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很想说“我没有不喜欢你”,可在梦境当中,她越是着急那句话就越难说出口,最后醒过来。
外面一片漆黑,徐老夫人也已经睡下。
她捂着不停跳动的心口,感受着眼尾的潮湿,在寂静中将梦中没说出口的话轻声说出来:“我是喜欢你的。”
她其实更想站在裴延年的面前,将这句话亲自说给他听。
第118章
118
江新月第二日早上起了个早, 要赶去同顾君珩汇合。
原先她对行程无所谓,可经过昨晚的梦境之后,她就特别想要和裴延年见上一面。
徐家的人知道她要离开, 也都出来送她,还给她准备了几车的礼物, 其中有一部分是带给徐宴礼的。
徐淑敏其实早就知道要和孩子分开, 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等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她还是舍不得, 早上开始就抱着小昭昭不撒手, 在自以为没人知道的时候抹了抹眼泪。
小昭昭和江新月小时候特别像, 机敏活泛, 不管和谁在一起都是乐呵呵的。
她每每看到昭昭, 总会想起小时候那个软软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儿。
江新月看着她泛红的眼眶, 提议道:“要不你跟着我一起去嘉应城吧,也能帮我带带孩子。”
徐淑敏这次却格外坚持,将孩子交给严嬷嬷:“不了, 我想留在渭南。”
她这一辈子都在不停地依靠别人中度过, 她也想要试试, 自己一个人生活是什么样子。
比徐淑敏心情更复杂的,还是卢氏。
其实在徐宴礼坚持要去嘉应城时, 她就有点后悔。要是当初她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两人是不是已经成亲,现在她已经是儿孙环绕膝下。
这份后悔随着从京城到渭南的这一路,不停上涨。
她当初不同意两个人婚事的原因,倒不是说初初这孩子有什么缺点, 而是徐淑敏和江仲望这对父母纯粹就是拖累。
而现在徐淑敏和离之后整个人变得清醒,江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家庭门第对于江新月来说已经不是拖累,自己所拥有的能力就更加凸显出来。
这一路上她带着两个孩子,都能够将行程安排妥当,还能时不时关照徐家这边的情况,已经相当了不起。
徐家现在的情况,正是需要一位能陪着徐宴礼经历风雨的人。
卢氏后悔的情绪到达了顶峰,看着人离开后心情都没能恢复过来。
徐应淮作为她的枕边人,同她几十年夫妻自然看出来她在想些什么,叹气道:“别看了,她现在日子过得很舒心。”
“我又没做什么,想想还不成吗。”
“看你那懊悔的样子,淑敏还在呢,被看见了多不好。”
卢氏瞪着他,突然问了一句:“难道你就没有后悔过?”
徐应淮双手背在身后。
他从辞官之后,为了低调将自己的衣食住行都换了,如今就穿着一身最为普通的灰褐色绵绸长衫,长衫上也只有家中女工绣的几丛墨竹,低调得可以。
他原本就偏瘦,这些天来头上增添了许多白发,整个人看上干干巴巴。
后悔吗?或许是的。
可要是再来一次的话,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瞥了一眼正在抹眼泪的徐淑敏,率先转过身,同卢氏说:“没什么用处的事,我就不想了。”
——
江新月赶了很久很久的路。
也就是跟着押送粮草军队,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的风险。
不过她总算是知道边境的苦寒是什么意思,那并不是游记书中薄薄的几张纸,而是越走越加稀少的房屋,是逐渐褪去甚至消失不见绿色,是起风时突然扬起的尘土,是热的要命要脱下却又在晚上紧紧裹住的棉衣。
一项身体健康的两个孩子也生了场病,发起热。
小昭昭和小明行生病之后就本能地要找娘亲,江新月只能轮流抱着两个孩子。可当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另一个孩子泪眼汪汪地窝在嬷嬷怀里朝着她看时,她的心就像是被刀片割过一般疼,恨不得自己能长出四条胳膊来。
也就只有在这时候,她才有点后悔坚持到嘉应城来。
幸好裴琦月听说两个孩子生病之后,就主动过来帮忙,处理一些琐事也顺便帮忙照看两个小豆丁。
从她无意当中用小昭昭的木剑挽了一个不算标准的剑花时,小昭昭的眼睛瞬间瞪圆,吭哧吭哧爬到裴琦月的身边摸了摸小木剑。她提着小木剑上上下下戳,也没有达到自己见过的效果,便仰着红彤彤的圆脸,提着小木剑对裴琦月咿呀咿呀地叫起来。
裴琦月就抓着她软乎乎的手臂,带着她玩小木剑。
小明行看着姐姐玩了一会,又不感兴趣地转过头,窝在娘亲的怀里睡觉。
到了青州地界时,江新月问过来搭伙的顾君珩,“还有多久能到嘉应城?”
顾君珩回头瞄了一眼官道的方向,顺手用汤勺捞了一汤勺满满的料放进裴琦月的碗里,应了声,“大概还需要三日。”
他说完就低头开始往嘴里扒饭,恨不得将鸡骨头都直接嚼碎咽下去,心里絮絮叨叨地骂着。
这地方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越往青州走,就越贫寒,属于是拿着银子都买不到东西的,吃的方面更是一言难尽。也就是江新月带的东西多,又花了三倍的价钱让人从农户换了两只母鸡过来,现在才有机会解解馋。
谁能想到他一个侯府的公子,沦落到被一碗鸡汤感动到要掉眼泪的程度。
他喝了一碗就放下碗筷,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逗小明行玩,不抬头地问:“你们两个人真的准备留下来?要是反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我回去的时候还能将你们捎带上。”
“我看上去不像是能久呆的样子?”
“啧,反正我是呆不下去。”顾君珩顺手在旁边扯下一根茅草,叼在嘴里咀嚼了两下,漫不经心地看向没说话的裴琦月,“你呢?见了边关也不回去。”
裴琦月:“不回去。”
顾君珩又“啧”了声,将口中的茅草吐出来,“感情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回去,那完了,回头别遇到裴二夫人,不然我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他上半身前倾,撑着膝盖站起来,看向远处的落日。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长,看上去有点单薄,回头时他又不大正经地调笑,“算了,谁叫我这么心善呢。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我们争取能快点到嘉应城。”
顾君珩说要争取快点到嘉应城,就真的不带有水分。
第二日他们清早就开始出发。
随着嘉应城的距离越来越近,江新月心情就逐渐变得焦灼,时不时推开车窗朝着外面看。
这大半年,她同裴延年虽然有书信往来,但是两地路途遥远,拢共也没有几封书信。而且裴延年原本就不是喜欢抱怨的性格,在他的书信中,只提过一次嘉应城的冬日很冷,其余的都是日常的琐碎。
他提到这边的酒都是烈酒,他不大喜欢但是夜里也会喝两口驱寒。他去底下县城时,还看见了骆驼,那骆驼被店家养得很顺,还知道前肢触地整个身体弯下来,方便人坐上去。就是他们带过去的马才见到这种生物,集体发了狂好一会才控制住。
他还说这边的落日很美,要是你过来的话一定会很喜欢。
这都不大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她盯着书信最后的两句盯了好半天,都快要怀疑是旁人捉刀代笔。
真是大骗子!
她盯着不远处的落日和已经能看见轮廓的嘉应城,失望的想,她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嘉应城的落日同京城的落日有什么区别。
就在她即将要将车窗关上时,视线的尽头出现一团黑影。
那团黑影快速移动逼近,逐渐放大,才发现是一支从嘉应城出来的小队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顾君珩勒紧手中的缰绳,上半身挺直,脸上也没了笑意紧紧地盯着面前出现的小队,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在腰间佩剑。
前方探查的士兵立即回来禀告。“来人是裴将军。”
“我还当是谁呢。”顾君珩松了右手,侧过身往后看时,就看到女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马车前,目光一直落在朝着这边逼近的小队上。
他看得眼热,怎么自己就没遇上个全心全意等着自己的小娘子。
在裴延年赶到时,他故意拖延了时间,假惺惺地问道:“没想到我们两个人的交情已经这么深刻,就剩这么半步路,还特意赶过来接我?”
裴延年喘了口气,斜睨人一眼,“什么毛病,赶路累坏了脑子?”
“怎么说话呢,我可是将你家眷平平安安带到嘉应城,就不能听你两句好话?”顾君珩一拳砸在他的肩膀上,“要是这样的话,你也别回去了,干脆跟着我一起回军营,把这批东西交接完,我好立即回京城喝我的酒去。”
“什么德行。”裴延年笑着骂了声,拍了拍他肩膀,“成了,算我欠你个人情。要是喝酒的话,嘉应城也有酒,晚上到我这边来,酒水管够。”
“这可是你说的。”顾君珩倒不至于真的没眼力劲到这种程度,收紧了缰绳调转马头,“我先去一趟军营,过两日再找你将接风酒和送行酒一起喝了。”
“这回多谢了。”裴延年点头,紧接着就往队伍的后方赶去,视线始终盯着前方一道女子的身影。
江新月呆愣愣地站着,有点别扭得不知所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在自己的视线中不断放大,再放大。
裴延年是从军营中出来的,身上还穿着军甲,原本挺阔的身形在泛着冷光的军甲加持下,更是气势逼人。骑着骏马在夕阳下疾驰而来时,与这辽阔的荒原和一眼望不到边的队伍划分开,带着苍劲而磅礴的气势,同她往常见过的男人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若说她平日见到的裴延年只是不怒自威,如同一柄利器让人畏怯尊敬,但是这柄利器是没开过刃。而此时折柄利剑已经完全开刃饮血,是制霸荒原的雄鹰,浑身涌动着暴戾的因子。
她的双脚都像是被定在车板上,甚至都开始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换了个芯子,完全是自己陌生的样子。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按照她这个体格子,怕是还没有跑两步就直接被抓回来,一拳就能够送她去见江家的祖宗。
“在想什么呢?”裴延年见她长时间不说话,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这看上去更像是要动手。
她紧张到紧闭了双眼,双肩耸立。
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想象中要落下来的拳头。
她睁开一只眼,就对上男人无奈的视线。
马儿在原地来回踏步,他的随着晃动但是上身一直保持着挺立的姿势,没好气地说:“我什么时候对你动过手。”
“误会……呵呵,你……你怎么变得……”
裴延年挑眉,等着她后面的话。
就看见原本平静车帘被掀开,先是钻出一个小脑袋,很快小脑袋的下面又冒出容貌相似的另一颗脑袋,两张相似的脸困惑地盯着面前的人,很快惊恐地将脑袋缩了回去。
江新月表情更加无辜,看吧,并不是她一个人觉得害怕。
裴延年被这母子三人都快要气笑了,他似笑非笑地睨了女子一眼:“先回去吧,等回去再说。”
江新月也觉得这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正准备回到马车上时,男人的手就朝着她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