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甚至想不管了,怀有身孕这么大的事也只有瞒不下去的时候才肯说出来,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他的存在。
可小兔子似的人就卧在他的怀中,小声地哭着,他又想到她毫无抵抗地没入水中的那一幕。
“哪里疼?”他粗声粗气,将手探进大氅里,摸了摸她的肚子。
很冷,就像是摸到了冰块,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
可除了燎炉,已经没有其余的取暖工具。
裴延年注意到凭几上的暖壶,想了想还是水倒到铜盆中,将袖口捋到手肘的位置后整只手都没入进去。像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车上备着的热水虽不说是顶开的,可温度依旧不低。
没入热水中的半条手臂很快就窜红,他在大氅上随意将手臂上的水蹭干之后,就塞了进去。
松松垮垮的衣服没有产生丝毫的阻碍,滚烫的手直接贴在了细腻的肌肤上。
他能感觉到掌心下的人瑟缩了一下,他也当做不知道,焐热了巴掌大的地方之后,才慢慢往旁边挪动。等掌心没那么热之后,他便再将自己的手在热水中浸泡,等热了之后才给她继续焐着。
等腹部逐渐恢复温度之后,掌心下的触感就变得很明显。
匀称地覆盖了一层软绵绵的肉,他不知道怀有三个月应该是什么样的状态,却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这里面包裹着一个孩子。
是他和荞荞的孩子。
只要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就止不住地发软,余怒未消之下瓮声瓮气地问:“还疼吗?”
“好一点了。”
江新月才说完话,问山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国公爷,陈大夫已经来了。”
她现在听不得“大夫”两个字,就开始挣扎起来。
“让陈大夫上来。”裴延年按住她的身体,怕她真的伤到自己就解释了声:“陈大夫是跟随我的大夫,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对外说。”
江新月惊惧未消地看向面前的人,因为哭过她的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那句“我害怕”都要从眼里溢出来。
说到底,她今日落了水也被吓得够呛。
裴延年忍不住将人搂进自己的怀中,用下颌蹭蹭她的额头,类似于兽类的最原始的安慰动作,声音莫名其妙就软了下去。“我可以保证。”
陈大夫上马车时,正好就看见这一幕。
身形高大的男子将娇小的姑娘严严实实抱在怀中,低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也依旧透露着一种无法刻画出来的爱意。
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不敢相信那个被血溅了一脸仍旧面不改色的男人,居然还能有这么磨磨唧唧的一面。
所以他猛然将自己面前的车门关上,再打开。
眼前的画面没有丝毫的变化。
陈大夫整个人都石化了。
第40章
040
裴延年先注意到陈大夫的到来, 示意陈大夫坐下,“她今天落水被救上来,您给看看。”
“这等小事也急匆匆找我过来?”陈大夫失笑。
陈大夫年逾花甲, 医术精绝,在京城中名声不小, 却甘愿为镇国公府的人医治。据说他出身边塞, 当年被胡人屠了满门,得到路过的老镇国公所救下后便一直为裴家效力, 先后跟着几位裴家的主人上了战场, 数次在危难关头站出来将人给救回来。
不过年纪上来之后, 他很少再替人看诊。这次若不是裴延年派人去请, 他决计不肯走这一趟的。
“她有了身孕, 怕出问题, 烦请您给看看。”
陈大夫习惯性捋胡子的手一顿,手上就多了三根被自己捻断的胡须,错愕地朝着女子的方向看去, 差点就“啊”了一声。
但他也知道情况紧急, 错愕之后就将自己的软枕放到已经收拾出来的凭几上, 开始问诊。
手摸上脉象时,他便开始问一些简单的问题, 例如葵水多长时日没来, 最近有没有什么特殊症状,又问了问饮食。
紧接着,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一丝微妙,问了声:“之前看过大夫吗?怎么知道自己怀有身孕的?”
“没看过大夫, 但是种种症状感觉像是有了身孕。”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就是一场误会自己压根就没有揣上一个孩子?想到这种可能,江新月都不觉得小腹疼了, 挣扎着从裴延年的身上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
“是不是弄错了?”
陈大夫看了一眼裴延年,没吱声。
裴延年稳稳将人护在怀中,眼眸垂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在大夫沉默时,江新月自以为察觉到真相,长舒了一口气,后知后觉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实在有点儿丢人。她就说,同裴三在一起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出事,怎么最后一次就有了。
葵水没来很可能就是她身体不舒服,长胖了无非就是怀远侯府的食物比清水镇好上千百倍她吃撑了,至于嗜睡也很有可能是天气冷了她不爱动弹。
刚刚在咸宁公主府,她真的是被吓惨了,完全不敢想象在这个场合下若是自己的怀有身孕的事被揭发出来,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幸好就是虚惊一场,丢人总比真怀上要强。
可或许是她得知自己没有怀孕时的松懈太过明显,裴延年的脸色逐渐黑了下去,握住她小臂的手不断缩紧。
他的眉头往中间蹙起,眼尾垂下,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着没有说话。
江新月瞬间就意识到,裴延年生气了。
原本生气就生气呗,她现在有吃有喝也不想去哄人,大不了就是一拍两散。
可偏偏最近裴延年还在帮自己查江仲望的事,她还真不能将人得罪狠了。
她觑了觑男人发黑的脸色,心虚地给自己描补,“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我也不敢确定怀有身孕的事是不是真的。这不是想等确认了之后,再给你一个惊喜。要不然像这样,闹出乌龙来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虽是这么说,但是有些下意识的动作骗不了人。
裴延年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一时间不知道她没怀孕和她很高兴自己没怀上这两件事情,哪一个更让他添堵。
江新月哄了,没有哄好,可没怀上又不是自己的问题。
她试图讲理,顺便没忘记画上一张大饼,“你还是要想开一点,我又不是说不情愿要,这不是没怀上。要是有的话,我肯定是会告诉你,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那什么……”
江新月的话刚说完后,旁边插进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陈大夫没忍住打断她的话,“那你还是好好照顾孩子吧。”
两个人齐齐朝着大夫的方向看过去。
“你确实是怀上了,如果没出错的话,应当是双生子。”面对两个人错愕不解的表情,陈大夫这才说:“刚刚老朽只是好奇是哪位大夫出手替你调理的,身子骨不算好,这胎倒是稳稳当当的。”
江新月头晕目眩。
不是,那之前那副严肃的表情是在干什么?
陈大夫仍旧在感慨,“既然你说没有找大夫调理过,只能这两个孩子与你有些缘分,切不可再大意。今日落水只是寒气入体,用两贴药就没什么问题。主要还是受了惊吓,情绪起伏过大导致胎气不稳。最好还是休养一段时间,切莫多思多想,双胎的话还是要稳当些。”
裴延年忍不住问:“她身体不算好?有没有什么调理的方子。”
“她怀着身孕,很多方子都用不了,或许能通过食疗慢慢养着……”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逐渐被弱化,江新月的脑袋成了一片空白,还没有从双生子带给她的震惊中走出来。
真的有孩子了?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里有了两条小生命?
长久怀疑的事如今被证实,她说不上难受又或是高兴,更多的则是一种惶恐。
她自己都没有多大年纪,怎么就真的有了,还是两个?
有那么瞬间,她痛恨自己的体质这么好,直挺挺地躺倒着开始想对策。
可是她能有什么对策?现在的状况简直就是一滩烂泥,无论哪个结果无非就是差和更差的区别,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还不舒服?”裴延年伸手探向她的脖颈,察觉到身体已经没那么冷才松了一口气,可看着小妻子躺在自己怀里一幅天都塌下来的样子,火气又上来了。
他耐着火气问:“你是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江新月回过神来,看向马车门口的位置,才发现陈大夫已经离开了,现在马车里只有自己和裴延年。
说实在的,她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裴三,两个人一说定是要说到孩子的事情上去,十有八九都会直接争执起来。
她开始装傻充愣,捂着自己的头说:“我这头好疼,要是有什么话过几天再说成吗?”
裴延年静静看着她拙劣的表演,冷笑一声,“总不至于落水之后,水进了脑袋里。”
“楚荞荞,这不是什么小事。”
“等明日,我会请媒人上门,将亲事定下来。我先前写信回京城,提过要成亲的事,所有用具都已经备齐,快一点的话能在你显怀之前成亲。成亲之后,我们便去京郊的庄园里住着,等孩子生产之后再回来,以免惹来些不必要的猜测。”
这是一个大概的想法,却已经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两个人之间成过亲的事不能提起,免得有心人查探知道小妻子曾经遭遇匪乱的事然后揭发出来。即使小妻子是受害的一方,可捕风捉影的话还是不能断绝。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成亲,生了孩子也好隐瞒。毕竟时下人对孩子的出生年月都瞒得紧,以免泄露出去被人拿来做文章,混乱孩子真实的生辰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裴延年从陈大夫那边确定怀中的小妻子怀孕之后,就开始在心里盘算,现在也就说了出来。
“要是成亲的话,我现在住的院子肯定是来不及翻新了。但我在府上住的时间少,里面的东西不多,你看你喜欢什么我让人添置。庄子那边倒是可以让人大改,等成亲之后,你看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让人找一批工匠来,按照你的意思改。”
“宾客宴请也简单,正好是年底,庄子上屯了不少货。要是不够的话,临时采买也来得及。前段时间,府上就办过一次宴会,众人心里都有个章程,不会手忙脚乱。”
这说着说着,都快要安排好自己生产的事了。
江新月忍不住反驳道:“可是我不想成亲啊。”
这句话刚飘出来,车内立马没了声音。隔着厚厚的一层帘子,路边摊贩喧杂的声音透了进来,反而给车内增添了沉闷的氛围。
裴延年沉默半晌,看着怀中因为怕冷蜷缩成一团的女子,问道:“不想成亲的话,你想怎么办?孩子呢?你也不想要吗?”
因为身上的大氅还在女子的身上围着,裴延年只穿了件很薄的棉衣,肩膀处的肌肉鼓动,勒出明显的线条来。可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看向女子的瞳仁漆黑,敛着许多她看不透的情绪。
江新月白着脸,没敢说自己原本就不打算要这个孩子。
她怕裴三盛怒之下真的会将她直接掐死。
而裴延年的情绪显然要比她稳定许多,抬起眼帘吐出两个字来,“理由?”
理由有很多,比方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就是一笔糊涂账,又比方说她那乱七八糟的家世背景。她自己都还没活得明白,又怎么去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更重要的是,她真的厌恶极了这种每一步都被推着往前走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双手卡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同面前的男人对视。
裴延年的成长有一点儿特殊,他的父兄先后牺牲之后,他被接进皇宫由皇上看管长大,十几岁继承爵位上了战场。他能活着走到今天的位置,要比一般人想象中更要狠绝果断,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