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你还不睡吗?”
“嗯?等一会,暂时还睡不着,怎么了?”裴延年见她沉默,以为她想要什么但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补充道,“正好现在我没事,你要是想要什么的话,我去拿。”
江新月眨了眨眼,犹犹豫豫最后鼓足勇气,“那你能不能不要扇风了,凉风一阵阵的,还挺吓人的。”
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男人的呼吸停顿了一刻之后变得粗重,然后自己的脸颊被重重捏了下。
“不识好人心。”
“我说的是实话,你怎么还着急起来了。”江新月用力拍开他的手,往床的里侧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躺下睡一会吧,天还挺凉快的,用不着扇风。”
裴延年没说话,探手在她的脖颈间摸了摸,确定没有汗之后,才躺到她身边的位置。
江新月一向睡眠很好,可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全然没了睡意。
人一闲着就会多想,她用胳膊推了推身边的男人,问道:“你说江仲望到底会藏在什么地方?”
“总之不会出京城,卢家也一直有人盯着。”
江新月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江仲望费劲心思从自己的夫人这边弄钱,去养卢苏氏和卢苏氏的三个孩子,为了给三个孩子拔高身份,又算计想要害了她的性命。可卢苏氏在得知怀远侯府出事的一瞬间,就立即收拾了行李,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要同自己的夫君卢正德离开京城。
被拦下来时,卢苏氏瞬间变了脸色,痛斥江家污人清白。
“我同夫君相互扶持,恩爱多年,怎么会背着夫君同此等罪人有来往。”
“什么孩子是江家的后?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卢正德缩在自己的夫人身后不出声,最后一家人还是被拦了下来,被勒令近期不准离开京城。
“我还真的挺想知道,卢苏氏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江仲望的。卢正德这些年位置压根就没有动多少,要是为了升职,至于下这么大的血本?”她越想越觉得借种的事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问道:“你说能不能找个大夫看看卢正德到底是不是先天不足。”
“也行,明日我让问山去处理。”
江新月沉默了一瞬,而后慢吞吞地说:“估计明日不太行。”
“嗯?”
裴延年正准备问问缘由时,就感自己的手臂猛得被人抓住,小妻子的声音都在发抖。
“裴延年,我好像要生产了。”
裴延年猛得坐了起来。
第105章
105
江新月是在夜间发动的, 不一会主院的灯盏就全都亮了起来。
马嬷嬷利索地带着产婆进来,看了看情况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还要点时间, 先让厨房那边准备吃的,最好是禁得住饿的。”
说完之后, 她就坐到了脚踏木上, 头朝着年轻妇人身边靠过去,“夫人, 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趁着这个时候吃点, 不然坐月子清汤寡水又要忌口很长一段时间。”
“啊?”江新月被问得发懵。
她浑身紧绷, 死死握紧的拳头中都已经攥出了冷汗, 紧张到本能地觉得干呕。
这时候不应该是她要躺在床上疼得哭天抢地, 再糟糕一点就要考虑保大保小的问题, 怎么要考虑自己吃点什么。
看出她心中的猜想,马嬷嬷用蒸过的帕子替她擦了擦汗,温温柔柔地解释:“没那么快, 估摸还有几个时辰, 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生产。要我说的话, 你这发动的时机正合适,生产怎么都会是白天, 光线好不用摸黑, 肯定会顺顺利利。”
“真的吗?”
“难不成我还能骗你?”马嬷嬷嗔笑道,“你就是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陈大夫的医术,他说你没有问题就一定没有问题。”
这说得也是。
先前就听嬷嬷们说过, 女子生产确实像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但也有那么小部分身体素质好的,生起来特别快, 在鬼门关咣当一下子就立马回来了。
直到现在,她还存着侥幸的心理,所有人都说她这一胎养得好,说不定她就是那个底子好的呢。
这么想着,原本绷得紧紧的神经松懈下来,紧攥着的手慢慢松开,没最开始那么紧张。她吃了点东西,产婆看了看情况,提议说起来适当地走动,加快产程。
可她已经能感觉到身下一阵一阵涌来的疼痛,起身都很难。
最后还是裴延年将她抱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带着她在屋子里转悠。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吃点儿东西,差不多就站起来继续走动。
肚子上的阵痛越来越明显,并且频繁起来。
屋子里格外沉闷,人多之后气息都开始变得浑浊。眼看着外面的天从沉沉一片墨色逐渐开始变亮时,所有人的精神都变得紧绷,齐齐地看向了女子的腹部。
而江新月全然没有注意到,因为她太疼了。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伸到肚子里,然后一点点搅动,拖着里面的东西往外拔,以致于每一根神经都在突突跳动。
当推开窗户,清新冷凝的山间晨雾扑进来的那一刻,她打了个哆嗦,眼泪“哐当哐当”往下砸,开始崩溃:“我不想生了。”
产婆被这句话吓得心惊肉跳,立即上前去检查情况。
“夫人可千万不要说这种话,生出来就好了,这马上都要结束了,可不能说这种丧气话。国公爷,您先将她抱到床上,应该差不多了。”
裴延年立即将人打横,将人抱了过去。
屋内所有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几位产婆都在京城中小有名气的,经验丰富,且几个人提前很长一段时间就住进镇国公府了解夫人的情况,要怎么做先前都商量好过。
等其中一位产婆哄着国公夫人喝下一碗加了许多糖的甜汤之后,见仍旧在旁边等着的镇国公,眼皮跳了跳,朝着马嬷嬷的方向瞄了一眼。
马嬷嬷会意,走上前说:“国公爷,屋内血腥气重,您可以先去外面等着。”
“无碍,我不在意这些,你们当好差就是。”
听到消息赶过来的徐淑敏也听到了这句话,跟着点了点头,“是啊,你在这里不方便,免得冲撞了。”
两个人年岁在这里,见过的事情多了,这么说还真的为了江新月想。
妇人生产原本就是在鬼门关过一糟,大片大片的血腥中面目都变得狰狞。
感情甜蜜时,也有夫君陪产的。可男子在经过陪产之后,见到自己夫人撕心裂肺的模样,便不再踏足夫人的房中半步。有些不讲理的,还把日后种种不如意怪罪到当初生产被冲撞上。
徐淑敏见他没应声,笃定道:“你先去外面等着,屋内有我在,你可以放心。”
她觉得没有比她更适合待在屋内,小姑娘豆丁大时,生了病含含糊糊只要她在身边陪着,哪里还能有比母女更为紧密的联系。
只是这一次,她彻底想错了。
江新月咬着怀里抱着的软枕,听到他们说留下不留下的问题,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忍着疼说:“就让他留下吧。”
她什么糟糕样子裴延年没见过,还在意这点。
而且,她希望裴三在场。纵然裴三有许许多多的缺点,但是她就笃信只要他在,就一定不会让自己出事。
裴延年一锤定音, “没事,我留下来,你们继续做自己的事。”
见两个人这么笃定,其他人也不好多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而江新月感觉到身体的疼痛更加剧烈。
要是她有点儿力气的话,一定要跳起来同每位同她说生产不怎么疼的人掐架,都是什么骗人的鬼话。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像是被打碎再重新组合,疼到后来连产婆在自己的肚子上按压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只能死死地抓住身边的东西。
疼到后来她都有点崩溃,“我不想生了,为什么不是你生。”
“下次,下次我生成吗?”裴延年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什么要求都答应下来。
旁边的人想笑又不好笑出来。
而完全笑不出来的只有徐淑敏一个人。
她站在不算靠前的位置,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紧紧地握住另一个人的手,那种全身心的亲昵和信任是丝毫做不得假。她连上前加油鼓劲的位置都没有,更不用屋内下人和产婆都已经调教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旁人插把手都觉得是多余。
可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作为长辈,她该是安排好一切成为女儿靠山的人。
怎么一切都变了呢。
听着小姑娘隐忍的哭喊声,她的心口泛起细密的疼,连脑袋都疼。
终于在旭日冉冉升起时,清脆的啼哭声在屋内响起。
江新月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马嬷嬷立马坐到身边来,声音大到震耳朵。
“夫人,这时候可千万别松气,还有一个呢。”
听了这话,江新月恨不得直接昏死过去。可死也死不了,在腹部又一阵坠痛时,她眼前一黑最后彻底昏过去。
——
江新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入眼一片漆黑,就连院子里都没有点灯,极致的黑暗当中,整个世界都非常安静,除了虫鸟偶尔的鸣声,就听不见其他的杂音。
这种安静让她都开始恍惚,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躺在床上。
可身体传来的阵阵疼痛,又将她的神思拉回来,生产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而就在这时候,感觉到自己的手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吓得她浑身一个哆嗦,开口问:“谁?”
开口的声音嘶哑难听,喉咙开始烟熏火燎地疼。
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床头的灯盏亮了起来,她才看见一直坐在床边脚踏木上的男人。
裴延年穿得仍旧是昨夜的那一身衣服,经过一整日衣服发皱,胸前还有斑斑点点的污渍,整个人沧桑地像是在清水镇杀了十天的野猪。
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地方,偌大的空间就成了方寸之地,好像在一瞬间就回到了清水镇的小院,回到了她才被裴延年救回去的时候。
那时候的裴延年冷冰冰的,周遭压着一股蛮横的匪气,对于她这个捡回来的病患也没多少耐心,给药给粮食,只要饿不死就行。
可此刻的男人弯着腰,原本凌厉的眸子里全都是红血色,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喝水,等喝完之后再用帕子擦去水珠。全程动作流畅,一点都看不出当初给她喂粥都像是要举着碗将她砸死的模样。
江新月润了润嗓子,觉得舒服之后才开口问:“我睡了多久?”
“一整日了,要是再不醒,就要找陈大夫看看。”
“怎么不见其他人,只有你一个人在?还有孩子呢?”
裴延年回答道:“孩子挺好的,奶嬷嬷在照顾,岳母不放心就帮忙过去照看。原本都在院子里,人太多进进出出挺吵的,我就让他们搬到隔壁的院子里。等过几日,你身体硬实一点之后,再让他们搬回来,你就不用担心。”
“已经给家里都送过信了,他们都让人送了东西过来,但是太晚了要等明日再过来看你。”
“陈大夫说,你这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最好是坐双月子。”
裴延年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此刻却絮絮叨叨念着。其实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一天,他自己的脑子也混沌着,脑海中总是出现小妻子几近没有呼吸地晕倒在产床上。
她的身下是大片大片鲜红的血,中间夹杂着羊水的腥躁味,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泛着不正常的白色。
众人欢庆祝贺声中,他从心底生出恐慌来,就好像那个娇娇软软贴在他身边的小妻子成了一只美丽的风筝,仅靠着一根细弱游丝的线勉强将她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