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仁一板一眼回答:“小伤不碍事。”
“贺兰歧伤得严重,他这次是偷偷出来,带的人少,已经连夜退回玉京。”
谢珩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声线愈发地冷漠:“三皇子这几日都在山里跑马?”
伯仁道:“暗探传回的消息。”
“说是三皇子和贺兰太子去山里跑马,贺兰歧不慎掉下悬崖。”
“这几日三皇子都派人在山里晃荡,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又瞒着消息不敢告诉宫里。”
伯仁猜想,估计这就是贺兰歧脱身的理由,就算一身伤回去,忽悠三皇子说悬崖下摔的,三皇子估计只会长叹一声,幸好没有摔死。
谢珩唇角微翘,朝伯仁挥手:“准备一
下。”
“明日一早回玉京。”
“让人把成王银矿的事捅出来。”
“孤这皇叔,胆小怕死,唯利是图,孤等这个机会,实在太久,多年布置也该收网了。”
伯仁心下一凛,不敢有任何耽搁。
“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谢珩伸手,指尖敲了敲桌面,沉吟道:“明日路上多准备些糯米团子。”
“告诉十一姑娘,银矿是她的功劳。”
“是。”伯仁暗暗心惊太子的决定,不敢多言。
他和程京墨还有青盐三人,都是太子殿下的近身侍卫,京墨是明卫,他是暗卫,几乎从不出现的青盐是死士。
入秋前的那场秋猎刺杀,从一开始,除了意料之外的令檀姑娘,全部事情都在太子殿下的算计之内。
无论是漠北部族,还是南燕世族内部矛盾,以及西靖太子同小王派系之争,就算是两国这场不被看好的利益联姻,全都是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太子殿下料定西靖贺兰歧一定会浑水摸鱼,果不其然闹出了丹砂玄铁做的暗杀箭矢,这种不打自招的举动反而让西靖排除嫌疑。
然后就是梁州玄铁矿冲出丹砂,谣传成挖出了西靖至宝——丹砂玄铁。
梁州入局,成了最重要的一环。
只有这样,太子殿下才能顺理成章,把这些年成王私下贪墨银矿的事放到明面上。
每一件事,环环相扣,但凡走错一步,必定暴露。
能够做到这样,恐怕也只有太子殿下这样深不可测的心思和城府。
想到这里,伯仁不由冷冷打了个寒颤,莫名有些同情被殿下藏入东阁的姜令檀姑娘。
第35章 十五月圆夜
卯时刚过一刻, 天色还是昏暗。
姜令檀忽然从梦中惊醒,带着疲色的视线,透过帐幔愣愣盯着屋子里那两盏睡前刻意留的灯烛。
刚才她又梦魇了, 半睡半醒睡得并不好,好不容易睡着,再醒来, 就彻底失眠。
已经九月初八, 距离十五月圆只剩不到七日, 就算这样日日跟在太子殿下身旁,她依旧不确定那神秘嗜血的人, 会不会趁着夜色把睡梦中的她悄无声息掠走, 就像上回在镇北侯府时那样。
每夜入睡前, 她总习惯性想让屋子明亮一些,似乎这样才能令她安心。
想到这里,姜令檀暗暗叹了口气。
一直等到天色大亮外头有了动静,她才慢吞吞起床洗漱。
……
马车里, 姜令檀人还迷糊着,早膳也未用。
太子殿下斟了盏碧螺春,将那青瓷茶盏往她面前推了推,语调隐隐含笑:“昨夜没睡好?”
姜令檀有些羞恼,轻轻地抿了一下唇,大着胆子没有理他。
她明明起得早,等洗漱过后无所事事,竟莫名其妙靠在床榻上睡着了, 后来伯仁在门外喊她,她睡得太死听不见,程惊墨也喊了一回, 她依旧没有反应。
等到最后,外头破门而入,她是被那惊天动地的响声给吓醒的。
生平头一回睡得这样死,还被太子殿下撞见了,实在丢人。
“早晨新蒸的糯米团子。”
“尝尝。”
谢珩伸手从食盒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把掌心里握着的东西往前递了递。
和煦的晨光透过车帘,在她和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暖晕,脂玉般的肌肤在阳光下是惊心动魄的莹润细腻。
姜令檀指尖蜷了蜷,伸出双手接过。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做成葡萄大小的糯米丸子,还带着热气,一口一个咬在嘴里透着芝麻和花生的香气,甜丝丝的好吃。
吃到一半,姜令檀动作不由一顿,看看糯米丸子又看看太子殿下,半天才指尖比划问:“是银矿的事有了眉目是吗?”
谢珩笑了,视线不露声色从她沾了蜜汁润得厉害的红唇划过:“嗯。”
“昨夜伯仁派人去查,已经得了证据。”
姜令檀握着油纸包的手心渐渐生了冷汗,她长睫一颤,指尖谨慎比划问:“殿下会如何处置成王?”
碧螺春的清香透过沸水散在马车里,太子殿下修长的指尖握着一柄象牙小扇,扇面在金丝楠木桌上敲了敲,发出细微的轻响。
“成王是孤的长辈。”
“这一切,得看陛下该如何处置成王。”
姜令檀呼吸一窒,避开太子殿下的视线,她总隐隐觉得银矿一事,恐怕并不会这样简单。
但她已经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想其它,每过一日,她就紧张一分,眼看离满月十五越来越近,那股无时无刻笼罩在她周身的恐惧,每当黑夜来临时,像是要把她一口吞没。
转眼到了九月十四这日。
天气不好,连绵阴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
姜令檀醒来,冷眼看着窗外屋檐垂落的雨水,细软的指尖绞着袖缘。
她站在驿站最里间天字号雅间门外,数次想要鼓起勇气敲开隔间那扇门,水润眸底深藏的不安,如同要随着水光溢出来一样,清冷中犹带无助。
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明白就算自己就算求得太子殿下的庇护,但作为女子,她无法开口提出让太子同她睡在一个房间的荒唐要求。
就算伯仁和程京墨都是厉害的侍卫,可她并不想去赌那些万分之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而眼下唯一的万全之策,就是……
屏风后头,姜令檀垂着眼眸,冷白指尖慢慢解开身上的衣带,墨黑如云般浓密的青丝用一根玉簪子绾着,一件件衣物褪下,直到薄薄的小衣被她攥在掌心里揉成了一团。
浴桶内有水,水是冰冷的。
加上入秋后,一场秋雨一场寒,潮湿翻涌的寒凉像是能把人冻住。
姜令檀深深吸口气,纤白指尖沾了沾那水,不过是细微的触碰,就冻得她玲珑有致的胸口微微起伏。
若是把整个身体浸入浴桶内,她不敢想象会有怎么样的后果,但她确定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生病。
姜令檀咬着唇,绷紧的足尖往前迈了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屏风后头忽有水声响起,伴着透骨寒凉,冻得她不受控制溢出的呜咽声。
一刻钟后。
姜令檀小脸白得如同浸在月色下的宣纸,没有半点人气,冰得发紫的指尖,紧紧抠着浴桶边缘勉强站起。
她眼前阵阵发黑,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泛着不正常的粉色,麻木没有半点知觉,全凭着一股狠劲重新把衣服穿上,然后昏昏沉沉倒在床榻上。
遍体生寒的冷后,姜令檀五感被火一样的滚烫取代。
外头有敲门声,是伯仁和程京墨的声音,她指尖攥着身下的被褥想要起来,可是使不出半点力气。
她身上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扯着,随时能把她拖入没有尽头的深渊。
迷迷糊糊中,破门声响起。
“殿下。”是伯仁的声音。
姜令檀眨了眨眼,有些模糊的视线努力朝前望去。
太子殿下身姿如玉,一袭白月色宽袍,腰间系着绯色宫绦,阴雨天昏暗的光线落在他俊美的侧脸线条上,无端透着凌厉。
他一向克制,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
姜令檀浑浑噩噩中,觉得他一向温和的眸底,好像压着很重的怒色。
恐怕是她病糊涂了吧,姜令檀浑浑噩噩想着,烧得滚烫的指尖朝他伸出,苍白无力想要比划什么,可她才抬到半空中,又软软垂下。
屋内的气氛,凝得死寂。
伯仁和程京墨大气不敢喘站在屋外。
“把药箱拿来。”
“京墨快马加鞭回玉京,让吉喜来。”
太子殿下的声音很沉,下颌紧绷着,冷厉视线扫过屏风后方,地上未干的水渍和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浴桶,
他擅长审讯,城府更深得可怕,屏风后方留
下的那些东西,她手段还是太嫩了些。
昨夜让人送的水,放到今日清晨用来沐浴,入秋的天气,真是好大的胆子。
谢珩冷笑一笑,她真的不会以为,他看不出来她做了什么?
是怕过了今夜就是十五满月,怕嗜血的那个“他”有通天手段再次把她掠走,所以用了这样极端的法子把自己弄病,这样就有充足的理由能让身为太子的他顺理成章留下。
她就这样笃定,他正人君子的品行?
谢珩凉薄的唇抿着,嘴角含了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