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道完别了没有!高副将在找你了!”
叶景禾的呼声传来,眼下是真的要道别了,沈银粟重新靠回马车旁,扫了眼背后装睡的沈铮,伸手示意叶景策靠过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猜得不错,我比你想象中更在乎你。”沈银粟轻声道,伸手主动勾了勾叶景策的指间,“阿策,一路小心。”
“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叶景策话落,车队也慢慢动了起来,叶景策驾马后退几步让开道路,马车渐行渐远,叶景策遥遥望着,直至再看不见远行的车马才驾马转身,同不远处的队伍喝道,“整顿余下兵马,两日后启程!”
阴雨连绵数日,山路在雨水的冲刷下终于不堪重负,在车队刚刚行过山脚下时顿听闻山体滑坡之声,巨石瓦砾从山上纷纷滚落,堆积在狭窄的山路上,阻断了后续队伍的进程。
“小师姐,小师姐?”
红殊的声音响起,沈银粟猛地回过神,将视线从阴沉沉的雨幕中收回,回首去见身侧一袭红衣的少女。
“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是见师姐你对着窗外出神,好奇你在看什么罢了。”红殊也盯着窗外的雨瞧,看了一会儿未觉什么有趣,转头便见沈银粟的一双眼里满是心神不宁,迟疑了片刻,红殊眨了眨眼,试探着开口。
“小师姐,你是在担心叶小将军率领的队伍吗?”红殊安慰道,“你不必担心的,我方才听二殿下说了,这落石虽凶险,但好在咱们已经度过,而叶小将军尚未抵达山下,见巨石下落,定不会冒险过山,会等晴日再率军前行,只不过这一等,怕是要更落后咱们几日了。”
“落后倒是无妨,只要平安便好。”沈银粟轻叹了一声,双眼依旧是望向窗外,不知是不是这阴雨的缘故,她近几日总觉惶恐不安,夜里更是辗转反侧。
窗外雨声渐大,空气中似弥漫起白烟,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车身上,沈银粟放下帘子,但见一侧的沈铮似乎也心绪不假,拧着眉头将车窗的帘子合紧。
“这阴雨天,当真叫人心烦。”
沈铮低骂了一句,抱着手臂靠至软枕上,烦躁地合上双目。
刚心绪平稳了片刻,沈铮突觉马车似震了一下,随后猛地向后仰去,车夫拉紧了缰绳才勉强遏制住马匹,马车再次落地,伴随的却是整个队伍的骚动和侍从们惊慌的喊声。
“有刺客——有刺客——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车队前传来嘶吼声,数不清的官宦侍从拼了命地向后跑,却被不断地射杀屠戮,山林间,箭如雨下,暴雨与利箭混杂在一起,叫人眼花缭乱,只在一片烟雨中看见一片片炸开的红雾。
“趴下!粟儿,趴下!”
沈铮低喝一声,把沈银粟和红殊一手一个摁下,飞矢扎在车棚上,发出铮得一声,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叶冲的怒喝,“所有人都趴下!”
怒喝之声中夹杂着兵刃相接的刺耳声响,叶冲回头瞧了眼守在昭帝车前的洛瑾玉和洛子羡,二人浑身俱已湿透,长发凌乱地贴满脸颊,口中微喘着粗气,洛瑾玉手持着君子剑尚有还手之力,洛子羡却难凭一把折扇阻挡流矢,眼下虽护在昭帝车前,臂上却一血流不止,被他堪堪用一只手捂着。
“子羡,你回车上去。”洛瑾玉道,“你带父皇先走,我和叶将军殿后。”
“大哥!”洛子羡喊了一声,话音方落,便见两侧人影憧憧,眨眼间便有无数人涌来,叶冲顿时一笑,这雨中流失难以分辨,这人可就好分辨多了,眼下这些人急功近利地冲下来,于他而言,这些人就是在自寻死路!
战意顿起,杀机毕露,兵刃刺进血肉的声音不断响起,众人皆在反攻之际,林间的角落处,银亮的箭头慢慢对准昭帝所坐马车的窗口,利箭脱手的瞬间,如雷电般闪过,众人匆匆回首,只听箭矢瞬间刺入血肉,男子闷哼一声倒在昭帝车前。
“成泽!”叶冲惊呼。
余下将士也发出惊喝:“元副将!”
站在不远处的叶夫人见状忙赶至元成泽身侧,一双美目狠辣地向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待叶冲赶来时将元成泽向叶冲身上一推,拔下刺在车上的血箭便拉开刚捡的残弓,弓如满月,百步穿杨,哪怕是雨幕中看不清人影,众人也能隐隐瞧见那箭射过去后炸开的血雾。
眼见着已无反攻之力,余下刺客相互对视了一眼,忙趁乱闪身离去。
暴雨之下,队伍残破混乱,叶冲掀了昭帝的帘子请命,只见其一脸惶恐阴郁,沉默片刻,昭帝哑着嗓子道:“在附近找地方落脚,先行休整队伍。”
第61章 变故将至
雷电交加, 大雨滂沱,山脚下的简易客栈内满是落魄的朝臣和受伤的残兵,开店的掌柜的哪见过这般景象, 早吓得双腿直抖,强行壮着胆子前后打点着。
充斥着霉味的屋子内,元成泽闭目躺在木榻上, 一旁的沈银粟为其把过脉后抬手收起药箱。
“元副将此伤未伤至筋骨, 只需静养便可, 叶将军与夫人不必担忧。”
“那就成, 那就成。”早早候在沈银粟背后的叶冲一听这话,总算松了口气,同元成泽责怪道, “成泽啊, 你可吓坏我和你嫂子了,好在没出什么大事。”
叶冲话落,躺在榻上的元成泽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转头避开叶冲投来的目光。见元成泽不理会自己的埋怨, 叶冲转过头来,又握着沈银粟的手感激道:“云安郡主, 还好有你啊, 这要是没有你, 眼下这么多伤员可怎么办啊, 说起来我家那小子能有你这么个未婚妻真是他的福气, 你且等着, 待回京我就去请你爹喝酒, 定将你们二人的婚期早早定了……”
叶冲一提及叶景策的婚事, 顿时两眼放光, 颇有些抓着沈银粟聊到明早的架势,叶夫人在旁无奈地看着,只待叶冲这话刚断了句,便开口道:“叶冲,你莫要吓到云安郡主。”
“对对对。”叶冲连连点头,方要再开口,便听门口传来敲门声,红殊从外面探出头来,“见过叶将军,叶夫人。”
红殊快速施了个礼,转头看向沈银粟道:“小师姐,你可瞧完元副将了?二殿下正找你呢,他说他快要疼死了。”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沈银粟应了一声,叶冲见状赶忙让开路,“去吧去吧,二殿下那里要紧。”
洛子羡所待的房间离元成泽的不远,沈银粟方将手放在门上,便见面前的门主动打开,小哲子早早候在门前,身后是在榻上低头包扎的洛子羡。
“我听红殊说二殿下您要疼死了,可眼下您瞧着可没有半分吃痛的样子啊。”沈银粟说着,只见洛子羡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下自己包扎好的手臂,慨叹道,“不把自己的伤说得严重些,怎么把忙得不可开交的云安郡主请过来啊。”
洛子羡慢悠悠地站起身,一双狐狸眼向沈银粟看去:“大哥他没受伤吧。”
“没有。”
“那……父皇呢?”
“受了些惊吓,但并无大碍。”沈银粟将药箱放置桌上,抬眼见洛子羡低垂的头微微点了下,忍不住开口道,“你叫我过来就是问大哥和陛下的情况?”
“那倒不是,眼下伤员众多,能医治的伤员的就剩一个李太医和云安妹妹你,若非要紧事,我怎敢占了妹妹的时间呢?”
“那你让我来是为了……”
沈银粟话音未落,洛子羡扇子一开,斜眼瞥了旁边的小哲子一眼,小哲子立刻会意,忙打开一侧的柜子,从里面端了个托盘出来。
“云安妹妹,这些是父皇之前所食和所用之物,你瞧瞧有没有什么异常。”
洛子羡说着,小哲子将托盘放置桌上,沈银粟倾身用手中的银针去试,待到香料时又小心地沾了一下细细去闻,片刻,抬起身来。
“这些东西没有问题。”沈银粟道,“之前我也怀疑过陛下屋内的香料,因我始终觉得他屋内有些混杂的奇异味道,不过可惜的是,那屋内的香料我并未发现异常。”
“这般说来便不是吃食和香料的问题了。”洛子羡说着,用扇子轻拍了下小哲子的肩,“同云安郡主说说,最近都是谁近身跟在陛下身边了?”
“照旧还是以前那些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只不过因为陛下生病,近日又添了两位太医,以及几位皇子与郡主您。”小哲子小声道,“除此之外,高掌印近日在陛下身边的时间也长了不少。”
“高进?”沈银粟瞬间想起那日长华斋内高进阴冷的目光,没由来地觉得心底发冷,抬眼同洛子羡看去,“这高掌印掌管守正阁,之前在京中追杀我之人便是守正阁的。”
“那时将你是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多半都是三弟的人,如此说来,这高进大约是三弟的人?”洛子羡细细品道,“难道此番父皇病倒,大哥代他行祭礼,当真是三弟的主意?就老三那脑子,不应当啊。”
洛子羡说话间,小哲子已俯身将桌上的香料吃食收拾好,重新摆回隐蔽的柜中,准备等无人注意时毁尸灭迹。
柜门刚关上,不待洛子羡将此事捋清,就听门外传来慌乱的步伐声,屋内几人刚回了头,便见一个侍从连滚带爬地冲进屋内,声音颤抖道:“大……大事不好了。”
沈银粟皱眉:“你先慢慢说。”
“二……二殿下,云安郡主,出大事了。”侍从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猛地一磕头道,“京中来报,三殿下在禁足期间遇刺,被发现时……已……已经……”
“已经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洛子羡急道,侍从忙将头磕地更响,忐忑道,“殿下节哀……”
洛子羡的脸瞬间白了一半,几乎是僵着脖子回首看向沈银粟,沈银粟的面色亦是难堪,几乎是哑着嗓子道:“三殿下是如何遇刺的?”
“七……七窍流血,中毒而亡。”
侍从话落,洛子羡咬牙将扇子一把摔在桌上。
这皇子遇刺本就是令人费解之事,洛怀琢虽是禁足,可府上里里外外围着的禁军不在少数,怎会轻易便被人杀害,除非此人手眼通天,有极大的本领,光是这几点,就足够他那多疑的父皇将视线锁定在洛瑾玉身上。
再者,这洛怀琢是中毒而亡,而洛怀琢的衣食住行皆是昭帝让洛瑾玉安排的,这般看来,似乎条条线索都指向了洛瑾玉。
再加之祭天大典一事……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洛子羡郁闷地揉了揉眉心,刚放下手,就见门外跑来侍从,大呼道:“陛下有令!即刻启程回京!”
阴雨绵绵,马车再次启程,眼见着速度比之前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昭帝的车内,侍从胆颤地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去见昭帝的脸色。
“高进,你说究竟是何人胆敢毒杀琢儿!”
昭帝阴沉着脸,一双浑浊的眼中透着锐利,高进在旁小心跪着,闻言俯首道:“这……奴才可不敢说。”
“哼,你不说朕也知道!除了他,谁还能在朕眼皮子底下手眼通天!”昭帝冷哼一声,拖着古怪的调子徐徐道,“你说,他就这么急着坐上朕这个位子吗?恨不得向全天下人都证明,他是如何的优秀,如何的比我这个父皇的能力强!”
“陛下息怒。”高进试探道,“殿下他仁义正直,孝心感天,定不是那种心怀不轨之人。”
“呵,高进啊,你真觉得世上会有那样高洁的人吗?朕问你,若你能力卓越,民心所向,你会甘心一直和一个不如你的人竞争吗!”昭帝道,“朕不信会有人甘心,瑾玉他一定不甘心!”
“这……这奴才不敢答啊。”高进伸手,轻轻平息着昭帝气得上下起伏的心口,宽慰道,“不过殿下他确实能力出众。”
“是啊,能力出众。”昭帝闻言苦笑一声,喃喃慨叹道,“他为何就不能是一个平庸之辈呢?”
昭帝话落,高进轻微勾了下唇角,慢慢站到昭帝身后,为他轻揉着太阳穴,温声开口道:“殿下能力卓越,是为陛下您教导有方,就说咱们大昭的这几位皇子,哪个不是一表人才,都随了陛下您呀。”
“一表人才?可算了吧。”昭帝冷笑一声,“老二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就知道吃喝玩乐,老三虽上进,却也到底只是块砖,不是成玉的材料,这么多年还是一样的愚笨,至于老四……他就更不必提了,同他那见不得人的生母一样,没什么出息。”
昭帝话落,高进立刻恭维道:“陛下还真是为这几位皇子操碎了心啊。”
“哼,一群不省心的东西。”昭帝冷喝一声,“朕本就要处理政务,却还要分神来忧心他们,眼下北边防着敌国的燕云十四塔中有三塔坍塌,中间的城墙更是破损不堪,边境的北狄之人已数次侵犯,他们又在此时给朕惹出这等糟心事!”
“是啊,若有人能在此时为陛下分忧便好了。”高进道,昭帝闻言心中一动,眉头不可微查地拧在了一起。
是啊,他怎么忘了,此刻边境正是用人之际,且不说这洛怀琢是不是洛瑾玉杀的,就算真是洛瑾玉动的手,眼下就剩了三个皇子,那两个又不成气候,洛瑾玉就算犯了滔天的罪孽,他也一样奈何不了他。
可偏偏他咽不下这口气,他每每瞧着洛瑾玉那双淡漠的慈悲目,便觉自惭形秽,活叫他心烦。
既然这洛瑾玉有能力,他便不如打发他去修筑燕云十四塔,这修塔外加驱除北狄,最短也需两年时间,足够他眼前清静些时日了,也不必夜夜担心他这大儿子带人围了皇宫,让他退位让贤,早早成了太上皇。
“高进,你记得提醒朕,回京便要拟旨,令大皇子去往北境修筑燕云十四塔,至于那附近的屡次来犯的北狄之人……”昭帝略微思忖道,“既不是什么太大的动静,就让叶家的那两个孩子率人平了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本来是要写一大章的,结果被事情耽搁了没写完,只能分开发了(叹息)
Ps:叶景策:晚回京几日,喜提两年出差,真是令人惊喜(惊吓)呢。
第62章 再回京都
舟车劳顿数日, 众人总算再回京都,京都的天照旧灰蒙蒙一片,阴沉得叫人喘不上气, 洛怀琢之事一出,前朝后宫一片哗然,洛怀琢的生母哭到几番晕厥, 咬死是洛瑾玉下的毒手, 户部更是几次上表, 请求昭帝彻查此事。
然而彻查了小半个月, 也只查出是洛怀琢醉酒时打骂了一个婢子,婢子怀恨在心,故而投毒, 除此之外, 并无任何其他线索。
阴雨连绵了半月,雨声遮盖了朝中的议政之声,让往日喧闹的朝堂显得异常宁静,明眼的大臣早看出昭帝的心思, 自知洛怀琢之事看上去虽严重,却未必能得出个确切的答案, 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可惜了这三皇子人虽一般, 却到底年纪不大, 白瞎了好好的一条性命。
可惜叹息归叹息, 重要的还是自己的日子, 只待洛怀琢之事一过, 诸朝臣便都松了口气, 该上朝上朝, 该回家回家,连带着搂小妾上街的频率都较前几日高了不少。
天乐街上,依旧热闹喧哗,马车驶过街巷,车夫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沈银粟拎着药箱从长街的另一侧走来,远远地便瞧见洛瑾玉一身便衣地站在九华府门前,正抬头看着那块雨后焕然一新的牌匾。
“大哥!”沈银粟快走了几步过去,洛瑾玉闻声转过身来,“云安?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