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真好!”叶景禾笑着跳起来,探头在匣子看了看,但见这匣中装得补品够吃小半年的,便放心挑了几样捧在怀里,随后探头探脑地向营中望,“哥!嫂嫂!我和殿下来看你们了!”
叶景禾话落,营中脚步声渐近,沈银粟方掀帘走出,便被叶景禾扑了个满怀。
“嫂嫂,好久不见,你受苦了。”
“小禾,好久不见。”沈银粟也笑,但见叶景禾将怀中的补品一股脑地塞到旁边站着的叶景策手中,恶狠狠道,“这些都大补,你快找人给我嫂嫂都熬了,一点都不能剩!”
“小禾……你不用那么紧张的,我没那么娇弱……”沈银粟尝试着安抚,却见平素淡然的洛瑾玉也很是赞同叶景禾般地轻微颔首,抬手将自己的匣子也放上去,温和吩咐道:“景策,还有这些,都一并熬了吧。”
“大哥!你怎么也……”沈银粟话说至一半,见洛瑾玉怜惜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口中的话瞬间就说不下去了,只委屈地瘪了瘪嘴,随后便一头扑进洛瑾玉怀里。
“云安,欢迎回家。”
日光倾洒在营前,雪地上一片稀碎的光亮,洛瑾玉耐心听着沈银粟说着一路的委屈,叶景禾在旁盯着沈银粟手上密不透风的包扎,回首嘲笑为其包扎的叶景策,又被叶景策弹了额头教训,引得旁边士兵笑成一片。
初雪停落的清晨,死气沉沉的军营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待整顿了军队,几人同入帐内,将士齐聚,洛瑾玉坐在主位上,身侧是叶景策与沈银粟二人,随后依次为叶景禾以及营中副将。
疫病来势汹汹,眼下需得迅速做出对策方能及时止损,沈银粟从绵阳城而来,自是几人中最知晓城内形势之人,绵阳城图纸摊在长桌之上,众人围靠在四周,皆全神贯注地听着沈银粟描述城中病况。
“大致就是如此了。”沈银粟话落,洛瑾玉颔首,方抬手让人将图纸挂于墙壁之上,便听帐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一个小兵匆匆闯入应内,面露喜色,“禀报殿下,是二殿下来了!”
“洛二?他来得这么快?”叶景策惊道,但见洛瑾玉面上也闪过一丝惊诧,随即便是舒展地笑开,“刚好缺人手,二弟来得倒是时候。”
说罢,营内众人便听不远处传来浩荡的踏马之声,掀帘看去,见远处军队浩荡,为首之人似是急切,独自一人驾马飞驰而来,边跑边大声高呼道:“大哥,阿策,小禾妹妹,想我了没!”
呼声由远及近,只待到了营前,洛子羡翻身下马向众人跑去,才发现沈银粟竟也站在一侧,眼中霎时露出惊喜之情。
“原来云安妹妹已经被找到了!”
“有劳殿下挂心,我昨日同阿策遇见的,也就比二殿下你早到了这营中几个时辰而已。”沈银粟说着,洛瑾玉大笑起来,凑近一步同沈银粟道,“如此说来,我倒是与妹妹你心有灵犀。”
“去你的心有灵犀。”叶景策在旁忍不住骂出口,洛子羡这才将目光又放回到叶景策身上,一双狐狸眼先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叶景策的脸,又回头看了看沈银粟的唇瓣,再回头看了看叶景策的唇,脑袋转了几番后,眼睛瞪大,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云安妹妹。”洛子羡拖着长调道,“你今早——是不是被狗咬了啊?”
“啊?”沈银粟一愣,尚有不解,却见洛子羡似是为报叶景策骂他之仇,转头就向洛瑾玉开口道,“大哥,你快瞧瞧云安那嘴啊,一看就是被狗……唔唔唔!”
洛子羡话音未落,叶景策一个箭步上来捂住他的嘴,边将其向营中拖边扬言压制住他呜呜咽咽的话语声。
“洛二,走这么久的路,你快进来喝口水吧!”
眼见着洛子羡被叶景策拖回帐内,余下三人面面相觑,沈银粟燥地满脸通红,低着头不说话,叶景禾则不明所以地眨着眼,贴心地关怀着沈银粟,只问用不用去抓那只狗。
“不用抓,不用抓,它已经跑了。”沈银粟疲累地连连摆手,但闻一向和缓的洛瑾玉竟笑出声来,一双眼扫过在帐内呼救的洛子羡,又定定落在沈银粟涨红的脸上,片刻,意有所指地扬眉笑道,“云安,恶犬贪食,养着可要小心。”
“我知道了大哥。”沈银粟捂着脸咬牙道,“我以后定会控制好他的食量。”
沈银粟话落,洛瑾玉但笑不语,转身带着二人重新步入营内,见方才打闹的二人此刻也已经各自落座。
洛子羡抬眼盯着墙上挂着的绵阳城地形图,脸上总算有了正色。
“大哥,绵阳城瘟疫一事你们可想出法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么么。
第73章 欲望的双眼
“方才我们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 你来得刚巧,我们正好缺人手。”洛瑾玉起身走至地形图旁,开口道, “据云安所说,如今的绵阳城内病患分布广泛,此病症带有极强的传染性, 若想减缓这病的传播, 需得将病患与普通百姓隔绝开。”
洛瑾玉话落, 目光落在叶景策身上:“景策, 城中瘟疫蔓延,军队不可大批入内,你选出一部分做事周全可信之人随云安入城, 将城内病患带至城郊荒野, 令其与人烟隔绝,余下士兵守住城池关隘,一来防止百姓流窜,二来防止四弟有什么冒然之举。”
“臣领命。”叶景策俯首, 思绪片刻,又道, “殿下, 将病患带至郊外安营事小, 只是远离人烟之处农田俱荒, 军中粮草有限, 如若为百姓发放, 怕是营中将士日后的吃食会成问题。”
“此为小事, 阿策你不必担心。”洛子羡闻言手中折扇一开, 转头同洛瑾玉殷勤道, “子羡千里来寻大哥,怎会连礼物都不给大哥带?”
“来人,带上来!”
洛子羡话落,帘子被掀开一角,众人只见眉目淡然的佛子压着个不断挣扎的肥胖男子缓步走进帐内。
“小僧念尘,见过诸位。”念尘开口,一双幽深如寒潭的双目平静地扫视过帐内惊诧的众人,慢声解释道,“诸位怕是有所不知,四殿下在火烧天乐街后,也同样命人屠戮了静观寺,只因师父在他作恶的第二日便谏言于他,称他火烧天乐街之举使得庙内金佛垂泪,恐为不详之兆,如若他继续重新奸佞,心性不改,只怕大昭将亡。”
“此言一出,四殿下震怒,不日便有大批杀手赶至静观寺屠戮,为保师门弟子,师父最终率众师叔战死寺内,而小僧则在率众师兄弟出逃之时偶遇了二殿下,故而一道前来。”念尘抬眼望向洛瑾玉道,“小僧与众师兄弟定会鼎力相助殿下,任凭殿下差遣。”
“瑾玉多谢大师相助。”洛瑾玉话落,一侧洛子羡的声音散漫的传来,扇尖一指念尘身前的胆颤男人,朗声笑道,“大哥,这就是子羡给你带来的礼物,不过是有劳念尘大师帮忙抓的——绵阳城逃跑的城主。”
“绵阳城这几年的收成不错,赋税交的也及时,这位城主大人因此得了不少嘉奖,怎么这绵阳城一出事跑得比谁都快。”洛子羡揶揄着道,话落,看向洛瑾玉,“大哥,此人可打开绵阳城内的粮仓,粮仓一开,自然就不必担忧病患们的吃食问题。”
“此法甚妙。”洛瑾玉颔首,向叶景禾望去,“小禾,为难民发放水米物资等事宜由你带人解决,此外,城中大夫,军中军医等皆有云安调遣,如若人手不够,云安只管开口,我定会想法子为你加派人手。”
“臣领命。”
“云安领命。”沈银粟俯首,但闻洛瑾玉慢慢思索着道,“此外病因也尚未查明,病因若不查明只怕难以根除,二弟,据说那最初得病的猎户在几个城中来回流窜,若要寻得病因需得依据他的行踪来回走访,便有劳你同我一起了。”
“子羡全凭大哥差遣。”洛子羡笑道。
营内几人连同将士各自领了命,待再出营帐便随叶景策一同去清点人手,各自率兵离去。
冬雪覆盖至整个绵阳城,马蹄踏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沈银粟蒙着面巾带领众将士在绵阳城内穿梭,时隔几日再回,却见街角处冻僵的尸体愈多,若非将士入城,只怕这城已寂静的与死城无异了。
又一个身体腐烂的百姓被抬出庙内,路过众人面前时弥漫出浓重的腐臭味,叶景策抬眼,只见整个庙内都是匍匐在地,扭曲呻/吟的病患,满身的红斑扩散成一片,腐烂的皮肉外翻,弥漫出难闻的气息。
叶景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
他并非是不能吃苦之人,却不愿自己珍视之人受一星半点的苦,故而他几乎难以想象沈银粟在找到他们之前究竟是如何在此过活的。
若他们遇见的再迟一点……若他的军队没有经过山下……
叶景策的眉头微皱,眼神愈沉了下去,忍不住回首就看站在门外的沈银粟。
“粟粟?”
“嗯?怎么了?”沈银粟抬眼看去,却见叶景策在屋内几步走出,低头盯着她仔仔细细的瞧了瞧,随后不等她继续发问便俯身轻轻抱住她。
“阿策?你这是怎么了?”沈银粟顿时愣住,一双杏睛眨了又眨,听耳边传来叶景策低语,“没事,就是……想抱一抱。”
“你……”沈银粟被叶景策略显幼稚的语气逗笑,抬眼环顾了一圈偷偷打量二人的士兵,虽未直接推开叶景策,却抬手轻拍了下他的背,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若想抱我们回去抱。”
“才不,我管他们看不看呢,我抱我夫人有什么怕瞧的。”叶景策小声嘟囔了句,更得寸进尺地用鼻尖蹭了蹭沈银粟的发丝,轻声道,“粟粟,你让我抱一抱,抱一抱我才知道你是真的在我身边。”
“……傻瓜。”
片刻,沈银粟叹息一声,似是感受到了叶景策怀抱自己时的惶恐,抬手也抱住了他。
“我在的。”
街上的细雪簌簌落下,天地间一片宁静。
叶景策得了安抚便也不再纠缠,只安安静静地同沈银粟并肩走着,将城中的难民向城郊处带。
到底是常年行军的队伍,待难民到达城郊是营中将士已将住处搭建好,只待二人同难民一到,便急步上前带着难民去至各自的营帐。
“禀报郡主,将军,方才有人来报,说红殊姑娘已经醒了。”
难民方被带下,便有小兵上前,沈银粟盼着红殊醒来多时,一听闻消息抬腿便向红殊所住的营帐走去,不等掀开帘帐,沈银粟便听帐内传来洛子羡慢悠悠的声响。
“呦,小师妹怎么烧成这样了,真是让本殿下好生心疼啊。”
听听着欠嗖嗖的语气!
沈银粟顿觉额间青筋直跳,转首看向一旁的士兵:“二殿下怎么会在这儿?”
“这……”士兵犹疑地看了眼一侧的叶景策,又小心地望了望沈银粟,小声道,“回郡主的话,将军知您忧心红殊姑娘,特地吩咐了只要红殊姑娘一醒,一定第一时间禀报。方才红殊姑娘醒了,属下在营中急着寻您二人的样子被二殿下看见了,他便询问了属下因何事着急,属下如实答了,结果就……”
小兵声音减弱,屋内红殊的声音清晰的传来,微弱喑哑,听得沈银粟心中一紧一紧的疼。
“这是哪儿啊?我……我是死了嘛?”
“你没死,死了还能看到我这么风流倜傥的鬼?”洛子羡自然而然地拎着把凳子在红殊榻前坐下,摇着扇子道,“小师妹,这是定安军的大营,你师姐给你采药的时候坠崖,刚巧与阿策相遇,便立刻差人将你接回来了。”
洛子羡话落,红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眨眼思索一瞬,又担忧道:“我,我师姐坠崖,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没死没残,福大命大。”洛子羡拖着调子回了一句,听红殊嗓子喑哑干裂,懒散地站起身去桌上倒了杯温水,杯中水刚满,便见沈银粟掀帘走进,顿时扬眉一笑,“小师妹你看,我就说她四肢健在吧。”
“二殿下描述得没错,就是这话听着不大吉利,别吓坏了我小师妹。”沈银粟一边说着,一边冷冷瞪了眼洛子羡,随后坐在红殊榻前,见那小姑娘的眼圈瞬间红了起来,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哭出声来。
“师姐,我那天一醒来你就不见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都没回来……”
红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银粟坐在一侧轻声安抚,洛子羡把倒好了的水放置在侧,又极有自知之明地站到一侧,不去打扰二人的团聚,反而是去调侃一旁的叶景策。
“瞧瞧瞧瞧,这小丫头在云安妹妹心中的分量多重,若有一日要云安妹妹在你们二人之间抉择,你夫人可就要跑喽。”
“洛二,你若是闲就去营中找点活干,别在这儿用我和红殊打发时间。”叶景策将洛子羡点着自己的扇子压下,却见洛子羡眉梢一低,故作委屈地将扇子心窝戳了戳,“阿策,你这人可真无情,怎能将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好心?”叶景策笑了笑,垂眼看着懒散蹲身的洛子羡,见那人漫不经心地托腮道,“是啊,难不成要让这小姑娘醒来后身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留她自己一个在这陌生的地方害怕?本殿下纡尊降贵的过来,定是有原因的嘛!”
“二殿下还真是贴心,怪不得在京中女子口中,您名声最响。”叶景策敷衍地夸了洛子羡一句,但闻那人极谦虚的摇了摇头,“一般一般,若说艳福那还得是阿策你,毕竟我可没咬过……”
嘭——
一声巨响传来,打断了榻边的哭声,红殊和沈银粟双双向后望去,见洛子羡正毫无形象地栽在地上,身后站着一脸无辜的叶景策。
“粟粟,他自己摔的,不关我事。”
“叶景策,你!”洛子羡从地上起身拍拍衣服,扇尖对着叶景策指了又指,方要酝酿出回击的话,便听闻榻上传来笑声,红殊从见到洛子羡摔在地上的那一刻便努力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而今见其吃瘪,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的精神紧绷了太久,而今一笑算是彻底放松下来,终于不必在惶恐担忧中度日。
“算了,博美人一笑,本殿下也不算亏。”洛子羡的眼神扫过红殊,愣怔片刻,随后用扇尖轻锤下叶景策的肩,便算是了结了此事。
笑声慢慢收敛,帐外雪地中的脚步声渐近,帐内众人俱向门口处望去,只见一士兵急匆匆地闯进来,跪地道:“禀报殿下,将军,绵阳城门下有人闹事!”
“闹事?这个时候?”洛子羡好笑地抬眉道,“这可真是有趣,本殿下还真好奇谁敢在此时闹事。”
“是京中之人?”沈银粟声音扬起,说不出的警惕,地上的士兵闻言连连摇头,“禀报郡主,是个普通姑娘,还带着群难民。”
“那可真是有趣了,我们不妨去瞧瞧?”洛子羡话落,沈银粟也点了点头,按说此刻这几座城的百姓都不敢出屋,怎可能有人会带着大批难民来闹事。
叮嘱了红殊几句,几人快步向城门处赶去。
城中的雪越下越大,几人驾马向城门出狂奔而去,但见雪雾茫茫中灰色的巍峨城墙露出隐约的一个角,随后又是满目的苍白。
几人快步行至,待离近后才发觉这城楼上已然站了几人,洛瑾玉裹着大氅垂眼看着城楼下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跪在茫茫大雪中,眉目皆染白霜,身后是一群哭泣的妇孺。
衣衫褴褛的女人们躬身跪成一片,哭嚎声不分老少,唯有为首的年轻女子笔直地挺着腰背,雪雾弥漫中,洛瑾玉俯首向下望去,他分明看不清那城楼下女子确切的样貌,却冥冥中在追寻那女子的眼睛。
他好像看见了。
那是一双野猫般的,充斥着欲望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