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前只知这守正阁是帮昭帝暗中处理脏事的组织,而今几次交手才发现,这些人本就是罪大恶极的死囚,被昭帝暗中控制利用,身上早没了原则与底线,上了战场与放出笼的野兽无异,远比正常将士更弑杀。
“阿策,这嘉楠关易守难攻,再加上元成泽与守正阁之人,此战必极为艰难,你务必小心为上。”
“放心吧,我哪敢再让你担心。”叶景策笑着应下,同沈银粟缓缓走至前营,见营中将士早早列队在此,视线环顾一圈,唯独不见叶景禾的身影。
“怪了,小禾呢?”
叶景策声音刚落,众人便见叶景禾一身银色软甲,背着兵玄色重剑从不远处走来,眉宇间藏着显而易见的戾气。
他怕的便是她变成这般模样。
叶景策一眨不眨地向叶景禾看去,他猜得果真没错,叶景禾就是在利用屠杀朝中军队这一点逼着元成泽现身。
可这急躁冒进是军中大忌,一旦她当真在战场上看见元成泽,只怕会因此将自己置于险境。
叶景策眉头拧了一刹,同沈银粟对视一眼,见其微微颔首后,向前走去几步,迎上叶景禾。
“小禾,战术有变,此战你守后方,若无命令,则不去中军处接应。”
“守在后方?”叶景禾欲言又止,抬眼同叶景策看去一眼,见其没有说笑的意思,愣了片刻,闷声应下。
“也不知道这后方又什么可守的,明明让生龙活虎和红殊镇守就足够了,为什么偏偏让我去。”
“你去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叶景策随口应付一句,不等叶景禾再开口,便侧首吩咐生龙去告知将士准备启程。
嘉楠关不比嘉月关地势,早些年此地战争频发,两军交战路数众多,方圆百里内俱是便于伏击之地,尽管沈银粟将阵法演练过数十次,但这军队一旦兵分几路,人数少的劣势便尤为明显。
“将军!前方有马蹄声。”伏在地上的士兵抬头禀报,见叶景策微微颔首,开口道,“大约多少?”
“大致七万。”士兵伏地贴耳道。
“七万。”叶景策低声念了一句,心中略有思忖。
这嘉楠关地界特殊,作为大昭的护国三关之一,此地多峡谷,临近关前的最后一城,更是以五道峡谷分散兵力,为的便是让进攻的军队分不清峡中道路,届时逐一击破。
他们如今刚进了这五道峡,想来朝中军队也不确定他们到底走的是那一路,故而这七万兵马,应当也是朝中兵马分成的五份中的其一。
不过这七万,应当是人数最多的那一只队伍了。
既然被他们遇上,那念尘,洛子羡等所率领的余下四支军队就会相对安全。
叶景策扬唇笑了笑,双眼紧盯着前方峡口的拐弯处,只待那为首的将领刚露面,便一声令下,霎时间万马狂奔,尘灰弥漫中兵戈铮鸣,尚未有所准备的军队瞬间被冲垮,叶景策单手握住长枪,枪身如银龙般在灰蒙蒙的空气中游走,乍刺入血肉,则如崩开血花,喷洒的血雾黏腻地落下,一滴滴血珠顺着肌理向下淌。
长枪拔出,叶景策伸手擦掉挂在眼睫上的血水,擦至一半,只觉脚下的地面似乎还在震动,黑白分明的眼睛环视四周,向着斜后方的峡谷拐弯处看去,似乎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在率军靠近。
那张熟悉的面孔已经许久未见了,叶景策暗暗攥紧了拳,他分明感觉到了,那人看向他的目光中,是满腔的恨意和扭曲的兴奋。
元成泽!
体内的血液似乎在翻涌,重新生长出的皮肉每一寸都是为了将他击杀。叶景策的眼神幽暗异常,对上元成泽藏着隐隐兴奋的双眼,他慢慢扯下嘴角,抬眼,口中哨声响起,散乱的战马瞬间飞踏而来,在元成泽的马蹄在身前高扬的一刹,横在他们中间,双蹄正踢在对面的马腹上。
雄壮的身影滚落下马身,厚重的马匹倾倒,正压在元成泽的腿上,银枪迎面杀来,元成泽手中重剑一翻,两两相抵,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二人手中俱震了一瞬。
“真是没想到啊,叶景策,你居然活下来了。”嘲讽声在耳边响起,叶景策冷笑一声,手中更加了力,“要死也该是你死!骨头被一寸寸打断的感觉不好受吧,元将军怎么就不能好好当个瘫痪在床的废人呢?”
马匹挣扎着微微掀开后背,元曾泽脚下一轻,瞬间翻身而起,重剑抡出,叶景策方要去接,就听身后再次传来马蹄声,那声音不是元成泽来时的方向,而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是谁!计划中没有人会过来!
叶景策下意识向后望去,倾身一躲,重剑正砍至脚下,耳边兵戈声交织,叶景策的瞳孔在看清来人的一瞬微微放大,口中的声音被抑在唇边。
叶景禾!
峡谷中的风呼啸着穿过,马背上的姑娘漠然地俯视着手中紧握重剑的中年男子,片刻,冷冷一笑:“师父,许久未见,可曾想念小禾?”
“小……小禾……”
嘶哑声传出,元成泽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一瞬,双目垂下,双手在卸力一秒后,重新紧紧握起剑柄。
一个孩子罢了,他可以不在乎的。
等他名扬四海,他会有更有天资的徒弟,会有更敬他,爱他的弟子。
他也可以从小开始培养她,从她小小的手握不住剑柄开始,一直将她培养成意气风发的姑娘。他也可以看她蹒跚学步,看她含糊不清地叫他亚父,看她哭着要他抱。
他元成泽,要当这大昭唯一的定国将军,要让自己的武艺被天下人认可,他不该,也不能,被这情分束缚住。
他的人生那样长,会那样辉煌,以后还会有很多个像叶景禾一样的徒弟。
元成泽咬牙想着,手中的重剑再次向惊诧的叶景策抡起,断生剑法,但凡使出,必见血光,他当初用此招数将叶景策逼下悬崖,而今也一样能取了他的性命!
银枪抵住重剑,叶景策方要定神,便见另一柄重剑从一侧抡来,竟不是对着元成泽攻击,而是逼着他收回招数。
“叶景禾!你给我回去!”
第115章 命运齿轮
叶景策压着的愤怒终于宣泄出来, 见叶景禾匆匆看他一眼,便直接对上元成泽的断生剑法。
此法一出,几乎难寻破绽之处, 再这样下去,叶景禾便会成为那用血祭剑之人!
“叶景禾,你给我回去!”
尘土纷嚣间, 叶景策抓住叶景禾的腕子, 未等将其拽住, 便被其用力甩开, 见那姑娘犹如不要命一般地向元成泽的方向劈去,两柄相似的重剑碰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够了!叶景禾!”
手中的力度加大, 叶景策抓住叶景禾的衣领将其甩开, 迎面正对上元成泽劈来的重剑,重剑下压,叶景策分神望了眼叶景禾的方向,见其狠狠地盯着元成泽, 心中更觉得不妙,一脚踹上元成泽的小腹, 在其退步的间隙, 忙强硬地拽着叶景禾上马, 一声哨响, 半数军队向出口处撤去。
与此同时, 另几条峡谷中也传来响箭声, 烟雾在空中弥漫, 叶景策抬眼望去, 眉头微蹙了下, 开口道:“殿下有令!撤退!”
马蹄纷踏,身后的剑戟声渐弱,叶景策向后遥遥望去,只见狭窄的谷内,元成泽仍旧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方向,手中重剑沉沉支在地上,剑身两侧的血纵横着向下流淌。
好在今日原本也只是熟悉地形,试探敌军实力,若是真打起来,叶景禾这样贸然的闯入,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叶景策拉着缰绳的手微微攥紧,身前的叶景禾似乎仍有些不服气,手臂还要乱动,不等动弹,就听身后传来叶景策冰冷冷的声响:“叶景禾,别忘了这军中纪律,你若再任性,就别怪我对你心狠。”
“哥!”叶景禾低呼一声,察觉到身后之人仍带着些许怒气,心虚地咬了咬唇,悄悄低下头。
数百里的路程,二人一度无言,众人抵达军营之时,营中已燃起篝火,沈银粟远远地便见到军队的身影,抬步走去,却见叶景策的脸色难堪异常,见了她,翻身下马,未等她开口,便抬手抱了抱她,随后沉默地向洛子羡的营帐走去。
“阿策这是怎么了?”
沈银粟不解地回望过去,一侧马背上的叶景禾翻身下马,轻轻赶至沈银粟身边,小声道:“嫂嫂,我好像惹哥生气了,你能不能帮我哄哄他。”
“阿策同你生气?”沈银粟愣住,“小禾,你别是同我说笑吧。”
“小禾哪敢同嫂嫂说笑。”叶景禾低声道,“哥哥从不曾同嫂嫂怄气,所以嫂嫂可能不知,我哥这人奇怪得很,一旦同人生气,便喜欢一个人待着,不吃不喝,何事气消了才肯同人说话。眼下他同我生气,我同他说话他定是不理,故而只能依靠嫂嫂去劝了。”
叶景禾心虚地说完,沈银粟垂眼想了想叶景策方才的举动,微微颔首,算是应下。片刻,又蹙眉道:“小禾,阿策素来不爱同人生气,你如何惹了他这般恼怒啊?”
“我……”叶景禾欲言又止,良久,讷讷道,“此事说来复杂,嫂嫂若知道,怕是也会怪我的……”
营中晚些时候又下起了雨,秋日里本就寒凉,傍晚时分的雨则寒意更胜。沈银粟找到叶景策时,这人正坐在一间破庙的台阶上愣怔出神,见面前有人停住脚步,微微活动了下瞳孔,慢慢掀眼看去。
“粟粟?”
“不在营中待着,躲到这里来,你就不怕我担心?”沈银粟收了手中的油纸伞,笑着坐到叶景策身边,随后倾身向他的脸上望去,“怎么了?生气呢?再靠近些,让我看看阿策生气是什么样子?”
“我哪有生气?”叶景策淡淡敛下眼,沈银粟歪了歪头,片刻,笑起来,托腮望天道,“好吧,阿策没有生气,那是谁把不高兴写在脸上了呢?我可是专门来安慰那个不高兴的人的,既然不是阿策,那我去陪别人好了。”
声落,沈银粟抖了抖伞,雨滴从伞上滑落,未等她起身,沈银粟便觉衣角被人拽住,身侧传来男子低低的声响。
“好粟粟,别走,陪我待一会儿吧。”
天上的雨丝渐大,万家灯火在雨幕中缓缓亮起,孩童的嬉闹声,大人的呵斥声从街巷中传出,叶景策静静听着,一双眼望向雨幕中星星点点的火光,片刻,轻声道:“粟粟,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帮什么?”
“帮我做一种药,可以让人安稳的睡上很多个时辰,不会轻易醒来。”叶景策声音淡淡,沈银粟侧目望去,轻声道,“给谁用?”
“给小禾。”叶景策垂眼道,“粟粟你来,也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吧,我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元成泽是这世上最了解小禾招数之人,小禾对上他,根本毫无胜算,她那样激进地同元成泽交手,同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你害怕小禾出意外。”沈银粟微微点了点头,侧目看向叶景策,“可是阿策,你对小禾用药,真的不怕她怨你吗?”
“怨我也无所谓,我只怕她成了那剑下魂。”叶景策声音沉沉,低头摆弄着沈银粟的手指,低声苦笑着,“粟粟,这次怕是要委屈你陪我当一次下药的恶人了。”
“你这人啊,我哪里说了我会帮你了,你倒是先将我同你捆至一处了。”沈银粟托腮感叹一句,歪头望向叶景策,略微抬眉道,“既知委屈了我,阿策,你是不是该想想如何补偿我?”
“粟粟想要什么补偿?”叶景策好奇道,沈银粟眨眨眼,片刻,笑着道,“就罚你笑一笑吧,不许继续生气了,生气了会长皱纹,我可不想嫁给一个小老头。”
“哪会变成小老头,就算我长皱纹了,那也是帅大叔好不好。”叶景策低声念着,身子微微后仰,任由沈银粟将指尖卡在自己唇角,给自己扬起个生硬的笑。
“这笑容您满意吗?郡主殿下?”
“勉勉强强吧,下次再笑这么丑,就别指望本郡主过来陪你。”沈银粟口中说着,抖了抖油纸伞上的雨珠,圆润的雨珠滚落,油纸伞张开的一瞬,水墨色的山水将二人与外界隔开,沈银粟倾身吻了吻叶景策的唇角,朱唇一张一合,轻声道,“走吧,不气了,陪我回营地。”
夜凉如水,秋日的寒夜则更冷一些,方才走出破庙时空中还在飘雨,入了深夜,这细雨便结了霜,似化作飘雪簌簌落下。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猝不及防。
夜里的大营仍旧燃着篝火,雪花落入跳跃的火苗中,转瞬便被燃尽。
“哥。”
营帐前,叶景禾已经等候多时,见叶景策走来,忙抬步迎上去,“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你都请你嫂嫂过来说情了,我还能拿你如何?”叶景策摇头道,“回营休息吧,小禾,往后不要再同这次一样任性了。”
声落,叶景策慢慢掀开自己的营帐,不等走进,便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是双膝磕在雪地上的动静。
“哥!你真的觉得我任性吗?”叶景禾扬首喊道,“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叶景策停住脚步,转身冷冷地看向叶景禾,“知道你违抗军令,按律当罚?还是知道你冒然迎敌……”
“是知道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叶景禾的嘶吼声落,二人俱愣了一瞬。
冬雪静静落下,叶景禾瞪着眼狠狠盯着叶景策,被冻得略有些凉的唇一张一合,吐字清晰。
“哥,你明明知道,他了解我的招数不错,可我也了解他的招数!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就是我,能杀了他的人,也只有我!”
“够了!”叶景策低喝出声,缓缓走至叶景禾身前,蹲下身,同其四目相对,一字一句冷声道,“叶景禾,我告诉你,今后与元成泽有关的仗,你都不会被允许上场,你给我好好的待在营中,哪里都别想去!”
“凭什么!”叶景禾愤怒出声,“叶景策,我是你亲妹妹,你这样做,分明是在软禁我!你对得起爹娘的教诲吗!”
“软禁你?”叶景策气极反笑,“叶景禾,我告诉你,什么叫真的软禁。”
声落,叶景策站起身,同身侧喝了一声,便有士兵快步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