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昌平同她这么多年夫妻,自然是有感情的,一颗心紧揪着,连忙放下药碗俯身将她抱在怀中,“都是我不好,黎黎,你要怎么罚我都成。”
说着,他就拉着江琳琅的手往自己的脸上甩,“你打我吧,打我心里就能够好受点。”
江琳琅拉扯着自己的手,碰到两巴掌之后哭出声音来,双臂扶上男人的肩膀,“永平,我好疼。”
“哪里疼。”
“我心疼。”
熊昌平才做错了事,愧疚之心到达顶峰,听她这么说恨不得将自己的真心掏出来给她,低声哄了起来。“黎黎不疼了,日后后院之事你说了算好不好,都交给你好不好。”
夫妻两温情脉脉,等到熊昌平离开之后,江琳琅的哭声才停止。
杨氏一直等在屋外,见女婿离开之后才忙不迭进入屋内,对上的就是女儿清清冷冷的一张脸。杨氏讪笑两声,也不敢上前了,温柔地问:“觉得怎么样了。”
“托您的福,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还好好的。”江琳琅摸上自己的小腹,眼帘垂下语气不明道,“毕竟成亲多年,我就得了这么一个指望,怎么说都要好好护着,您说是吧。”
杨氏不说话了。
江琳琅也不着急开口,情况已经是现在的情况,怎么都轮不到她着急。
果然,杨氏在沉默片刻之后,又焦虑起来,最后看向仿佛看破大是大非一般的大女儿,硬着头皮问:“琳琅,琳昭你准备怎么办。”
“自然是嫁人。”
“这怎么能成!”杨氏反驳,“这么多人都瞧见昌平同她在一起,消息传开之后要怎么订婚。”
“那就嫁到外地去,消息不会传出去。”
杨氏也反对,“外地偏远,日后想见上一面都难。”
江琳琅慢慢转过头,通红的双眼幽幽地盯上杨氏,目光的如同刻刀般要在她脸上刮下一层肉来。
直到杨氏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不自在地转过头去,她才冷笑一声,“所以最好是熊昌平纳妾是吧。”
“我……好像就……”杨氏吞吞吐吐,拍了一下自己大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妹妹这个人你还不清楚吗,她自小就同你亲近。先前你不是说昌平什么都好,就是后宅不清净,不知道什么时候闹出庶子庶女来让你束手束脚。你妹妹进了熊家,正好也能帮帮你。日后你们姐妹两相互扶持……”
“你以为我是二婶吗?”
“什么?”
江琳琅冷笑,“您收收您的那些算计,熊昌平没能反应过来,你以为我是糊涂的?你要是真的为了我好,就会把留给哥哥们的银子铺子全给我,而不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打我的脸。”
“你要是真的觉得姐姐妹妹这么好,怎么当初不把自家的姐妹带进来做姨娘。”
“江琳琅!”杨氏白了脸,“你这是什么话。”
“自然是让我舒心的好话,”江琳琅气火攻心,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刀子割在自己身上觉得疼了!那你知道今日我看见我的亲妹妹和我的夫君搅和在一起,我什么感受!”
“还想让她做妾,做什么妾。我能容忍她嫁到外地去,都是我的宰相肚量!”
江琳琅乜了杨氏一眼,“你之前一直瞧不起二婶,可新月的名声就算再差,都没想过让新月做妾。您倒是挺有意思的,上赶着让自己的女儿做妾。怎么了,是江家必须要出一个做妾的女儿?”
“琳琅,你非要戳我心窝子是吧!”
江琳琅冷笑,正要反唇相讥时,话却被咽在喉咙里。
不远处的杨氏双手撑在膝盖上,缓慢地跪了下去。
明明都已经是夏天了,可她还是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凉风包围,冷得身体都在不停地打颤。她想问问杨氏,是不是在她心里江琳昭才是最重要的孩子,重要到可以不顾她的死活。
而跪下去的杨氏抹了一把眼泪,“这全都是我的主意,你就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拉你妹妹这一把行吗?”
江琳琅有许多想骂人的话,也知道自己的娘下跪里面多少掺和了些表演的成分。
可真当杨氏要跪下去磕头时,她还是绷不住,抓起身边的东西就砸出去。
“滚,给我滚!”江琳琅头发披散着,恨恨地盯着她,“你想要让你的女儿做妾,就让她做,我也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杨氏一听暗叫不好,可对上女儿如同鬼魅一般的眼神,劝说的话又都吞了回去。
离开咸宁公主府时,她还在安慰自己。琳琅是个心软的好孩子,等琳昭过门,再怎么生气也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妹妹。
毕竟往后……她就只有这么一个血亲。
杨氏想着想着,热泪就往下一滚。见到江伯声在悠然自得地钓鱼时,她所有的情绪在顷刻之间爆发出来,上前一脚踢翻了鱼篓。
竹制的鱼篓“砰”得一声砸在水上,里面的小鱼遇到了水,争先恐后从笼口跃出。就只看见鱼篓周围波纹荡漾,没一会功夫归于平静,而吸满了水的鱼篓也很快沉没到水中,最后消失不见。
江伯声甚至没睁开眼,问了声,“回来了?”
“你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钓鱼。”杨氏胸口起伏,“现在大女儿和我们离心,小女儿为妾,你满意了!”
“满意什么,难不成我还想见到这一幕。”
这种轻飘飘的语气,让杨氏气都冲到头顶上。
“你不想见到这么一幕,为什么……”她迅速看了一眼四周,压下声音愤怒而又崩溃地嘶吼着,“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抄家灭族的死罪!”
“都说我管家昧了徐氏的钱财,可谁人知道每年府中的账面上,都会出现几万甚至十几万两的亏空,我就连给儿女的守岁钱都拿不出来。”
“我早就该察觉到不对劲,而不是相信你那些疏通关系的鬼话!”
江伯声这才睁开眼,看向杨氏,“这些银子都是有用处的,若是事成,江家就会有一场大造化。”
“那成效呢!这么多银子砸出去,你都见到了什么!”
江伯声不说话了。
杨氏如同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瞬间支棱起来,蹲下身子揪住江伯声的衣袍。
“我们去同圣上禀明实情好不好,趁现在还没来得及犯下大错,我们去自首,我们去交代都有那些人参与了谋反。说不定……说不定圣上看在我们检举有功的份上,宽恕我们这一次呢。”
江伯声语气平平:“你想去上告?”
“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杨氏的话刚落,就听见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她耳旁嗡鸣,半边脸迅速高高肿起,不可置信地看向江伯声。
江伯声一只手仍旧握着手里的竹制鱼竿,槐树树荫之下,苍老的面容格外阴森。可他的声音还是平静的,又重复了一遍问:“你要去上告。”
杨氏捂住自己的脸,哭得比在咸宁公主府更加真心实意,“我们现在的生活很好,四境升平,民生繁荣,造反是不会有前途的!”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杨氏的两边脸都肿了起来。
江伯声不厌其烦地问道:“还上告吗?”
杨氏眼泪往下直流,触及到丈夫阴沉沉不带有情绪的目光时,内心升腾起恐惧来,最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江伯声这才开始笑了,摸了摸杨氏的脸颊,“这才对了。”
“四境升平,民生繁荣都是骗骗你们这些无知妇人,谁不知道那位上任之后逼死了多少大族世,逼得多少人抄家流放。要不是大将军,我们早就成了刀下亡魂,哪里还有今天的日子。”
江伯声扶起她,表情得意,“你放心,日后等大事一成,你就是超一品的国公夫人,到时候熊家不过是阶下囚,怎么样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杨氏只是哭,内心升腾起绝望来。
他们还哪里来的日后!
而在满月门后躲着的江叔名比杨氏更加绝望。
老老实实活了四十来年,结果发现比自己还要老实的大哥居然做了抄家灭族的死罪。
抄的还是他的家,灭的还是他的族。
说起来江叔名这个人没什么名气,从小到大的经历用“老实”两个字就能完全概括,所以在江家的存在感不高。就算是出了江家,只要不刻意提起,压根不会有人想到他会是侯府出来的。
他这个人也没什么志向,就等着儿女各自成家后,安安稳稳地退下来含饴弄孙。
谁能想到,在最后的关头居然被自己亲兄弟坑了一把。
江叔名一直蹲在草丛里,直到江伯声两口子离开后很久,天色彻底黑到看不见人后,才沿着小路飞奔回自己的小院,见到妻子范氏时一下子没忍住哭出声音来。
“娘子!”
范氏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骂道:“哭什么哭,又不是天塌了!”
结果等听清楚江叔名说的话之后,她发现——天真的塌了。
夫妻二人抱在一起,痛哭出声。
就在此时,江明珠和江明蓁两姐妹走了进来。
片刻之后,道清原委的夫妇二人看向自己的女儿,不忍心地说:“你们要是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也好受些。”
范氏骂骂咧咧起来,“这些年我们家没得到什么好处,因为账面上没银子,还跟着一起省吃俭用。谁知道人家不是没银子,是银子都用在割自己脑袋上。”
“儿啊,都是娘不好。早知如此的话,我就不该挑挑拣拣,应当早将你们的婚事定下来。成了亲,你们便不算是江家的人,说不定还能躲过一劫。”
说完之后,范氏自己就愣住了。联想到咸宁公主府的那一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范氏今天还在笑话长嫂没长脑子,好好的为什么要送自己的女儿去做妾。现在想想,就是当妾也好过没命。
江明珠看出了母亲的想法,当即道:“没这个可能,伯娘这么做显然是知道江家已经大祸临头,圣上已经盯着江家了。真要是这么做,只怕明天抄家的圣旨就下来了。”
那可是天子,岂能容忍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
范氏的眼泪又下来,趴在江叔名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江明蓁抿了抿唇,“要不然去找找二姐姐?”
“新月?”
江明蓁点点头,脑中清楚,“我想二姐姐应当早看出来些苗头,所以着急让二伯二伯娘和离。现在二姐夫在京城,能直接入宫拜见圣上,自然也能将消息传入圣上耳中。”
江叔名犹豫,“可这样,不是让抄家来得更快?”
“所以我们要有保命的资本,要去赌圣上仁慈能网开一面。”江明蓁目光灼灼,“最起码有一线生机,我们能活下来。”
最好的结果就是流放。
最起码命能保住,就能够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见父亲还在犹豫,江明蓁劝说道:“这好歹还是个机会,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江叔名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又想起了还在学堂里的长子,咬紧牙关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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