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话落,殿内之人神色各异,三皇子洛怀琢定定看着洛瑾玉,捏着酒杯的手用力到颤抖,沈银粟淡淡望去一眼,神色晦暗不明,只等着昭帝发话,见机行事。
寂静声中,昭帝垂眼看了看自己这个最有能力的儿子,一身皇子冠服一丝不苟,身如翠竹般挺直,眉目平静沉稳,倒当真是谦谦君子之风,怪不得声望比他这个父亲还要响亮。
昭帝扶着龙椅的手暗暗发紧,垂首朗声道:“玉儿,今日是你皇祖母的寿辰,这便是你要献给你皇祖母的贺礼?你可当真孝顺啊!”
“此案涉及千千万万人性命,若能彻查,岂非还千千万万人一个公道?如此功德,定能佑皇祖母福寿康宁,千秋万岁!”
洛瑾玉躬身答道,话落,但见昭帝脸色不虞,隐含怒气,沈银粟见状将酒杯放下,刚欲起身说话,便被沈铮摁下。
“你想替瑾玉解围我知道,但不是此时。”
“父亲,此事请愿之人越多越好,只有众人皆请愿才能将怒火分担开来。”
“我知道。”沈铮镇定道,“再等一等,他们先开口,我们才方便开口。”
“谁?”沈银粟一急心绪便乱,顺着沈铮的目光望去,只见叶家人也正紧盯着洛瑾玉。
“启禀陛下。”死寂的大殿上响起少女清脆的声音,叶景禾站起身来,走入殿中,躬身朗朗道,“如大殿下所言,臣女此番奉命去往淮州,亲眼所见淮州百姓的生活是如何水深火热,赈灾粮一事看似解决,实则暗含冤屈,此案若是不翻,冤死的亡魂如何平息?淮州百姓的苦难又该如何交代?”
叶景禾脆生生的嗓音回荡在殿内:“臣女想请陛下,太后娘娘,彻查淮州赈灾粮一案!”
话落,叶家人皆站起身,走到叶景禾身后,掷地有声道:“定国将军府请陛下,太后娘娘,彻查此案!”
“就是现在。”沈铮淡淡开口,放开摁住沈银粟的手,沈银粟点了点头,起身走上前去:“回禀陛下,叶小姐所言句句属实,云安因故曾去往淮州,淮州之难虽为天灾,亦有人为,粮食埋地,恶臭千里,此为救命之物却分毫未落入难民口中,此等大恶之事若不彻查,岂非叫人寒心?”
“朕竟不知云安何故去了淮州?”昭帝的声音传来,叫人不寒而栗。
第47章 求婚失败
沈银粟平淡道:“回禀陛下, 淮州难民进城,因与官宦发生冲突导致受伤,因没钱治疗而盯上了臣女的草药, 甚至不惜偷窃抢劫,臣女为此才卷入了案子。”
沈银粟话落,殿内官员已无瑕顾及她是如何卷入此案的了, 只明白在此案中, 定国将军府与镇南侯府的立场一致, 与三皇子和户部一比, 这势力熟轻熟重倒是好分。
而这也正是沈银粟站出来的目的,此情此景之下唯有利用官宦见风使舵的心里,才能将这请愿的怒火分散开。
刑部的秦大人最先反应过来, 立刻起了身:“臣附议, 关乎百姓,此案应当重审!”
见有人发声,越来越多的官员站了出来。
侧座之处,神色鲜少正经的洛子羡看向叶景策与沈银粟二人, 满意地扬起唇,又换上了懒散恣意的神情, 拖着调子懒洋洋道:“父皇, 儿臣觉得云安妹妹说得在理, 儿臣也被难民打劫了, 您倒是把这案子查查啊, 到底是谁贪了这赈灾粮, 险些让儿臣把小命交代出去。”
洛子羡说完, 懒散地起了身, 晃悠悠地站在请愿之人中, 昭帝本就生气,一见自己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二儿子,怒火尽数发泄出来:“洛子羡,你这懒散的样子成何体统!”
“儿臣累嘛。”洛子羡没皮没脸地笑了笑,同太后道,“皇祖母,孙儿今日为您备下的贺礼乃是东海的一千颗珍珠,亲自背来,本想着此珠含孙儿孝心,也算增光,可眼下见了大哥的贺礼,才觉自己幼稚,千千万万人的公道此乃大功德,神明尚且需要香火供奉,功德塑身,大哥将此等功德进献于皇祖母,岂非是为皇祖母筑神台?”
好一段伶牙俐齿的说辞,此话一出,这冤案反而成了最让人高攀不起的贺礼。
沈银粟余光轻轻瞥向洛子羡,只道这人怕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洛子羡话落,侧座上的太后缓缓睁了眼,仿佛在刚刚群臣请愿之时无意识的小憩了一番,眼下才算真正醒来。
“玉儿,羡儿,你们两个上前来。”太后慢吞吞地开口,向二人迟缓招手,待二人皆乖顺地半跪在面前后,徐徐牵起二人的手,抚摸安慰道,“你们两个的寿礼哀家都很喜欢,玉儿仁德正直,此案若能重审还百姓一个公道,哀家也算积功累行,羡儿的东珠光彩夺目,你亲自带来,哀家亦可见你的孝心。”
太后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两人的手,笑着道:“都是好孩子,都是哀家的好孩子啊!”
太后的话至此,已是同意了此案重审,文武百官皆在次听闻,淮州案的重审已成板上钉钉之事。
沈银粟见状自知时机已到,几乎是和叶景策同时开口。
“太后圣明——陛下圣明——”
满朝文武的浑厚整齐的声音回荡在金殿内,此事总算告于段落。
金殿中再此回响起丝竹之声,群臣上前献礼,恭贺之词不绝于耳,盛赞大昭鼎盛之景,昭帝的脸色总算在一声声夸赞中缓和过来,待到群臣敬酒时,总算笑开来。
“陛下,您与叶大将军君臣情谊深重,因此臣有一事还需陛下为臣主持公道。”
酒过三巡,礼部尚书林寻之开口道。
“哦?这叶大将军是做了何事,竟让林爱卿向朕告状了?”昭帝已有微醺之态,眯眼看着林寻之,语气也算和缓。
“陛下有所不知,前几日夜里臣在家中睡得正香,叶大将军的府中不知为何涌入一群鸭子,夜半三更,叫声不止,可苦了我们这群邻居了。”
“哈哈哈哈哈哈,林爱卿诉苦诉得有理!”昭帝的目光徐徐落在叶冲身上,“叶大将军,你们家这半夜进鸭子是何故啊?”
叶冲羞赧一笑,站起身来俯首道:“回禀陛下,实不相瞒微臣府上的鸭子乃是镇南侯所送。”
“镇南侯何故送你这么多鸭子?”林寻之与叶冲一唱一和,叶冲会意,笑着道,“实为家中小子与云安郡主婚约在身,我这个作父亲想着先讨好亲家公,便送了些大补的山鸡过去,谁成想弄巧成拙,反倒是触了云安郡主霉头,惹了镇南侯不快,于此,就被送了几百只鸭子警告。”
“哈哈哈哈,原是这般,照你这样说我倒是小气了,既是儿女间的喜事,我又何必在意这鸭子的吵呢?”林寻之与叶冲配合着向下说,“届时若摆喜酒,叶大将军可别忘了我这个受害人。”
林寻之话落,殿内的朝臣顿时大笑起来,昭帝目光沉沉,如何不明白这话题既被引到了婚约上,便是有意请他赐婚。
镇南侯府和定国将军府若是联姻……那他这大儿子可当真是一家独大了。
昭帝微微看向沈铮和沈银粟,只见这父女俩听闻婚约后脸色并不好,沈铮冷冷地看着叶冲,沈银粟对叶景策望过去的目光视若无睹。
好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婚怕是他赐,也未必会成,索性不如给定国将军府这个面子。
昭帝面上带笑,徐徐道:“既然云安已经回京,今日大家又刚好坐在这里,朕有意喜上加喜,只是在此之前,朕还得问问两位意下如何,可不要让朕好心办了坏事。”
昭帝话落,殿内所有人的视线皆聚集在了叶景策和沈银粟身上。
既能同去淮州,方才又同未洛瑾玉说情,想来已经熟识,这婚约怎可能不成。
席间朝臣已备好了祝贺之词,洛子羡更是悠然自得地摇起了扇子,手指轻勾,酒杯填满,只等着杯酒入肚,看自己目的达成。
沈银粟转头看向叶景策,二人四目相对,沈银粟冷然一笑,率先起身,似乎意识到沈银粟即将说什么,叶景策匆忙站起,率先开口。
“陛下!”
少年声音朗朗,于金殿中回响。
沈银粟抬眼望去,只见叶景策从席间走出,于殿前叩首,掷地有声。
“启禀陛下,臣慕云安郡主已久,愿以万金为聘,白首为约,望陛下成全!”
殿外,冬雪簇簇落下,天地寂静一片,厚重的宫门内,文武百官的目光齐聚,皆屏气凝神,望着殿前叩首的少年。
市井之中传言云安郡主苦恋叶小将军,如今看来,那传言果真有误,该是二人两情相悦才是。
诸臣如是想到,只见沈银粟也慢慢走到殿前,目光掠过叶景策,随后俯首,开口淡声:“回禀陛下——”
“臣女不愿。”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
众朝臣:啊???
昭帝不出所料的一笑,心中安定下来。
叶景策抬眼看向沈银粟,眼中没有震惊,满是自嘲,片刻,轻轻叹道:“云安,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呢?”
嚯呀,还有隐情!
诸朝臣已然无瑕顾及吃席,纷纷竖起耳朵,就连半瞌着的太后都微微睁开眼,努力地看清殿下的二人。
“叶小将军话可不要乱说,你我不甚相熟,我如何能同你生气?”沈银粟道,“我认识的只有淮州的阿京,而你熟识的也只是茶楼说书里所讲的云安。”
“云安!”叶景策急道,“今日之事是个误会,我并没有那样说你。”
方才离席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叶冲急得抓耳挠腮,眼见着叶景策和沈银粟僵持不下,忙躬身道:“陛下,臣以为此事或许有些误会。”
叶冲话落,沈铮起身:“叶大将军说笑了,这婚约之事得看二人的意思,云安已经表明态度,还望叶小将军不要纠缠不休。”
“陛下!”叶景禾接收到叶冲的眼神,跟着起身道,“我兄长对云安姐姐一片痴心,此中定有误会!”
“红殊!”见叶景禾说话,沈铮瞥向红殊,红殊把咬了半块的糕点放入盘内,起身道,“陛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师姐已表明了意思,又何故被人纠缠呢?”
余下朝臣瞪大了眼睛,这定国将军府和镇南侯府还真是势均力敌啊。
“呵。”俯首间,叶冲见状轻笑一声,见沈铮家来的三人皆已请命,不由得骄傲地挺起胸膛。
镇南侯府来了三个人,可他们定过将军府,来的可是四个啊!
叶冲得意地和叶夫人使了个眼色,叶夫人虽有些嫌弃,但还是起了身,款款道:“启禀陛下,策儿性子顽劣,乃是妾身管教不严,惹云安郡主不快,实在愧疚。但策儿确是对云安郡主一往情深,还望郡主给他一个机会。”
看看,人多就是不一样吧。
叶冲看向沈铮,只见沈铮冷冰冰地看过来,似要用眼神杀了他一般。
大殿之内,镇南侯府和定国将军府站成两排,各执一词,群臣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般结局,皆鸦雀无声,默默打量。
这茶馆里的传言果真是不能轻信啊。
这哪里是云安郡主对叶小将军一往情深,分明是叶小将军单相思嘛。
昭帝位于主座之上,虽早早就猜到了沈银粟不会同意,却也没料到眼下的情形,这两家的人皆站了出来,这婚约竟能让俩家都如此重视。
眼下他若是直说了不赐婚,这定国将军府的人怕是不能同意。
昭帝摆弄着手中的翡翠十八子,只想着如何将此事无伤大雅的应付过去。
殿内正安静着,倏然间,有低低的笑声传出,昭帝顺势望过去,只见洛子羡越笑越欢,前仰后合。
“子羡,你因何发笑?”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们二人了。”洛子羡大笑出声,扇尖指着沈银粟和叶景策的方向道,“你们啊,就会为难我父皇,明明是你们俩闹了别扭,还扯上全家让我父皇断案。”
“父皇。”洛子羡扬眉道,“您可不要理会他们二人,他们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您给他们断案,谁替您受累啊。”
短短两句话,既给昭帝递了台阶,表现出自己对昭帝的体贴,又将婚约这等大事归结为二人闹别扭,四两拨千斤地就将此事盖了过去。
沈银粟微微抬眼,看向洛子羡,脑中满是前几日宴会布局时的话。
婚约解除之时,谁出声阻拦,谁就是那个人,那个利用她的幕后之人!
沈银粟的目光定定落在洛子羡身上。
找到你了,那个藏在背后的布局者——二殿下洛子羡。
——
婚约之事被洛子羡插科打诨地盖过,此婚约虽未废也未成,但满朝文武皆知叶小将军苦恋云安郡主,这二人的婚事眼下未成,日后却未必不成,一时间,朝中之人心中各有思量。
这一场宴会下来,诸臣心中惴惴,只道前有大皇子为淮州请命,后又定国将军府求亲不成,一顿饭下来,菜没吃几口,心思倒是没少费。
宴会结束之时,诸臣疲累起身,刑部的秦大人被人扶着向外走,边走边低声吩咐下人道:“回去把那治心脏的药给我拿来吃点,这一场宴会啊,真是让老夫度秒如年。”
下人垂首应道,还没说完,便被身侧的呼喊声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