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将京城周围的城镇都走了一圈,结果有关于伤寒和清热解毒的草药被人提前一步给包圆了,就只剩下那么三瓜两枣,药铺里还顾忌着自己的生意,不肯出手。而且因为这个原因,周边的药材都开始涨价,我们这时候再去收不划算。”
“管事的问了是谁收的吗?好好的怎么会有人收这么大批量的药材?”
“我不太清楚,管事问了问,是不同的人来收。京城中知道有疫病的肯定不止一家,要是有心想要从中间发一笔财的话,也会派人赶过去收。现在就是不知道疫病会不会控制好,若是真的蔓延开来,到时候那几家收购药材的联手起价,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张氏说到这里不由地担心起来。
张氏也不是大家族出身,父亲不过是小县丞,俸禄不足以支撑家中人的全部花销,平日里女眷们也要接一些缝补的活补贴家用,对百姓的生活更加了解。
“他们也是真够狠的啊。”她确实也想在中间赚一笔钱,但最多就是补贴点路费,包圆的事可从来没想过。
江新月也没有想到各家的动作做会这么快,就像是提前知道疫病会发生一般。可她很快联想到一个问题,这些药材不止是百姓需要,官府也同样需要。若是官府都没有药材,或是因为药材延误导致疫病控制不住,调查的事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她虽然不想看到江家徐家真的有牵扯,但是更不愿意被蒙在鼓里。要知道她的舅舅徐应淮可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只要给舅舅足够多的时间,他绝对能将一切不利于自己的证据抹平。
“二嫂,你可知道远些地方可有药材?我想自己再收些。”
“现在收?现在的价钱可不比从前,这波收药肯定会连带着其他地方都涨起来。”张氏照管裴家在各处地方的产业,对各处地方的行情都有个印象。
听江新月想要再收一批药材,她就摇了摇头否决。“府中的药虽说缺了点,可到时候买高价的也花不了多少钱。做生意比人差了一步就是差了一步,你这时候再想入场,无非就是花时间花精力就挣那么点。”
“我也不是想挣银子,”江新月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家和项大人的关系,就用肚子里的孩子当借口,“这两个孩子马上也要出生了,要是京城继续这么乱下去,万一身边的乳娘或是产婆同外面的人接触,我到时候哭都来不及。折本就折本吧,这种能帮到人事,权当是我捐给寺里给两个孩子祈福了。”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
张氏见她态度肯定,便提议说:“汾州底下的几个小镇盛产药材,不过量太少又分散,一直没打出什么名气。你要是想收药材的话,可以现在就让人去汾州走一趟,归拢归拢应该也有不少。要是药材不够,也可以从汾州走水路只下江南,也能买一批回来,不过这样的价格可就高了。”
江新月点点头,随后就让青翡出去,挑了自己陪嫁铺子里几个管事去汾州。
正好裴延年也在汾州,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带一封书信过去。好像不带又说不过去,她有预感要是自己真的连书信都不送过去,回头裴延年又要生气。
她就没有见过他这么喜欢生气的人。
只是书信要写些什么呢?徐家的事太过复杂,写在书信上并不安全;自己整日就在院子里吃吃喝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要是写裴策洲和裴琦月,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她纠结来纠结去,想起来他还挺喜欢听她和孩子的事,就交代了一下子自己身体的情况。孩子胎动开始变得频繁,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两个人在里面都打了起来。老夫人和徐氏却都说这两个孩子定然聪慧,她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能看出两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聪慧,但可能是初为人母,听到这句话居然很高兴。
她又问了问裴延年在汾州的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伤。写到结尾的时候,她低头看着前面几页纸的絮絮叨叨,精致的小脸绷紧,提笔认真地写下最后一句话。
“我等你回来。”
她其实有点想裴延年了,就是单纯地想他在就好了。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吵吵闹闹,裴延年经常将她气得半死,可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了。
可能是冬日里他的怀抱沉稳而又温暖,也可能是夜里他牵着她的手格外安心,又可能是不管做什么回头看时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可看见那五个字时,她又会觉得羞耻。虽然比这露骨百倍的话她都被逼着说过,可这一次里面多少掺杂了些真心的成分。想了很久很久,她还是将那五个字涂黑,跟在后面又补充了一句。
“我和孩子都等你回来。”
这样看起来就好多了,不是她想裴延年了,是她单纯地想孩子的父亲了。
——
二月中旬,京城中疫病越来越严重。
这种疫病传染得快,发作迅速,重病之后有咳血之状,且太医院那边已经有太医坐镇,除却用治疗伤寒的药物缓解,还没有研制出解药来。
而随着染病的人群逐渐增多,城内的粮食涨价,随后官府调集周边的粮仓,粮价很快又稳定下去。可与之相反的是,城中药铺的价格却开始久长不下。
官府倒不是没想过要控制,关停了一家卖高价的药铺,将药铺中的管事请进去喝茶。可丝毫没有作用,毕竟京城中大部分的药铺还是掌握在达官显贵手中。真要是追根问底查下去,都未必能看得见明天的太阳。
项平生从疫病防控中抽出身来,立即派人去附近的城镇收购药材,可剩下的那么一点无异于是泥牛入海。
而这对于江家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江季君悠闲地喝着茶,高兴得都快要眯起眼睛来,“我看这京城的药价还要涨,已经通知那几家了,就算手里面有货也要拿在手里面慢慢地抛出来,细水长流才是生钱之道。”
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江家到手的银子就高达五万两,而这仅仅是出了手上不到十分之一的货物。
江伯声沉思了会,开始犹豫起来,“现在的价格也合适,再涨下去价格倒是高了,可哪里有这么多人的人来买?一包药卖到两百文,家中有些积蓄地还能承担得起。可要是再涨下去,他们宁愿病死也绝不肯把钱花在这上面。”
“大哥,怎么在京城呆了这么多年,你反而畏手畏脚起来。”
江季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哥哥,也坐正了身体。“如今这个皇帝给自己披上了‘仁德’的外衣,说是要勤政爱民,京畿不知道有多少人信了这样的鬼话。倘若他要维持自己的面子,官府定然要接手这批药材。倘若他真的能撕下自己伪善的面具,眼睁睁看着那群贱民去死,定然会激起民愤使朝局震荡。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对于我们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你就不怕天子震怒,直接抄杀。”
“呵,又不是只有我们一家在做这件事,那王家、柳家、杨家之类的,不同样也在做。他要是抄杀的话,就让他抄,可如此一来,朝中官员能剩下多少?就算这届科举在即,能做补充,可这样一来不正方便我们安排。”
江季君为了这件事付出了不少心血,眼见着能狠狠咬下一块肥肉来,怎么甘心就这么放弃。
见江伯声有动摇的神色,他又连忙加重语气道:“只要操作得当,我们最起码能赚到七十万两,这可是七十万两啊!”
财帛动人心。
江伯声冷沉着脸没说话,最后还是同意这点。
——
而江新月那边的药材收购并不顺利,也不只是她想到了南下收药材,其他人嗅到了肉腥味也一窝蜂地涌上来。
不过几个管事在重金之下,没放过一个盛产药材的城镇,倒是也收了一批药材上来正在送往京城。而这些管事也没有立即停歇,即刻赶往江南。
与药材送来的还有裴延年的信件,给家中的每个人都写了一封。
给老夫人的是报平安,给邵氏和张氏的则是交代现在裴策洲和裴琦月的情况。裴策洲在汾州倒是成长了很多,虽然一没了外人就摊在椅子上喊苦喊累,可出去之后也有个正经的人样,现在开始带着十人的小队。至于裴琦月仍旧没有消息。
所有人喜忧参半,张氏要不是才收到裴琦月报平安的书信只怕真的要疯。现在面对众人担忧的目光,她也只能扯出笑容说:“孩子也大了,管不了那么多。”
江新月同样也收到一封信,只是她没有立即拆开,而是隔着老远让下人们将马车上的油布掀开,看看里面的药材。
她不好近身,只能模模糊糊地估算出几个数字。
张氏站在她的身边,也扫了一眼药材,“倒是也能解一时之急。”
这里的药物的数量不算多也不算少,能够缓解南区棚户药物短缺的问题,但也不能根治。
“听说棚户那边死了不少人,昨天被抬出去的尸体都有几百具。”
张氏骂骂咧咧,“这都多少日了,还没有结束,不知道最后有多少人遭殃。我们府上都算是控制得严了,仅仅是接触庄子送来的粮食的下人被发现到病症,又及时隔开,不然都不敢想象。再这么下去,迟早要……”
后面的话她都没敢说,谁不知道圣上最近正为这件事心烦着。
江新月心里也觉得少了,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逼迫那些囤积了药材的大户,将手中的药材投入到京城中稳定药价。
可这种举动相当于是在别人的口袋里掏钱,只要管事人脑子没问题,都绝对不肯这么做。
邵氏这段时间一直在小佛堂里替京城的百姓祈福,身上沾染了浓重的香火味,眼里也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担忧。“江氏,这些药材你准备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江新月倒不是从中捞一笔,而是这批药材若是真的放到铺子中,再定从前的价格,不出一天铺子就能直接被人砸了。
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卖给官府。
她心里还有一个想法,只是看了看老夫人和两位嫂嫂,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而邵氏却以为她想要用这批药材卖个高价,不赞同地说:“弟妹,眼下正是缺药的时候。镇国公府不缺这些银子,可万万不能在这方面动心思。”
邵氏说完之后就看向老夫人。
温氏听完之后果然蹙了蹙眉,但看了看江新月那圆滚滚的肚子,到底没说什么。她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江氏想要高价将药材卖出去,她出钱补上这个差价就是。
江新月没有注意到老夫人和邵氏异样的眼神,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说了声:“我没动心思。”
老夫人也没好说什么。
回去之后,江新月立即让人找来了砚青,让他去京兆府请项大人一趟,说是裴家想要谈谈药材的买卖。
砚青站在原地不敢,垂首道:“夫人要是想谈药材的买卖,直接派信得过的管事去就成,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接触外人。”
“我知道分寸,可我有些事很重要,想亲自同项大人说。”
江新月见砚青往地上一跪,眼皮子都开始直跳,“你不用担心,我都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就在偏院的院中同项大人见面,让丫鬟提前用草药将院子熏一遍,我们再戴上兜帽远远交谈,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砚青不敢同意,要是夫人真有什么好歹,他们这些照顾的下人一个都逃不了责罚。
江新月的脸色沉了下去,厉声质问:“国公爷离京之前同你说了什么?”
“让属下听从夫人的命令。”
“那我现在让你去京兆府找项大人,你是听,还是不听?”
江新月冷下脸时,原本明艳的脸完全没了平日的娇憨,偏圆的眼睛在阳光的斜照下也有了几分锋利。从某种角度看过去,隐隐约约能看见裴延年的影子。
这完全颠覆了夫人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砚青惊讶之余气势就直接矮下去半截,心中多了几分恭敬,沉默了片刻道:“属下即刻就去办。”
江新月从砚青离开之后,就开始带着下人将偏院整理一遍,方便等会见面。
这听起来是一个简单的事,实际上庭院很大。为了防止染上疫病,需要下人在打扫过一遍之后,用带着提手的香炉一寸寸熏过去,再撒上磨成了粉末的草药。
青翠拿着草药往熏炉里丢,忍不住问道:“夫人,听说最近衙门里很忙,万一项大人不过来呢,我们做的这些准备岂不是白费了?”
江新月却非常肯定,“我手上有药,他一定会来的。”
正如江新月所料,项平生在听说裴家有一批草药要同官府交易时,在下午时候还是抽空过来了一趟。砚青说得含糊不清,只说是镇国公府商谈,他便下意识地认为是裴老夫人。
所以在见到芜廊下站着的年轻妇人时,他不由地怔愣住,转头看向落后一步的砚青。
“舅舅,是我请你来。”江新月出声道,又歉意地指了指自己这一身,“只不过我现在身体情况特殊,只能装扮成这样来见舅舅了。”
项平生驻足片刻,最后还是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接过砚青手里的轻纱坠地的帷帽戴好了之后走上前去。
“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先前得到消息之后,我就有预感京城中可能出现草药短缺的现象,让管事去附近收购一批。但是数量并不算多,官府也用不了几日。”
项平生猜想她今日来找自己并不仅仅为了说这些,便问:“你有什么想法?”
“要是有时候,有人愿意站出来,带头捐赠一批药材呢?”
“你想要捐药?”项平生伸出手做出按停的姿势,声音变得严肃,“你不适合出面,镇国公府也不适合。”
项平生说这样的话,还确确实实是在替她考虑。
眼下药材短缺,有人站出来捐粮捐物却没有一个人肯拿出药材来凑一凑,完全是不想得罪了联手将药价做起来的那几家。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头一个敢站出来的势必要遭受这几家疯狂的报复。
镇国公府原本就惹眼,要是在这时候跳出来做这样的领头人,无异于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
江新月心里很清楚这一点,这也正是她来找项大人的原因。
“我是没有这样的想法,可保不齐别人没有。就拿怀远侯府举例,爵位到我大伯这一代便要被收回。而江家这些年产业凋敝,若是最后的爵位被收走,怕是在京城中再也没有立足之地。因此,我的堂哥们自小就被要求苦读,被期待着早日能有所成就好恢复祖上之荣光。对于江家而言,只要能抓住一个往上走的机会,就决然不可能放弃,哪怕会得罪其他士族。”
“假如江家不愿意呢?”
江新月掷地有声道:“那圣上也会叫他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