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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忠吉正和一个小少年在一起,两人窝在忠吉住着的下房中。
少年十三四岁大,个子不高,生得倒是一副机灵模样。
忠吉对小少年道:“喜萍,今日做得不错。”
喜萍也是跟在太子身边的人。
太子出事离京后,身边只跟着他们两个人,其他的亲卫,仍在皇城。
毕竟太子此次从皇宫里面出来,是为了避祸,若再带上一众亲卫,不合理也不像话。
隐居到了恩文府后,温沉本想用书生这个身份,伪装度日。
可是后来,不想却被人下药,最后被迫入赘到了李家。
出了事后,温沉就让忠吉去查是谁给他下的药,忠吉和喜萍查了半月,终于发现了线索。
没有想到给温沉下药的人竟然是李弘远。
先前他寻温沉麻烦的时候,他也懒得同他计较,只是这回,他给他下药,害他落到这般不上不下的境地,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这事交给了喜萍去办,喜萍跟了李弘远一些时日,发现他去过青楼几回,他干脆就去那青楼里面当个杂使跑腿,顺藤摸瓜查下去,就发现了他和那个女子的事情。
喜萍年纪虽然不大,但本事却厉害。
事情办得漂亮又利落。
今日就是他和忠吉想法子把这个女子弄了进来。
喜萍问道:“忠吉哥,为什么殿下今日突然发作了?”
温沉一直没有说何时对李弘远下手,为什么是在今日呢。
忠吉想到李弘远早上又去挑衅了一番,或许是此等缘故,再说了,迟早要动手,何不如就趁着今日人多热闹的时候动手。李观脸丢的大了,自然不会轻饶了他。
忠吉解释道:“他一直欺负殿下,今日又不知死活来挑衅一番,迟早要亡。”
原是如此。
喜萍点了点头,也没多想,他忽然又道:“忠吉哥,我前些时日听说,娘娘的病更重了......”
“宫里头的事,你听谁说的?”
他们在恩文府怎么知道会知道远在皇城的事呢。
喜萍面色有些不自然,“我听国公爷手下的人说的。”
国公爷也有人在恩文府,只不过温沉不怎么和他这个外祖亲近,对他的人,也不信任。
国公爷如果想要帮温沉,那轻而易举。
只是除了一些迫不得已的生死问题,温沉在其余的小事上并不想求助这个外祖。
现在极尽落魄时候接受了他的施舍,往后回到皇宫,重新入主东宫之时,他这个外祖就会让他要用无尽的东西去偿还。
果不其然,听到喜萍的话,忠吉就有些急了,“你去找他们说这些?!殿下不是说了吗,叫你不要和他们太过亲近,你怎么能不听呢。”
喜萍马上解释道:“我没有和他们亲近,我只是套了些话而已,其他什么也没说,忠吉哥,你别生我的气,有关殿下的事情,我一点也没有说,我真的只是单纯套了个话。”
忠吉知他机灵,不会多嘴,又加上喜萍年纪小,这幅样子可怜又委屈,忠吉终是没再发作。
喜萍见此,便又将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出来了。
“他们说娘娘过完年后就染了病,一直病到了现在,近些时日,连床都下不来了。忠吉哥,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娘娘不想见殿下,陛下也在生殿下的气......”
喜萍觉得,未来的路一眼都望不到头。
他都有些过不下去了,也不知道殿下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些话,往后不要再说了,叫殿下听见了要难受。总会回去的,国公爷也不会放任太子之位流落到别人的手中。”
至于皇后病重这个消息,他想还是告诉殿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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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李挽朝不在家,去了趟府衙给李观送饭。
李观衙门里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一直忙到了晚上也没回来,又加上李弘远那事情,李挽朝怕他被气坏了身子,做了饭菜往衙门里头送,再劝他几句,好让他宽宽心。
温沉一人坐在屋子里面,烛火的光将他的身形拉得很长,随着烛火的晃动,瘦削颀长的身影也随之轻晃。
烛火明灭之间,他坐在桌前,手上拿着个碎成了一半的暖玉在看。
忠吉来的时候听外头的下人说李挽朝不在,便直接去寻温沉。
只是没想到一进屋就他在把玩那碎玉,心下不由一跳。
温沉察觉到了他的沉默,抬眼看他,淡声道:“我只是玩一下,不做什么,你有什么事便说吧。”
一块碎玉,有何值得把玩之处?
不过忠吉终不再沉默,开口道:“殿下,皇后娘娘好像生了重病。”
微弱的烛火从侧面投下,温沉的鼻子更显笔挺。他听了忠吉的话后没有什么反应,很静很静。除了手指轻轻抚着暖玉碎掉的尖锐边缘,眼睛一眨一眨,就没有任何动作了。
去年八月,那个女人还很康健。
温沉想到,她打骂他的时候,明明力气大得不像话。
就一年不到的时间,病重了?
他眼中仍旧没有情绪,又问忠吉,“礼王还在皇宫是吧。”
忠吉道:“是,太后娘娘生了疾,求着皇上留了他在皇城中侍疾,现一直在慈宁宫的偏殿住着,还没有回去属地。”
礼王是贞元帝的弟弟,他的属地在南方,可自从太后生辰来了京城后,就借口侍疾,再也没有离开了。
“那难怪了,礼王在,她那病永远好不了。”温沉的手指仍旧抚着暖玉的缺口,眼中的温度却在一点点褪去,他道:“父皇真的好善良啊,这样也还还要留着礼王叔的命。”
温沉不知道,该是说他善良好,还是说他没用好。
忠吉不知道如何开口,一时无言。
从前的时候温沉最敬重这个父皇,他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从来不会像今日这样,说这样讥讽人的话。可是,自从离开了皇宫后,什么都变了。
他变得冷心无情,变得卑劣冷漠......即便温沉面上还是从前那样,可是,忠吉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变化。
那变化悄无声息,却又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他不得不承认,太子,早就已经不是从前的太子了。
不待忠吉再开口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动静,两人动耳去听,猜出应当是李挽朝回来了。
忠吉退去了一旁,温沉还没来得及收起手上的东西之时,李挽朝就已经进了屋内。
李挽朝进了屋后,忠吉和她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李挽朝搬了条凳子,往温沉身边挨。
她跑了趟李观的衙门,送了饭菜,即便现下是在晚上,没有炙热的阳光,但她的身上还是热出了些汗,可非但没有难闻的汗味,身上淡香反倒更加明显,刚一坐近,独属她的味道就这样侵袭了过来。
从前的时候,温沉不喜欢这个味道。
他这人不大热烈,就连喜欢的味道、喜欢的人也是这样,清雅温文,淡薄寡欲。其实,在没碰到李挽朝之前,温沉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贞元帝曾想要给他择选太子妃,他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温沉想了整整一日也没想出来,因为他从没有对哪个女子心动过,所以,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
可是在碰到李挽朝之后,他知道自己或许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喜欢什么样的,应当也不会喜欢她这样的。
至少不会像她这样胆小,不会像她这样怯懦。
而且她太过浓郁,就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
一开始的时候,温沉以为,李挽朝是用了什么熏香,可是后来,他发现她并不用这些东西。那她身上的味道或许就是她的发油香、皂角香,可是后来,温沉又发现,这好像是她皮肤上的味道,也不是什么发油香。每次躺在一起,她的味道,就这样强势的侵入他的鼻子、肌肤、每一寸毛孔......他连躲都躲不了。
躲不了,就习惯了。
就如他一开始并不习惯她的接触一样,可是后来,慢慢就习惯了那样。
他习惯她的味道,习惯她的触碰,习惯她的亲近。
对,他将自己的不再厌烦,归结于习惯。
毕竟人是一种极其卑劣的东西,总是会习惯各种各样的东西。
所以现在,李挽朝拉了条凳子挨到了他的旁边,她的香味,侵入了他的鼻子,他也已经习惯了。
他甚至会开口去问,“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第11章
朝娘,别怕,我在
李挽朝和温沉差不多是傍晚的时候从堂屋那处回去了归宁院,而后她就做了饭菜送去给衙门里头的李观。
衙门离李家不远,来回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可是天黑透了,月光已经透过窗台爬进了屋子,李挽朝才回来。
她想到方才的事情,还有些惊魂未定,嘴唇都有些发白。
李挽朝解释了自己晚归的缘由,她道:“我去给爹送晚膳,撞见了一个女人在受笞刑,我就耽搁了一会。”
今日李观匆匆被叫回去了县衙,也是因为这个女人。
“受笞刑?五十下吗?那个女人越诉了是吗。”
李挽朝点头,疑惑道:“你怎晓得?”
温沉默声片刻,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每个县府门前都贴着一张榜,榜曰‘越诉笞五十’,一般受笞刑的人,多是越诉上告了。”
这女子若有冤,阖该向当地知县上诉,而不是知府。
本朝司法制度严明,是不允许越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发生了,那就要受罚。
李挽朝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她道:“今日祖母诞辰,爹本告假在家,后来那个女子去衙门里头敲鼓越诉,事态紧急,爹就又被叫了回去。而凡越诉者,必笞五十。我去了后,就刚好撞见行刑。”
后来李挽朝在旁边等了一会李观,就顺带听完了那女子的冤情。
她道:“那女子所嫁非人,她那丈夫欺她娘家无人,成日打她欺她,如此便罢了,那男子有父母,女子却是孤儿,他们一家人的家用,都要靠女子没日没夜做绣活,给人打零工去补贴。男子成日喝酒惹事,闲来无事就动手打娘子。女子受不了了,就去县上报官,可那县衙里头的人,早就被男子说了好话收买,这案子迟迟不被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