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过往来,她的眼眶湿润了起来。
“当时怕出事,镇国公府大门常年紧闭,我们只能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生活,每天睁眼闭眼眼前就这么几个人,过了今天就是同今天没有两样的明天。日子死气沉沉,一眼都能望到头,真的能将人直接逼疯。更何况当时,清衡和晚吟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将自己最好的年华蹉跎在府中等一个不可能的人。”
“是裴家对不起她们,我于心有愧!现在她也没有酿成任何大错,叫我如何苛责于她。”
江新月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轻拿轻放。
其实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在感情上人都是有偏向的。而且现在镇国公府在风浪前沿,确实不应该承受更多的波折。正在她想要开口,同老夫人商量该怎么要应对皇家随时可能降下来的责难时,又听见老夫人缓慢开口。
“就是今日延年在场,也决计不肯叫他的长嫂为难。”
这句话一下子就让江新月品尝出一点不对劲的滋味了。
这是什么意思?要是此刻她选择计较的话,就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没忍住扭过脸去,问了旁边表情开始变得凝重的二嫂。“嫂子,应该不是我要下药害长嫂吧。”
张氏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两个人吵起来,一个怀孕一个病着,谁出了事她都得要累死一层皮。
听到这句话,她差点没“噗嗤”一声笑出来,忍到肩膀颤抖开口说:“不是。”
老夫人的脸都黑全了。“江氏,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偏心眼儿。”
江新月丝毫没在乎老夫人的黑脸,耿直地说:“你醒了也不问一句我好不好,就着急长嫂有没有受到伤害,不知道还以为是我要害她。”
“口口声声说她对镇国公府有恩,对,我承认是有恩情。”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偏着头眨巴了两下眼睛,很是无辜地看向老夫人,真诚地问,“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就要原谅她?”
“你!”老夫人噎住,原本黑青的脸涨得通红,“你也是裴家的一份子!”
“可我是嫁给裴延年,又不是嫁给裴家。”
江新月稳稳地坐着,目光丝毫不避讳,直直地盯着老夫人看:“你要是觉得不满意,自己写信去汾州,道明原委就是了。要是觉得还不够,你就让裴延年休了我好了,在这里为难我干什么。”
老夫人捂着自己的胸口,整个身体往后倾,快要被气晕过去。
她要是有这个本事,当初怎么会容忍江新月进门。
张氏见状不好,连忙扶着她,看不下去说了实在话:“老夫人,您可省省吧。现在压根就不是弟妹想不想计较,而是府上还住着一位从宫里出来的人,这个消息压根就瞒不住!”
“什么?”老夫人一惊,扶着张氏的胳膊挣扎着坐起来。“宫里也知道了。”
张氏闭上眼,点点头。
老夫人眼皮子一翻,这下真的晕死过去。
——
又是一阵忙碌,张氏很快反应过来,有条不紊地安排大夫进来看诊。
等确定老夫人只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之后,两个人又在主院呆了一会,直至夜深才回去。
出门时,张氏特意叫住了江新月,“我同你一起走吧。”
江新月想了想,大概是为了刚刚她气倒老夫人的事。她心里挺别扭的,一方面她不认为自己有错,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袒护。可另一方面,老夫人大病初愈,她说那些话也不怎么好。
但是,她不可能低头认错的。
说来说去,当初她就不应该在自己的走投无路时,病急乱投医嫁入镇国公府。
此刻没有月亮,青翡和青翠提着灯笼在前面照明,十二扶着她慢慢朝着前面走。
张氏一贯喜欢热闹,此时却难得沉默下来,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快要走到岔路口时,她突然冷不丁地说:“其实老夫人说错了,我压根就没有在等兰平。其实我心里想过千八百遍,回我的兰陵,重新嫁人好了。”
“反正也是他先说话不算数,我说不定能找个更英俊、更温柔、更体贴的男人,毕竟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当地响当当的美人呢。”
江新月没想到她不是在为老夫人抱不平,很快又好奇起来:“那为什么还等到了今天?”
说实话,就算是她都未必能为了裴延年,将自己永远活在过去的时光中。
“因为他对我太好了,我还没遇上对我这么好的人。”张氏说话的时候突然笑了,往日泼辣精明的眉眼变得柔和下来,含泪的眼中还带着少女时的娇羞。
“兰平真的很好,对我好,对琦月也好。”她骄傲地挺起胸膛,身后是灿灿星光,神采飞扬,“延年对你好吧,我和你说,我的兰平也丝毫不差!”
她的兰平,永远留在最爱她的那一年。所以余生,要怎么样才能去释怀?
张晚吟的眼尾已经出现了细纹,眼神却明亮如初。
“所以呀,要珍惜眼前人。”
第95章
095
珍惜眼前人。
江新月反反复复将这五个字低低念着, 心里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她看着二嫂洒脱离开的背影,忽然想到了那些零零碎碎的传闻,所有人对张氏的评价都绕不开一点——她同裴家二郎感情是真的好。
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 张晚吟在提起自己的夫君时,仍旧能骄傲地对所有人说:“我的兰平也丝毫不差。”
要得到多少的爱, 才能抵御的时间的消磨?
江新月其实很疑惑, 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所谓的感情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用一辈子的时间不停地去缅怀,去回忆。或许在裴兰平战死的那一刻, 那个勇敢到远嫁千里的张晚吟也跟着去了。
留在人间的是, 裴家二郎的遗孀——张氏。
江新月设身处地地想了想, 如果她是张晚吟的话, 会做到这一步吗?
大概率是不会的。
这倒不是说, 她真的对裴延年没有一点感情, 而是完全没有办法想象她可以为了一个人做到这种程度。
当然如果是自己出了事,她不知道裴延年会不会像这般等着她。
但是她想,最好还是不要了, 她没有办法去回应这样的情深义重。
想到这里, 她又忍不住去想裴延年, 不知道他在汾州过怎么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接到京城的来信时会不会提前回来?
她其实更想和他说,他其实才是彻头彻尾的骗子。要是早知道镇国公府这么危险, 她说什么都不会嫁过来。不过要是不嫁过来的话, 说不准她现在还留在江家,和江家的那些人掰扯。
百毒之虫死而不僵。
就等着看上面的那位到底什么时候对江家出手。
——
江新月估计得没有错,宫里很快就知道了镇国公府的事。在捉拿周嬷嬷的第三日,顾君珩就奉了圣上的命令带人走。
这是江新月同顾君珩的第一次见面。
就算是奉命行事来抓人, 顾君珩衣着仍旧很是高调。金质玉章的头冠,赭红色的缂丝锦衣, 肩膀和胸前盘踞的猛兽栩栩如生,都快要从锦衣上跑出来。他的腰间挂着香囊玉佩,全身最低调的就是脚上用鹿皮做成的皂靴,简直比姑娘家还要讲究。
偏偏他五官极为精致,身上没有一丝脂粉气,只让人觉得富贵逼人又洒脱不羁。
见老夫人时他还端着几分正经,出来时他朝着江新月眨眨眼,调侃地叫了一声“小嫂子”。
江新月顿时被他这个称呼雷得不轻,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你认识我?”
“延年没对你提过我?不应该啊。”顾君珩懒洋洋地侧靠在身旁的柱子上,“当初还是我调查到你和徐宴礼是表兄妹的事?”
“当初?当初是什么时候?”
“差不多九十月?记不得大清楚了,是他才回京城的那段时间。他找我做个中间人,同你表哥见上一面。”
啧啧啧,两个人对上时,他手心都攥着一把汗,生怕直接动手把场子砸了。
江新月没想过中间还有这么一出,挑着眉问道:“所以他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应该是吧。”顾君珩摸了摸自己的下颌。
江新月回忆起刚开始见到裴三时,一本正经地告诉自己是怀远侯府丫鬟的场面,都想要挖个坑给自己埋进去。感情裴延年早就知道了自己身份,一直没有戳穿。
“对了,徐宴礼真的去了嘉应城?这可算不上什么好去处。”
正说着话,顾君珩脸色突然一变,急急忙忙道:“我这边还有点事,就先走了。要是你有什么事要解决,直接让砚青找我就成。”
甚至还没有说完话,他就朝着外面走去。
江新月正觉得奇怪,就听见身后的喝止声—— “顾君珩!你给我站住!”
转过身一看,就见到转角处满头金钗的张氏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见到顾君珩往外面走,她奔跑的幅度加大,三两步追了上来。
可她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如今在金吾卫当差的顾君珩。
眼见着人一溜烟就没了,她才跑到满月们处,一手扶着用青砖砌成的墙壁,另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腰喘气,眼神盯着顾君珩消失的方向就“呸”了一口。
“我就知道琦月出京城,和这小子脱不了干系。前几次没堵到人就算了,没想到今天送上门来,还给人跑了。我倒是要看看,他是不是能躲上一辈子!”
她看见随后走过来的江新月,“等延年回来,你帮我说一声,让他约顾君珩上门。”
“你怎么就确定是他。”
“不是他,他还能这么躲着我。”张氏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他就是混蛋玩意儿,花花肠子不知道多少,小时候经常来镇国公府,将策洲和琦月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我不让琦月练武,将她练功的兵器都收起来,就是这个混蛋偷偷给琦月送武器。”
她越说越生气,又指着空了的巷子骂了几句,直到骂累了之后,才脱力地靠在满月门的侧壁上。
头上的金钗在奔跑中快要脱落,摇摇欲坠地挂在发髻上。
低头时,她身后原本光秃秃的树木生长出心的枝丫,浓绿浅绿折射到脸上的光遮挡住眼里出现片刻的落寞。
她叹息了一声,无奈、担忧全都混合在一起,成了长长的一声叹息。“你说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个糟心的东西,就知道写信回来报个平安,这有什么用啊。”
“至少知道她现在是安全的,汾州那边不过是剿匪,要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回来。我已经写信过去了,说不准回来的日子还会提前。”
“你说了大嫂的事?”
江新月点点头。
张氏“啧”了一声,咕哝道:“但愿来得及吧。”
江新月听出她是什么意思,不管从什么方面考量,皇上都容不下邵氏。皇家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让人悄无声息地病逝。
但她觉得,这种手段大概率是不会用在邵氏身上。镇国公府拢共就这么几个主子,真要是出了什么大事,外面会有一群人去猜到底会发生什么。
可老夫人显然不是这么觉得,在顾君珩离开之后,她就立即换上了朝服乘着国公府的马车去了宫里。中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老夫人是被人搀扶着走出皇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