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方才卜了一卦。”
“今夜恐有血光之灾。”
程京墨适时插嘴:“悄悄告诉你个秘密,太子殿下可是整个南燕国卜卦最厉害的人。”
“殿下师承永明道长。”
“殿下说有血光之灾,那必有血光之灾。”
“血”字,对姜令檀而已就像是某种不能提的禁忌,她缩在鹤氅里软软的身子倏地一抖,之前那点犹豫顿时化作烟云。
“不会勉强的。”
“殿下收留我,我能给殿下提供帮助,那最好不过。”
姜令檀在绝对的危险面前,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屈能伸,指尖极快比划,就怕他下一刻会无情拒绝。
青帷马车破开黑沉如鸦羽般的秋夜,从那些隐秘无人知晓的暗巷穿过,约莫一个时辰已经到达渠郡,马车在某处华贵的府门前停下。
隔着老远,姜令檀都能听见里面的热闹,她抬手挑开车帘,正要自己下来,不想眼前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
她不由掌心一蜷,悄悄吸了口气,才抬手把自己秀白的小手放入他宽大的手掌心里。
“云中君先生来了。”
才下了马车,热闹的宅院里就有人迎了上来。
来人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美妇,寒风料峭细雨绵绵中,她手里还握着一把团扇,未语先笑三分:“奴家就说怎么近来梁州日日下雨呢。”
“贵人逢雨,原来是先生您亲自来了。”
“蓬荜生辉,这可是及时雨呐。”
谢珩颔首,算是应了,也不看那徐娘半老的妇人,而是侧身牵过姜令檀垂在衣袖下的小手。
“夜深露重。”
“我这新寻的宠儿,淋了雨,夜里可要闹人的。”
“莫要耽搁了。”
他语调含笑,尾音听着冷淡,却又如同带着钩子般长长拖着。
美艳的妇人赶忙把团扇往手心里拍了几下,脆生生道:“您瞧瞧奴家,恐怕生来就是个蠢玩意。”
“见着您来了,就忘了其他的事情。”
“您都亲自开口了,奴家怎么敢让雨淋了我们娇娇人儿的身子,若着了风寒那就是奴家的罪过。”
说着那美艳妇人声音一转,眼角余光暗暗打量姜令檀,试探问:“奴家往日想着退思园里各式各样的漂亮姑娘,您为何一个都瞧不上。”
“原来是藏了难得一见的尤物。”
“这美貌、身段、我见犹怜的模样,奴家这处地儿全部的姑娘加起来,恐怕都攀不上先生宠儿的十分之一,难怪您瞧不上花娘这儿的人呢。”
谢珩似笑非笑瞥了姜令檀一眼,握着她手腕的掌心稍稍用力。
她被他牵着,耳旁落得那些羞人的话,就算表情再镇静,耳廓也不受控制滚烫,好在这园子流光溢彩,恰好掩了她面上的红润。
姜令檀咬着唇,静静听着,太子殿下和那美艳妇人花娘,应是早就认识的,但打量花娘的神色,她应是不知道“云中君”的身份,不然也不敢这样调侃。
退思园亭台楼榭,她发现里面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梁上挂着各式各样精巧的灯笼,草木景色是别出心裁的奇特,穿过游廊花池如同镜子倒扣的水面,忽疑天上落,不似人间有。
这园子,不光是景,人也一样。
来往的小厮、仆妇,一个个都是规规矩矩,就算一路上看见的那些朝花娘行礼的姑娘,也全部都进退有度,模样气度一点都不输勋贵侯府家中,严苛规矩教养出来的世家贵女。
这一路姜令檀走马观花,直到她和太子殿下被那个自称花娘的妇人,领到一扇隐秘的花鸟玉雕屏风后头。
外边坐着人,像是在谈秘事,只是声音都压着,很是小心。
其中一人问:“那银矿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就挖出了丹砂?”
“还被雨冲得到处都是?”
另一人回道:“天要下雨我难不成能拦得住?”
“依照六爷的吩咐,这些年从不敢放松半分,有那么多矿打掩护就连天子那边都瞒得死死的。”
“谁知大水冲了哪家龙王庙,接连倒霉,还冲出那么多红了吧唧的丹砂出来。”
“我都说先压着,不要报上去,你非派人去工部通报。”
“既然都通报了,你又来怪我?”
“晦气。”
姜令檀眨了眨眼睛,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是“丹砂”二字,这几日已经是数次出现,恐怕也是其中的关键。
她不禁往前迈了一小步,还想听得仔细些。
却忽然听见太子殿下压着声音,极低了笑了下:“若是好奇?”
“孤带你出去打个招呼?”
姜令檀登时就震惊了。
疯了么?
他们这是在偷听好不好,打什么招呼?
是打完招呼,拿她祭天么?
第32章 “不可以哦,再看要长针……
姜令檀果然吓得纤瘦肩膀一抖, 也没来得及深想,本能躲到太子身后。
谢珩像是被她小举动取悦到,看着她因情绪起伏泛红的眼眶, 有些坏心思抿唇笑了下,用呓语般的声调缓缓道:“果然是个小傻子。”
“逗你罢了。”
姜令檀眼尾刚泛出的些许泪花,霎时收了回去, 她以为太子殿下是要拿她去“祭天”, 结果他轻描淡写告诉她, 是在逗她?
心里腹诽,柔弱背脊却可怜兮兮颤了颤, 清凌凌好似会说话的大眼睛, 暗暗中骂得可凶了, 她觉得
自己背对着太子殿下,他总不会发现。
却不知,太子垂眸居高临下,把她脸上细微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瞧着怯弱胆小, 实际上敏感得很,若是把她那惊惶又可怜的小模样剥开,也不知内里藏着怎样一只张牙咧嘴的小东西,她总以为自己在他面前掩饰得很好。
“走吧。”谢珩唇角隐着一丝来不及收回的笑意,伸手隔着衣袖,握紧她纤细的玉腕,两人悄无声息从侧边一扇隐得极深的暗门走出去。
花娘就候在外面,见两人出来, 当扭着腰肢上前。
她也不问别的,就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手里的团扇都快被她摇出花来。
“说吧。”
刚才那些消息, 谢珩是满意的,他牵着姜令檀往前走,连头都没回,一眼就瞧出花娘欲言又止的心思。
花娘摇着团扇的手腕一顿,试探性问:“之前求先生您帮寻的那个孩子。”
“可有消息。”
“寻到了。”
“你想见他?”谢珩唇角勾了勾,姿态优雅侧身回眸。
他瞳色很深,把花娘来不及掩饰的惶恐软弱,尽收眼底。
“我……”花娘张了张嘴,握着团扇的指尖因为用力过度泛白,她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命门一样,双颊没了血色,眼中神采也渐渐淡去,像是触及了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算了。”
“不如不见,今日是花娘唐突,请先生赎罪。”
“下不为例。”
谢珩侧脸十分清俊,声音很平淡,沉黑的视线一闪,慢慢收回。
那股落在身上,宛若有实质的威压霎时一空,不过瞬息而已,花娘整个背脊已经被冷汗打湿,前方那道清冷孤傲打扮素净的身影,令她望而生畏。
就连心底那点隐秘的好奇,花娘都得藏得严严实实,不可探查,查之必死。
退思园很大,一路走来形形色色打扮的小娘子多不胜数,但总给人一种此处只是吟诗作对清雅之地。
姜令檀落后谢珩一步,穿过层层叠叠花木,绕过各色水榭,到了一栋宛若能登高摘星的小楼前。
她仰头看去,金丝楠木的牌匾上,龙飞凤舞书写“暖楼”二字。
花娘此刻已经恢复了那副美艳慵懒的模样,轻飘飘摇着小扇,笑颜如花道:“今儿千金宴,能入得了退思园内苑身份的客人,基本来了。”
“楼里重新翻修,奴家费尽心思整了新奇玩意,正巧带您过去瞧一瞧。”
她说着,抬手撩起层层叠叠的纱帐,露出暖楼内别有洞天的景象。
姜令檀一点没有准备,差点就被里面至极奢华装饰,晃了眼。
“暖楼”其实是一座极大的圆形八角戏楼,但不同的是暖楼设计巧夺天工,内部自上而下掏空,用粗壮的金丝楠木做梁做柱,整栋楼是一个八卦阵的形状,内部有八个面,每一面都设有栏杆,精雕细琢令人叹为观止。
目之所及玉碗、金杯、象牙筷,就连垂下的丝幔都用金线银线穿着五彩的玉石玛瑙珍珠,没有一处不是极致奢华的。
这样的地方......
姜令檀只是匆匆打量一眼,心底莫名便生出了一丝胆怯。
她回首,想要找伯仁和程京墨的时候,却发现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侍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不见了。
抬眸往前看,除了太子殿下隔着衣袖握紧她雪白皓腕的那只大掌,他走在前边的身影也被浮云一样的轻纱挡着,若隐若现。
一路上由花娘引着,往上走了一层木质楼梯,再走到暖楼最正南面的雅间。
雅间精巧,倚着栏杆的那一面是正向戏台,垂着缥缈轻纱,若不刻意探出身子往外打量,那就是只听人声,不见人影。
栏杆很高,姜令檀往下看,她惊奇发现“暖楼”竟是下陷的。
她方才明明是从一楼进去,上了二楼,可现在却是三楼位置,纸醉金迷、酒肉池林,不知有多少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