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逆光站在一旁, 见她一口气憋得久了,双颊通红,樱桃一样的唇微微张开,喘得厉害。
再往下就是一截犹似脂玉的脖颈,笼在碎金一样的灯芒里,那漂亮得惊人的弧度,一路延伸,透过薄薄的下颌缘,鬓角被热汗洇湿的发丝,几缕贴在脸颊上,无声中那惊心动魄的春色,全搁在里头了。
谢珩眸色微深,不着痕迹收回视线,身体却稍稍向前俯下,长指刮过她沁着汗水的鼻尖:“腿酸不酸?”
骑了小半日的马,哪有不酸的道理。
姜令檀一身雪肌娇嫩得不行,她能感觉到双腿内侧的皮肤恐怕是摩擦红肿破了皮,这会子歇下来,感觉火辣辣的痛。
但这种事,她不想在太子面前承认。
只得装作若无其事,轻轻摇头。
“是么?”谢珩语气明显带着疑惑。
深邃狭长的凤眸闪了闪,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只是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既然无事,孤让人摆膳。”
摆什么膳?
她现在只想好好泡个澡,然后让吉喜帮她涂药。
姜令檀内心无声咆哮,身体依旧缩在大氅内,浑身酸到连指尖都不想动一下。
她看着太子,终于鼓起勇气小声说:“我不饿。”
“嗯。”谢珩笑着颔首,温润的面容隐在灯火的阴影里,墨一样黑的眼眸内,似有疯色漫出。
他再次俯身朝她逼近,语调既轻又淡,听不出半点怒色:“身上酸痛,若孤没猜错,腿侧的肌肤恐怕是破了皮的。”
“善善。”
“你总是这样。”
“不愿说实话。”
谢珩抬手,修长掌心朝她摊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淡青色的瓷瓶:“孤是人,有七情六欲,同样会生气失望。”
“孤自认待你极好。”
姜令檀愣住了。
张了张嘴,半晌也答不上话来。
她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一样,又酸又涩,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明明是她该生他的气,他总是以谦谦君子的姿态,偏生那样不容拒绝地对她亲密。
防着他不过是因为两人身份的云泥之别,再加上他对她实在太好,她若不清醒些,哪日不知所谓的陷进去,日后只会叫她难堪。
“是臣女福薄,受不得殿下的好。”姜令檀赌气般说道。
她朝谢珩看了一眼,又极快收回视线。
那双令她不敢直视的眼睛,冰冷幽深,似要将她困住。
剩下的狠话全都堵在喉咙里,掌心捂着胸口直喘,人却无助地往大氅里缩去,就像是小动物遇到危险,急于藏匿身形。
屋中一时静默,连那落雪声都如同被冻住一样。
谢珩垂下眼帘,目光凝着那点散落在外的发丝,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危险又深邃。
现在他该生气吗?
自然不会。
在他刻意纵容下养出来的小宠儿,就算是朝他亮出锋利的爪子,他也能搂在怀中,禁锢住,一点点把那点反抗给磨平了。
当初她胆大包天,自己撞上来主动招惹他,哪里能让她轻易全身而退。
谢珩把手心里握着的青瓷瓶搁在身旁的春凳上,声线平和道:“让吉喜帮你上药。”
“身体若不适,就让人请芜菁娘子来。”
“好好休息。”指尖慢条斯理抚平袖摆上压出的皱褶,谢珩没有继续停留,而是转身出去。
不多时,吉喜轻手轻脚上前,抬眼往帐子里一看,只见姜令檀闭着眼睛缩在大氅里,竟然是睡着了。
吉喜顿时哭笑不得,也同样暗暗舒了口气,伸手拿起春凳上淡青色的瓷瓶,又转身取来热水巾帕,得把身上汗湿的衣裳换了,再给摩擦受伤的地方涂上药。
晚膳早就吩咐下去,在灶上一直热着,无论屋里的主子什么时候睡醒,都能吃上。
天色已晚。
谢珩才跨出房门,外头伯仁便迎上前。
他脸上有擦伤,那伤口乍看之下十分新鲜,还渗着血,只是天气冷已经凝住了。
“怎么回事?”
顶着太子殿下审视的目光,伯仁把头垂得低些,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属下无能,方才在宅院门外被施小侯爷给堵了。”
说到这里,伯仁声音停住,不敢去看太子。
谢珩却像是早就料到一样,眼神平静无波:“施故渊在何处?”
伯仁压低声音说:“回主子,施小侯爷被拦在书房门口。”
谢珩冷冷笑了声,随意道:“既然来了,那就见见。”
施故渊有些狼狈,身上玄色的衣裳落满了白雪,部分雪化了,就洇出淡红色的血水,一滴滴落在脚旁的雪地里,格外刺目。
暗卫手里拿着刀,并不敢靠近,只是防范这位武功了得的施家小侯爷突然暴起,逃脱出去。
“都退下。”谢珩穿过廊庑慢慢走近。
他目光沉黑,探不出半点情绪,却重得那压迫如同有了实质,落在施故渊身上。
园子里,除了簌簌落雪的声音,连喘息声都被刻意压低。
施故渊浑身僵硬,冰冷视线死死盯着前方:“为何不愿见我?”
谢珩从施故渊面前经过,脚下步伐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直直走进书房。
在这瞬间,风卷着大雪,从书房洞开的大门涌进去,书页翻飞,帐子被吹得鼓了起来。
施故渊冷笑,见暗卫都收刀推到远处,他抬手狠狠摸了一把脸,大步跨进去。
“姜十一姑娘究竟是谁?”施故渊盯着端坐在书桌后方,看似风光霁月的男人。
谢珩往后靠了靠,隔着点距离,长指叩在卓沿轻轻敲着,似笑非笑看了过去:“你想她是谁?”
长久的沉默,好似能听到施故渊后牙槽咬碎的声音:“她该是臣的妹妹,是齐家大姑娘齐朝槿的女儿,本该尊贵无比令人羡慕,却因齐氏一脉遭歹人陷害,让她生在长宁侯府这般下作不堪的地方。”
施故渊的笑里透着轻蔑,本是意气风发少年模样的脸庞,干裂生疮,染了洗不尽的血迹,更像是雪原上啃食生肉的鹰,锐利无比。
这些年,他早就快被那些看不见的仇恨压垮的脊骨,透骨的风中颤了颤,茕茕孑立,急需找一人诉说。
他是脱离族群的怪物,势孤力薄,在玉京终究格格不入。
所以当他发现这世间也许有一人,藏着和他相同的秘密,身上流着与他殊途同归的血液,还有一样的仇恨时。
兴奋过后,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她。
施故渊却没想到,他抱着这样的信念,连夜策马闯入东阁,等待他的只是无尽的黑暗,如同深渊要把他吞噬。
“妹妹?”谢珩声音呢喃,慢慢重复着这两个字。
神色晦暗莫名,眼尾阴影积压,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格外锋利:“谁是你妹妹?”
“齐朝槿只是长宁侯纳进府中的姨娘,
而她只是姜家的十一姑娘。”
“你想让她恢复什么身份。”
“齐氏余孽?”
“她身无长物,又没庇护,小侯爷这是准备逼死她。”
谢珩笑了,薄唇轻轻扯出一抹嘲弄。
施故渊脑袋嗡地一声,只觉得浑身要被冻住,舌尖生生咬出血来,眼睛狰狞通红。
他一瞬不瞬盯着谢珩,声音陡然尖锐起来:“殿下莫要忘了,臣当年入宫成为伴读,你允诺过臣,会给齐家翻案,会还柱国公府一个清白。”
谢珩也没否认,薄唇微扯,轻轻吐出两个字:“孤既允诺,自会践行。”
“但眼下。”
他声音顿了顿:“不急。”
施故渊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浊气,下颌绷得紧紧的,他疯了一般厉声质问:“那殿下这样藏着善善又算什么?”
“当她是有趣的玩物,还是漂亮的摆件,或是困在东阁供您赏乐的金丝雀。”
“就算不能暴露她的身份,那我也要带她回去,淮阳侯府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谢珩心绪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了一下,心底涌出不耐来,眼神逼迫睨着,嘲弄问:“你有什么资格带她回去。”
施故渊分毫不让,理所应当:“因为我能娶她。”
这瞬间,屋中死寂的沉默。
瓷盏被捏碎的声音,格外清脆。
“滚出去。”
施故渊脸色微凝,蚀骨阴冷顺着对面年轻储君的目光,一寸寸爬上他的脊骨。
他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第75章 施故渊
施故渊仰起头, 融化的雪水顺着他凌乱发髻滑到脸颊上,嘴角死死哑着,神情倔得厉害。
“那你杀了我。”
“齐氏一脉就此绝嗣, 也免了陛下的心头大患。”
“当年南燕五姓,以齐家为首,陛下赶尽杀绝不就是为把五姓除之后快, 那时若老师拼死保下我, 我也不可能活到今日, 这命本就是偷来的。”
“如今我既是活着,我护下姑母唯一的女儿, 于情于理就算拿命去抵也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