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吗?”
谢珩抬手,冷白指腹像是要从她微颤的眼睫上擦过,在半空中一顿,不疾不徐移开,掌心拨开垂在她身旁的薄纱。
这地方,恐怕比她书里见的那些青楼酒肆还要过分许多,她是女子,本应不该来这种地方才对。
自小养成的教养和规矩,让姜令檀想要摇头否认,但心底又不得不承认,这里有太多她没见过的东西,是有趣的。
谢珩得不到她的回答,也不恼,对待能取悦到他的物儿,他要比旁的多些耐心。
姜令檀被他看久了,不得不迎上他的目光。
清俊眉眼,眉心一颗极妖异的小红痣,明明她知道那红痣是假的东西,可依旧觉得凛然,以假乱真,就像是他皮肉里生长出来。
仙人美貌,沾染血色,唯独藏了无边风月。
这声音?
姜令檀凌乱的思绪,忽然被下方空灵的鼓点声打断,她不由踮起脚尖,垂眸往下看去。
花娘见她好奇,就在一旁笑吟吟解释:“暖楼重建后,奴家命人把下方戏台掏空了,用数十口大瓷缸填在里头”
“这缸是试了千百种法子,用青瓷烧制的,每个瓷缸里,装了不均等的水,瓷缸上面再铺上一层极薄的金丝楠木做的板子,每一块板子又镶嵌阴阳鱼的形状的金银,金银内部中空,灌了好几层水银。”
说到这里,花娘献宝一样指着楼下:“奴家让退思园舞馆训练出来的姑娘,脱了鞋袜,光着白生生的小脚,手脚上再挂以金玲,翩翩起舞时,瓷缸连带着里面的水,还有阴阳相对的金银鱼,一起震动。”
“那声音,是只有人间才能听上一回的仙乐。”
趁着说话的间隙,楼下陆陆续续有银铃声传出,层层叠叠的轻纱后面人影晃动,看得并不清晰。
花娘介绍完暖阁,很有眼色行礼,退了下去。
她能凭借一己之力,加上又是弱女子的身份,让退思园在梁州立足多年,若没有一颗剔透玲珑心观言察色,自然是不行的。
姜令檀面色还算镇定,但她微蜷的掌心已经快被汗水湿透了。
一路走来,直到进了“暖楼”她才算是瞧明白了,能进退思园的,恐怕都是极有身份的男子,而跟在每个男子身旁的那些姑娘,要么是楼里的姐儿,要么是外面带进来的。
所以在出发前,太子殿下会再三询问她愿不愿意。
所以?
姜令檀心口一悸,她现在的身份是他新寻的“宠儿”吗?
“想明白了?”
“怕吗?”璀璨如鎏金似的灯火,映在太子殿下眉心那颗刻意点上去,以假乱真的小红痣上,他漂亮得惊人的眼尾上挑,瞧不出情绪的墨瞳深邃异常。
怕。
怎么会不怕,对于那些未知的一切,才是最怕的。
姜令檀唇色白了一分,她还没来得及深思该如何是好,楼下的鼓点声越来越急,薄薄的金丝楠木板,震得下面的青瓷缸发出清脆的乐律,落在耳中,心跳不禁加快。
就在这时,暖楼周围下垂的纱幔,被细到近乎透明的丝线勾着,慢慢往上升,朦胧的薄纱拉开,露出三楼和二楼雅间内形形色色的人。
三楼清幽,每一面只设一个雅间,一共八面。
二楼拥挤,只有屏风隔出小小的空间,那空间最多只能容纳两人。
姜令檀悄悄看过去,她发现八卦阵作为外围,圆形作为内围的暖楼已经坐满了人。
三楼雅间宽敞,但里面只有一张金丝楠木透雕嵌螺钿靠背圈椅,而她们这些所谓的“宠儿”,要么倚在男人怀中,要么跪在男人脚边的软垫上。
“你若觉得勉强。”
“孤唤伯仁送你出去。”谢珩语调很轻,落在她耳畔的声音,恢复了平日温和清润的模样。
他帮了她,那么多次。
她得念着恩情,就是她之前给他挡过箭,都到了这种程度,已经不是她能不能选择的问题了。
姜令檀唇角
抿了抿,幸好梁州已入秋,天气冷得厉害,她穿得也厚实。
垂眸压下心底各种纷乱的情绪,她在金丝楠木透雕嵌螺钿靠背圈椅下方的软垫,慢慢跪坐下,是乖顺柔美的模样。
雅间朝着下方的戏台子,姜令檀发现坐下后,她小小的身体反而藏在雕了花鸟竹松的栏杆后头,除了太子殿下外,谁也看不到她。
对于这个发现,姜令檀提着的一口气倒是松了,指尖慢慢比划着:“这样子,藏起来也是极好的。”
“那你知道为何要这样吗?”谢珩似笑非笑看着她。
姜令檀就算是再聪明,她也想不到,为什么西楼的栏杆要做得这般高,又刚好雕刻了各种琳琅满目的纹样,能把里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太子殿下不解释,她也不敢问,毕竟作为感觉敏锐的小动物,对于某种看不见却存在的危险,她还是非常谨慎的。
楼下的鼓声渐渐停了,那些跳舞的姑娘也陆陆续续退了下去。
姜令檀仰头看向太子,指尖比划要说什么,就在这刹那间,她长睫骤然一颤,感觉到正对面一道十分凌厉的视线,正盯着她这处雅间。
下意识抬眼望过去,就看到正对面的雅间里,一身玄衣的男人怀抱只着轻纱的美人,美人用唇衔了一颗葡萄,正要喂进男人口中。
男人勾唇笑得妖异,玉一样的指尖捏住美人的双颊,葡萄破了,紫色的汁水流得他满手都是,他突然俯身吻向自己的手背。
如同隔着掌心,与怀中的美人接吻。
说不出的变|态扭曲。
姜令檀看呆了,还想再看。
下一瞬,视线被一只霜白的掌心挡住,太子殿下戏谑的声音似笑非笑:“不可以哦,再看要长针眼的。”
“......”
只是,那人是谁?
看向她这个方向,眼中带着明晃晃的杀意,不是对她。
姜令檀一个激灵,呼吸不自觉重了,耳畔是太子殿下柔和的嗓音缓缓道:“西靖贺兰歧。”
贺兰歧?
西靖那位据说被架空了权力的太子贺兰歧,那日三皇子不是说,要和贺兰歧去玉京的山里跑马吗?
他怎么在梁州渠郡?
第33章 千金一卦
“是不是很好奇?”
“本该在玉京和谢清野跑马的西靖太子, 怎么会出现在梁州渠郡。”
谢珩俯下身,以极度暧昧的姿态,薄唇离她雪白柔软的耳廓很近, 嗓音低低问。
两人一坐一跪,他身下那金丝楠木透雕嵌螺钿靠背圈椅,像是特意做高的, 她就算极力仰着头, 估计也只能勉强把下颌靠在他膝盖上。
他们离得实在是太近了, 姜令檀忽然觉得这样有些不好,而且她明明什么都没问, 太子殿下如同拥有读心术一般, 把她脑子里的东西猜得一字不差。
平稳的呼吸不受控制乱了, 视线被他挡着,冷白手心上简洁的掌纹清晰可见。
下一刻,忽然天旋地转。
等姜令檀反应过来,不盈一握的纤腰被男人宽大有力的手掌箍紧, 柔软的身体,落入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怀中。
圈椅很大,她想挣扎,但他力气太大了。
她整个人压在他胸膛上,下半身没有一点支撑,亲密无间坐在他的腿间。
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姜令檀依旧懵着还未回神,雪白的后颈就被他有力的手掌心不容拒绝摁在他胸膛的位置, 她以侧着半躺的姿势靠在他怀里。
沉寂的空气中全都是太子身上那股好闻清冽,若有若无的迦楠香。
“不动。”
“来人了。”
“你若是被发现身份,会被贺兰歧杀掉的。”他的声线莫名沉哑, 不疾不徐,就像是在开什么无足轻重的玩笑。
姜令檀身体不受控制一抖,这样的混乱中她闭着眼什么都没看清,就听到雅间的门,被人由外朝内骤然推开。
太子抱着她,身子往前微倾,让她整个人都陷在他怀里,就好像是因为宠爱所以把她搂得更紧些。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脖颈上,烫得灼人。
外边进来的人,姜令檀能清晰感觉到那视线在她背脊上一顿,又不动声色挪开,然后含笑的声音慢悠悠地说。
“知天地,晓万物,一卦值千金的云中君。”
“久闻不如一见。”
这声音虽然是笑,落在耳朵里,让她感觉有股说不出的阴冷,就像是隐藏在阴冷洞穴里的毒蛇,但凡被他逮住机会,就要咬断人的脖颈。
“本君,之前卜了一卦。”是太子的声音。
他声线少了温润,多了一丝沉哑,有些玩味的语调,一点都不像他平日说话时的端方。
姜令檀秀气的鼻尖压他小腹上,都快呼吸不畅了,她受不住,就有些难受动了动。
却没想到,在这瞬间。
她的后背竟然被太子殿下不轻不重打了一下,隐含无奈的声音:“怎么不乖呢。”
他声音落下瞬间,掌心又摁着她脑袋往怀里压了压。
姜令檀羞得双颊不受控制泛红,脖颈烧得厉害,她明明知道,他并没有惩罚她的意思,只是怕她挣扎,不慎露出真容。
可这样的太子殿下,真的让她心慌。
……
贺兰歧站在一旁,忽然就笑了。
他阴郁的视线落在谢珩眉心那颗漂亮的小红痣上,毫不掩饰地打量。
“孤这些年听闻先生好美人,当初以为是世人妄言,今日倒是令孤耳目一新了。”
“先生作为修道之人,竟是荤素不忌的。”
贺兰歧隔着一小段距离停下来,漂亮的眉梢微挑,柔美的桃花眼眯了眯:“只可惜先生这模样,倒是与孤的一位熟人,生得实在相像。”
“然而那人可恶,加之寡薄无趣,既不沾荤腥,又不好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