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整洁却充满宿醉之后难闻气息的屋子, 叫来了身边侍候的小厮。“昨夜谁送我回来的?”
“徐姑娘。”
他抽出腰带的动作缓了缓,眸子里分辨不出什么情绪,“哦”了一声之后又问。
“她什么时候走的?”
“姑娘吩咐我们送来醒酒汤和热水,看着您喝了醒酒汤,替你擦了擦脸就走了。”
小厮说这句话其实有些不确定。
项家这段时间忙, 主家在悲恸中,谁都是提心吊胆熬夜当差,争取将自己的差事办得妥妥当当,生怕在这段时间撞到枪口上去,惹了主家心里不痛快。
昨日送走了客人,他们这些底下的小厮也能跟着松快松快。因此听见姑娘说她来照顾,他就很早回去。
“屋子里一直没见亮着,也没听见屋子里有动静,应该是很早就回去了。”小厮奇怪地问,“是有什么不对吗?”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没说什么事,而是让小厮将当夜当差的下人全都找过来问了问。
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地方异样。
就好像那天晚上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夜晚,那些身体的冲动和少女的啜泣声,都像是自己酒醉之后的妄想。
可真的是妄想吗?他对自己的亲妹妹也能生出男子下作而又肮脏的谷欠念?
这对于在礼教下成长的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他无法接受,遣散下人之在亭子里独自坐了很长时间,任由一阵阵的冷风刮过耳边。
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前来辞行的徐淑敏。
小姑娘穿着不带有任何花纹的素净常服,头上除了一根白玉簪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饰品,精致而又优越的五官就完全凸显出来,云鬟雾鬓,纤秾合度。
她身上也没了在项家时的畏畏缩缩,整个人更加温和平静,也敢抬头直视他的目光。
“我来姑孰也这么长时间,准备等过段时间就回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那个绮丽的梦,他的目光在莹白而细长的脖颈上扫过,停顿在女子柔软而又娇嫩的唇瓣上,脑海中晃过那个混乱的夜里,也是这样一张红唇在自己的耳旁轻声娇吟,啜泣着叫他“哥哥”。
他的眼神逐渐开始变得晦涩,语气也不如最初的平稳,“路上已经安排妥当了吗?暂且等几日,我让管事准备年礼送去京城。你刚好同他们一路出发,也好有个保障。”
徐淑敏自小就听哥哥的话,此时却轻轻地蹙了蹙眉。
她在项家长大,对项家的情况也有个大概的了解,知道这次项父的葬礼前后花销不小,置办一份年礼对此时的项家来说并不算一笔很小的花销。
她想说不用准备年礼,徐家的人都对她很好,用不着这些外物来替她撑所谓的面子。
可她又知道,哥哥是一定会准备的。
这不仅是礼节,同时也是在替她撑腰。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哥哥总是走在她的最前方,替她撑起一方能够喘息的天地。
她的眼眶开始泛红,忍着眼泪说:“要不我留在姑孰一段时间,我有点想家了。”
“徐家没有其他的安排?”
“什么安排?”小姑娘抬头看向他。
项平生看向她发红的双眼,喉咙里咕哝出一句话,“你也到了定亲的年纪,徐家应当正在替你相看一门合适的亲事。这个时候你留在姑孰,并不算明智之举。”
面前的小姑娘听完他的话之后,眼泪瞬间就掉下来。她也没有用手帕去擦,而是抬着一张带泪的脸,倔强地望着他:“哥哥,你也希望我嫁人吗?”
“如果对方是个还不错的,自然是希望你成亲生子,往后的人生一路顺遂。”
小姑娘闭上眼睛,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哽咽。
她就像是一只被丢下的幼兽,无措地站在满是荆棘的路口,被扎到鲜血淋漓时也不知道究竟要继续回头还是该走下去,茫然无措而又处在深深的痛苦之中。
好像在那个瞬间,她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个沉默着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
可是这样不好,她该是如同皎月般高悬天空。
项平生站在离她一步之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她的眼泪,手掌悬停在半空中最后还是放下。
他能听见自己格外冷静的声音。
“若是成亲的话,也记得往姑孰递个消息。就算我不能亲自去京城,也会准备好贺礼。”
小姑娘最后低着头,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沙哑,说了一声“好”。
徐淑敏是在七日之后离开姑孰的,他亲自去送的。
只是小姑娘看起来不大高兴,也没大理会他,恹恹地上了马车。
项平生在门口,看着原本马车停留的地方变得空空荡荡,沉默许久。
而在徐淑敏离开没多久后,他又开始做梦。
梦里的小姑娘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寝衣,乖顺地坐在床边,用湿亮的双眸羞涩地看着他,小声地问:“哥哥,你还不休息吗?”梦里的他盯着小姑娘看了许久,最后留下一句“我去书房”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第二次梦见徐淑敏时,梦里的两个人都躺倒在床榻上。她只穿着夏日贪凉在夜里穿的薄纱,柔软的身体慢慢贴过来,钻进他的怀里。
那份触感过于真实,像是温软的水豆腐,能够轻而易举地勾起一个男子最初的谷欠念。
可是他知道不应该如此,正准备推拒时,小姑娘要哭不哭地看着他,问道:“哥哥,你不喜欢吗?”
于是他从梦中惊醒。
第三次梦见徐淑敏时,梦里的场景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屋子里燃着儿臂粗的龙凤烛,窗户和一应用具上都贴着大小不一的喜字,而小姑娘就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等着她。
那是他第一次小姑娘穿嫁衣,垂眸红着脸看向他,眉目中羞涩的风情。
在梦中,他不自觉地走到小姑娘的身边,低声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我们已经成亲了啊。”小姑娘拉着他的手摸上她的脸颊,亲昵地在他手心蹭了蹭,而后小声说,“哥哥,我喜欢你。”
百转千回的情愫萦绕在火热的胸膛间,然后如溃堤之势朝着下方奔去。
他定定地看着女子很久,最后轻轻将人按倒在大红的喜被之上,交颈而眠。他的手抚过每一寸让人面红耳赤的地方,小姑娘攀附在他的肩头任由他探索,抿唇咽下含糊的娇吟。
那种感觉特别真实,真实到就像真实发生过一般。
以至于醒来时,他喘着粗气,看着濡湿的被褥和起伏的昂扬,面色一点点阴沉下去。
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徐淑敏同他的亲生妹妹又有什么区别,他是怎么能够放纵自己在睡梦中,将她当成一个真正的女子一般,按在床榻上一遍又一遍地亵渎。
可是生理反应又是那样的真实。
手臂覆住眼睛,他将手放下去时,原本白皙的脸颊逐渐染上情愫的绯红。
他后来更加频繁地梦到徐淑敏,各式各样的场景里,床榻旁、铜镜前、窗户后……
她总是会红着脸,用仰慕而又羞涩的眼神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梦见的次数太多,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她被泪水浸湿的睫羽,泛着红晕的脸颊和张开时轻声哼哼的红唇。
他总是在梦里沉沦,又在清醒之后不断地自我唾弃。
后来他便有意无意地忽略她的消息。
只知道她快速成亲,而后又有了一个女儿,同自己的夫君琴瑟和鸣,成为京城中的一段佳话。
守孝三年之后,他进京城赶考,进了二甲,照理说可以留在翰林院。
可要是留在翰林院,没有贵人相助,升迁便不是一件容易事。他自请去了外放,从边远县城的县丞做起,想要谋一谋他的出路。
在离开京城之前,他特意去见了一眼徐淑敏。
她已经挽了妇人的发髻,衣着华贵,装扮精致,比姑孰任意一家的女眷都要高贵美丽,这便是用金钱和权势浇灌出来的美丽。她的身边跟着她的夫君,听说是怀远侯府的次子,相貌清俊,文质彬彬,听说在翰林院也小有才气。
她的夫君正抱着一个粉色的糯米团子,小心翼翼地给糯米团子喂栗子糖。
女子轻轻地拍了拍男人的手臂,表情嗔怪,似乎在说不应该要给孩子吃糖。
他离得很远,并没有听清两个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不过两个人恩爱登对的样子倒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缓慢地放在车帘之后,他伸手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出现原本不该有的剧痛,痛得他都直不起身来。
他最后同车夫说“走吧”。
之后的十几年里,他很少再听到她的消息。再回到京城时,甚至开始有点儿恍惚。
他总觉得她还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可这么些年,他们也不曾有过联系,冷淡到同陌生人也没有任何差别。
才见到初初时,他愣在当场,有好几个瞬间他都想到了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
不过初初要比她更明媚阳光。
让他觉得,她若是一开始就生活在徐家,就该要长成初初那个样子。
从初初这里,他听说了她这些年与他设想中背道而驰的人生。
她的夫君养了外室,用她没有传承的子嗣对她反复磋磨,她怀着愧疚对怀远侯府的每个人奉承讨好,即使出现毒杀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她依旧想要原谅男人。
他尚且还么有在这些冲击中回过神,就见到了随后赶来的她。
她瘦了很多,脸上没有一点点血色,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多走几步路就会直接摔倒。见到他时,她的表情空白了很长时间之后出现明显的畏惧,含泪的双眸望着他,生疏地叫了一声。
“哥哥。”
这久违的声音瞬间将他拉回到过去的时光里,让他想起那个跟在自己身后乖巧听话的小女孩,紧接着怒火直接涌上头顶。
他很想去徐家问问,他亲手送到徐家的孩子,怎么在徐家的眼皮子底下被磋磨成这样。
他更想要问问徐应淮,从他这里吃了这么多人脉关系的好处,就是这样对待他的妹妹?
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过得糟糕,但是她不可以。
既然错了,他就努力帮她修正回来。
之后,他便疏通关系,帮她同江仲望和离,帮她要回了属于自己的嫁妆。
故交知道他的动作,好意过来提点了两句。“你才到京城来,且收敛着动作吧。怀远侯府这些年虽然没落,但是有两门好姻亲。现下你根基未稳,何苦掺和到别人的家务事中。”
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的举动不理智。
可是怎么办,如果他不拉她一把,她要怎么去自救呢?
他原本就是他的兄长,他该要为她的人生负责。
和离之后的徐淑敏状态好很多,跟在女儿身边,算是暂时安稳下来。他去看过几次,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来自于她的抗拒。
他那时候以为,到底两个人分别这么多年,感情最后还是生疏了。
所以在自己病中,再次见到她的身影时,他是震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