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之后,贱内就生了一场病。当时我们身上的银钱不多,守卫坐地起价把药材钱提得很高,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去附近寻摸点草药。”
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下,见两人齐齐看过来,他吞了口水继续道:“我好像发现了一处矿坑。”
“矿坑?”
“嗯,应该是火硝石矿。”江叔名幽幽地补充了一句,“现在还有人在开采。”
徐宴礼的脸色骤变,茶几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在什么地方。”
“离这差不多四五里路,地方很隐蔽,要不是为了找草药,我也不会走这么远的路。”
“烦请江叔带个路,让莫云跟着走一趟。”
江叔名上了马车也是为了这一遭,当即就点头答应下来,趁着现在天黑没有人会注意到,于是就偷偷下了马车,带着莫云一起离开。
等人离开之后,徐宴礼又立即派人去通知裴延年,让他带着人到临泉走一趟。
临泉并没有正在开发的矿坑,若是江叔名所说无误,那就是同前朝旧党有关。那可是火硝石矿,同硫磺混合在一起就能够制造出简易的火药。
若是这处矿坑开采没多久那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要是开采过一段时间,他都不敢想象青州会有多大的祸乱。
徐宴礼靠在车壁上,脑海中飞快地回忆临泉的地形地貌和火药有关的事宜,若是火硝石矿进行开采的话,怎么才能在最大程度上隐瞒州县的一众官员。
可想得越多,他的脸色就越加凝重。
江新月的脸色比他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显然也想到了火药这一点。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沉默地等着莫云和江叔名的归来。一直等到下半夜,两个人才带回来一个沉重的消息。
江叔名确实没说谎,此处往前西南角的方向存在一处火硝石矿。莫云在矿区周围绕了一圈,发现有人巡逻看守便没再进去细探。不过根据车辙留下印记的深浅程度,依旧能够判断出此处的硝石矿已经开采过相当长的时间。
而这么长的时间,临泉乃至青州的上下官员无一人发现?
徐宴礼差点都被气笑了。
“此事有点棘手,我和裴延年怕是要在这边呆上几日。等他到了之后,先安排人送你回去。”
江新月知道接下来的事自己不便参与,点头之后,看了眼三叔不停递过来的眼神,问道:“那他们怎么办?”
江叔名肩膀往下又塌了些,耳朵竖得笔直却假装不在意道:“我们没什么关系,处理矿石场才是要事。”
话虽然这么说,徐宴礼没有当真,说道:“你们入了罪籍,罪籍的文书还在临泉,就算是我也一时半会没办法调动。倒是可以等镇国公到,让他以军务为由将你们提审至嘉应。等事情解决,将你发现罪党踪迹上书给朝廷,戴罪立功怎么都能够脱除罪籍。”
“不过,还得辛苦你走几趟,帮我们引引路。”
青州的夜晚特别冷,江叔名的心中却像是揣了一颗火球,眼中迸发出火热的光。“当然可以。”
他又干笑了两声。“不过我一个人带路就可以,这……嘿嘿……”
江新月听懂他的意思,允诺:“婶婶他们就先跟着我回嘉应城,先收拾好住的地方,到时候三叔回来也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那多不好意思啊。”江叔名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的笑意怎么都遮挡不住,“我让他们先收拾收拾东西。”
江新月点头,随后便等着江家的人过来。
其实说是收拾东西,也就是把自己的衣裳带上。很快,范氏就背着一个小包裹带着两个女儿过来了。江永言原本也要来,听说自己的爹要跟着去矿场,便主动留下来说是帮忙,旁人怎么劝都不听。
江叔名骂他不知道享福,出门时候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青翠上前要接过她的包袱,扶着她上车。
范氏不自在地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我们就不上车了,到时候跟着一起走就是。”
“为什么?这路还挺远的。”江新月推开车门时正好听到这么一句话,想了想也从马车下来,“您要是想走路透透气,等到了嘉应城怎么走都行。现在也很晚了,外面冷,回头别着凉了。”
青翠将范氏的包裹取下挂在手臂上,同样劝说:“是啊,这天可冷着。奴婢才来青州,人都快要被冻傻了。您同两位姑娘上车吧,想透气明日奴婢陪着您去嘉应城逛逛。”
范氏架不住人劝说,这么一直僵着反倒是显得不知好歹,也就同意了。
四个人坐在车里其实也尴尬,没什么能聊的。后半夜江新月实在有点撑不住,就趴在软枕上眯了一会。等她睡着之后,范氏母女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彼此对视一眼。
觉得丢脸吗?毕竟曾经都是差不多的地位,如今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是以前,范氏都要酸得咬手绢,可生活的磨难早就将她那点子傲气磨得丝毫不剩。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用气音说:“到我的肩上趴一会。”
江明蓁年纪小,有点熬不住,便靠在娘亲的怀里。
江明珠轻轻摇头,靠在车壁里静静打量着周围的物件。
她出身侯府,早些年见过也用过不少好东西。眼前的这辆马车远远算不上奢华,所有尖角的地方都用花花绿绿的棉布包裹住,甚至称得上一声俗气。可就是这样的东西,也是如今的她可望不可即的。
她小心地摸了摸坐着的软垫,上面的兔毛甚至要比她的手还要细腻几分。
安静的车厢内,只能听见外面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声,很快就连交谈声都消下去,周围只剩下一片寂静。
在寂静声中,江明珠的目光从那张兔毛坐垫上,转移到对面年轻女子的浓艳脸上,渐渐出神。
就在这时,车壁很快响起敲窗声。
那声音很轻,猛然将她从游离的神思中拉回来。惊恐不定之际,面前的车窗就被人推开,一张冷峻的脸便跃入眼帘。
男人见到她之后,脸上带着错愕,动作极快地将车窗合上,声音极低地说了声。“抱歉。”
他顿了顿,又说:“新月也在车上吗?麻烦帮忙叫一下她。”
江明珠垂下眼帘,推了推还在睡梦中的江新月。
江新月醒来时脑袋还有点晕晕的,问道:“怎么了?”
她顺着江明珠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就听见裴延年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新月眼睛明亮起来,提着裙摆便要往下走。
借着并没有关得很严实的车门,江明珠见到娇俏的姑娘丝毫不畏惧地踏空,被身形高大的男人牢牢地抱在怀中。
两人是如此地登对。
江明珠轻轻别开脸,将视线转移走,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也就只剩下叹息。
——
江新月同裴延年说了几句话,主要是他这几日留在临泉府里的安排。两个人总共也没有说几句话,就拨了一小支人护送他们先回去。
一行人直至天明才到嘉应城。
江新月让范氏母女三人先住在裴琦月之前住过一晚的屋子,让青翡给她们送去干净的衣服,让她们洗漱之后换身干净的衣服之后,就好好睡一觉。
她倒是也困,但是也来不及睡,让青翡去隔壁走一趟叫来徐家的管事,询问有没有渠道能从外面收购一批粮食送过来。
眼下发现火硝石矿,让她心里开始不踏实,总觉得两边的斗争要一触即发。
倘若真的打起来,嘉应城的粮价势必上涨。要是像京城疫病那波,有人再趁机屯粮涨价,城内自己就先乱起来。
谈完事之后,马嬷嬷送徐府的管事出去,回头就看见女子坐在圆凳上发呆。
她长得好看,哪怕在马车里熬了一晚上,脸上也瞧不出丝毫的憔悴,肌肤在阳光呈现着淡淡的粉色。可她的眼神又是那样的迷茫,也没有精神气,像是走到了分叉路口,不知道该选哪一条路又该有什么样的后果。
“夫人?”
江新月快速眨了眨眼,打起精神朝着徐嬷嬷看过去。“怎么了?”
“您看起来面色不大好。”
“应该是没休息好。”江新月回答,转而问:“两个孩子呢?有没有闹人?”
“昨晚没见到你,一直不肯睡,熬到了半夜才被哄睡着,现在还没醒呢。”
江新月站起身,朝外面走去。“那我过去看看。”
两个小家伙并排睡着,粉嘟嘟的小手捏成拳头,举过肩头做投降状。要是不仔细看的话,真要以为是裹在包被里的两颗糯米圆子,软萌到没有一点杀伤力。
就是这两颗话都不会说的糯米圆子,跟着她一路从京城赶到嘉应,连大人都状况百出,他们却没给她添过一点麻烦。
昭昭整日抱着自己的小木剑,明行要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风景,偶尔两个人也会掐架,可大人一转身两个小不点就和好了。当两个软乎乎的团子爬进她怀里时,好像这一路上所有的艰辛都被直接磨平。
裴延年虽然没直接说明,但是对他们的到来也很高兴。每次回来之后,就一定会过来看看孩子。
起初两个孩子见到他都扭头将自己的脸藏进嬷嬷的怀里,后来接触得多了,昭昭提着自己的小木剑戳了戳他的肩膀后很快又躲开,见他没有发火才“大发慈悲”地给了他一个好脸色,却仍旧不肯让他抱着。
他便将一旁的明行捞进怀里。
明行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转头看了一圈周围人的淡定的表情,也就靠在人的怀里不动了。
怎么能不爱呢?
两个从前没有家的人,在这个陌生的城池里,有了对家的眷恋。
她看着两个孩子,心都酸软成一片。
122 裴延年,我讨厌你。
青州的局势紧张起来, 两日之后,采买的婆子回来后夸张地说:“听说前头的武安县已经打起来了,那些胡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突然骑着马, 杀进武安县洗劫了一支队伍, 之后便和城内的武备军打起来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打到我们这里。”
“听谁说的?”
“都在这么传, 你们没瞧见, 街上的人都乱成一锅粥了,正在抢粮食呢。”
青翡听到又问了婆子两句, 将听来的消息说给自家夫人听, 脸上也多了几分着急:“真的会打到这边来吗?”
江新月心里也没底。
皇上最近的动作频繁,每隔几日便会有京城的消息加急传递过来。听说庆阳帝生了病, 却仍旧服用丹药, 以至于脾气变得难以捉摸, 已经斩杀了好几位触犯天颜的大臣,使得整个前朝风声鹤唳, 不知道明日又是谁的脑袋被扔在地上。
唯一在皇上身边混得风生水起的,便是经常出入宫中的裴策洲。
她若是叛军,不抓住这个机会乘机起事事都说不过去。
裴延年和徐宴礼都在临泉还没回来, 也不知道矿场是什么情况。
“府里屯的菜是不是够吃?要是够吃的话就不要让他们出去, 等国公爷和徐大人回来再看看是什么情况。”
青翡立即应声,出去安排。
其实说是要发生战事, 府内却没有多少下人会觉得紧张。裴家的护卫大多数都上过战场, 对这种冲突见怪不怪。至于丫鬟和婆子,来青州之前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京城,对战事也就只有个表面印象, 实际上压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范氏和江明珠、江明蓁两姐妹经历了一路的颠沛流离才平安到达青州,听说了要打仗的消息之后抢急忙慌地找过来。“真的要打起来了?”
“这谁知道呢?不过你也不用太着急,就算是打起来,总不能打到城内。最多就是物资紧张了点,实在不行还可以走。”江新月抱着小昭昭,耐心地解释。
小昭昭看到屋内来了三个陌生人,吭哧吭哧爬下娘亲的怀抱,找到自己的小木剑之后又爬回去,对准范氏戳戳戳,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叫着,像是在问“你们是谁”。
范氏浑身僵硬,不敢动弹,愣生生地被戳了几下。
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