在属地上,所行恶事数不胜数,除了太后伤心,再无人为他落泪。
礼王死了也不安宁,因其妄图刺杀太子一事,死后就亲王应有的埋葬仪制都不能有。
这三件事情,若有心人将其联系在一起,必能发现不寻常处。
可即便有发现什么不寻常处,却也只敢在私下揣测,没敢抬上明面去说。
今日七月二十,旬休日,蓝遇带着蓝寻白登门李家。
恩文府不在京畿地区,待听闻这个消息时,已经过了约莫十来日。
蓝遇听说了京城发生的事后,马上就想来寻李观说道,谁知道蓝寻白听他要去李家后,死活也要跟上。
蓝遇知他心里头在打什么算盘,知道他是还想来见李挽朝,他答应带他来,不过这回要把他看在眼皮子底下,毕竟温沉不在家。
蓝寻白就算是要和李挽朝说说话,那也要当着他们两个长辈的面去说。
蓝寻白是混账惯了的人,蓝遇骗李观说他现在已经老实了,可是,能老实得了吗?从小到大,没一次真的老实。
断了腿脚都能活蹦乱跳的人,嘴巴死了,心没死。
蓝遇和李观在上面说着最近京城发生的大事,蓝寻白和李言朝坐在下首。
蓝遇道:“李兄,你可听说了,殿下回宫了!”
殿下回宫。
光这四个字听着都让人高兴。
“自是听说了,风声传得可不小啊,现下恐怕南地的人都已经知晓了。”李观又叹了口气,“你说这京城是不是不太平啊,这礼王怎么突然和太子过不去了?他不是一直在太后身边侍疾吗,太子一回宫,他就发了疯,这事实在蹊跷得很啊。”
但凡动些脑子都能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
礼王和太子能有什么仇恨?实在是叫人想不明白。
不过,实在想不出礼王对太子动手的动机......除非是礼王得了失心疯。
蓝遇道:“定是礼王在慈宁宫闷久了,发了疯病。”
蓝寻白在下面听到他们的谈话,没忍住插嘴,“爹,您宁愿觉得是礼王得了失心疯,也没想过可能是太子寻礼王的麻烦吗,说什么行刺,不过是想要找个机会除了他呢。”
礼王莫名其妙怎么会得失心疯,可自古以来,史书上面记载着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难道还少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九个字其实是很恐怖的。
不过这个太子太厉害了些,厉害就厉害在,他就算是杀了礼王,世人也只会觉得是礼王的过错,只会觉得太子英明。
果不其然,蓝寻白这话一出,就遭了蓝遇的白眼,“我和你李伯伯说话,小孩子家插什么嘴。”
蓝寻白和他说不到一块去,转头想和李挽朝说话,只是,她心不在焉,心思显然不在这处,也不知道是飘到哪里去了。
李挽朝神思确实已经出走,听到他们又是说太子,又是说礼王,只想着温沉有没有到京城。
按理说,他赶马离开,最慢十天,也能安定下来了。
可是,现下都七月二十了,怎么还一点音信都没有呢。
最近京城又是这等不大太平的局势,她这心里头难免打鼓乱跳。
蓝寻白见她走神,扯了扯她的袖子,“阿姐,你在想些什么呢。”
然而,还不待到李挽朝开口说话,就听到李观忽地咳了起来,他看着蓝寻白的手,蹙眉道:“说话就说话,扯来扯去做些什么。”
蓝寻白挨了说,也没敢再动,悻悻收回了手。
李挽朝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向蓝寻白问道:“小白,你何时入京?再不到一月就是秋闱了,还不动身吗?”
蓝寻白无所谓道:“不想这么早走,在京城也住不惯,没家里舒坦,再过几日,也来得及。”
蓝寻白挺聪明的,平日里头看着也不怎么爱读书,却没想到这回擦着边就过了童试,但他心大得很,三年一次的秋闱叫他撞上了也没觉是天大的好事。
他家里头的哥哥也说了,他这回能过童试,运气占了一大半,秋闱怕是没什么太大的指望。不过考不上也不要紧,他才十七,来日方长。既然这回赶上了三年一回的秋闱,有这个机会,就来试一试,说不准又能叫他踩中狗屎运,中个举人回来。
家里人没给他压力,他自己也不放在心上,就是去京城,也要踩着点走,还想在家里多快活几日。
蓝寻白问她,“阿姐,你问我这做些什么?”
李挽朝看了看李观,见他又和蓝遇说起了话,便凑过到了蓝寻白那边,小声道:“也没什么,就是阿沉去了京城里头,现下十几日了也没来一封信,我也不知道他在那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安顿下来了。”
谁知道蓝寻白听到这话,激动道:“什么?!阿姐,他去了这么多天,竟然一封信都没给你写吗!”
李观看向了他们这边,听到这话蹙起了眉。
李挽朝头有些疼,李观本就不大喜欢温沉,现下恐怕意见更大,她都怀疑蓝寻白是故意的了,气得想要拧他胳膊,硬生生忍住。
“许是还没安定下来,你别这样激动。”李挽朝脸都憋红了,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第17章
为什么要骗她
蓝寻白见李挽朝如此护他,心里头还是不大顺意,顶嘴道:“没安定下来难道就不会写信了吗。”
如果是他,碰到个驿站就写一封信,说白了还不是温沉不上心吗。
李挽朝听不得这种话,忍不住瞪他。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
*
夏日的空气十分沉闷,殿中的冰鉴却冻得人肌骨生寒,皇城之中,皇后的葬礼已经忙完,过了头七后,皇后凤体被送入了皇陵之中,可是丧幔仍旧没有撤下,皇宫中被一层沉重的白色笼罩。
齐扶锦杀了礼王之后,太后死缠不放,甚至还胁迫皇帝处置太子,但皇帝没有心思理她,只是含糊其辞应付她。应付了她后,竟又给礼王定了个刺杀太子的罪,太子杀了礼王这件事情,就被不轻不重地掀了过去。
本还有些和太子不对付的人出来想要说事,但皇帝都给礼王定了罪,那便没什么能再说了,再说的话,那就是质疑帝王。
如此便罢,贞元帝还趁着太后不注意的时候,让道士进宫,给礼王设了个永世不超生的阵法。
齐扶锦在十岁就已经入主东宫,他这次回京,自然搬回了从前的居所。
京城局势瞬息万变,他失踪一年之久,京城近来局势他也不大清楚明了,每日还要在这上面花费不少精力,而尤是因为皇后薨逝,皇帝一蹶不振,政务直接推到了太子身上,齐扶锦要把皇帝的活也一起忙了。
他回京十几日后,没有一日是停歇过的,眼下都挂上一道青黑,在他净白的肌肤上更叫明显。
齐扶锦这次回宫,赶上了京城夏日多雨的一阵,雨水断断续续下了十几日,偶尔才出来放个晴,今日好不容易阴了一会,谁知到了傍晚的时候又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地板返潮,黏黏糊糊,十分难受。
太阳西沉,天色将晚,忠吉进了大殿给齐扶锦点灯。
平日都是喜萍来点灯的。
喜萍年岁小,在东宫里面就跟在齐扶锦身边服侍,忠吉还要忙别的事情。
齐扶锦正低头看着奏折。
那些本该让皇帝处理的东西,现下被堆到了他的面前。
帝后情深,现如今皇后离世,帝王悲痛,大臣们对太子的暂行监国,也没什么能说的。
只有贵妃的父亲,内阁首辅,执反对意见,但皇帝意已决绝,把自己关到了乾清宫里面,谁也不肯见,首辅去见了两回,都碰了壁,第三回 躲不过了,皇帝就躺在床上装病。
最后没办法,首辅不认也要认。
忠吉看着齐扶锦,忍不住开口劝了两句,“殿下,要不还是歇歇吧,这样忙,会累坏的。”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这样,他这些天,睁眼前是公务,闭眼前还是公务。
喜萍劝他,他也不听,看不下去,换了忠吉来劝。
齐扶锦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应答,但仍旧没有要歇下的意思。
忠吉见劝不动他,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但点完了灯火可却踟蹰不去,一副欲言又止之势。
齐扶锦道:“有事便说。”
忠吉站在一旁,开口道:“殿下,李小姐那头,该怎么处理呢。”
李小姐。
曾经和齐扶锦同床共枕了几月的女子,可在这里,只能被称做和齐扶锦毫无干系的“李小姐”三字,就像京城之中,其他的“王小姐”“陈小姐”一样。
他回了京城,东宫的人单方面的和她撇清了关系。
听到忠吉的话后,齐扶锦手上的动作终于有所停顿,奏折翻在那一本上,朱笔迟迟未曾落下。
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再心平气和的处理公务,也无法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下去关于李挽朝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