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银粟因着叶景策伪装之事对宣阳公主好奇,注意力本在宣阳公主身上,却在攀谈时被她身后的少年吸引,忍不住抬眼打量。
这便是宫中最不得宠的四皇子——洛之淮。
沈银粟余光轻微向洛之淮瞥去,只见那少年站在人群外,似乎并不打算参与到众人中,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宣阳公主,一双凤眼沉静冷漠,满是疏离,唯有落在宣阳公主身上时,才少见的带了一点温和。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银粟的目光,洛之淮略略抬眼,目光中暗藏阴冷,叫人平白无故地想起正在吐着信子的蛇。
目光相对,沈银粟眉心一皱,只觉这般阴冷叫人不适,刚收了目光,就见宣阳公主撅起嘴同洛瑾玉伸出双手:“大哥,说好了从外面回来给我带礼物的,你是不是忘啦?”
“当然忘不了。”洛瑾玉笑着道,“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东西回来,只可惜三弟和四弟的喜好我不甚了解,也不知道那东西他们俩是否喜欢。”
“三哥的喜好谁能知晓?我每次送他东西他也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摸不准他喜欢还是不喜欢!”宣阳公主嘟囔道,又回头看了看洛之淮,“至于四弟,他随他的母妃在冷宫待了多年,与我们有些疏离,大哥你不了解他的喜好也是正常,些许同他多接触一番便能亲近些许。”
“希望是吧。”洛瑾玉轻叹了口气,“老四他……似乎除你之外不愿同旁人接触。”
“那我日后便多带他出来走动。”宣阳一笑,挽着洛瑾玉的手臂撒娇道,“反正大哥有送我们礼物的心意,这可比我哥好太多了,他只知道扔下我出去乱逛!”
洛瑾玉看着小声嘟囔的宣阳笑了笑,道:“说起来这宴会再过一会儿就开始了,怎么没见二弟?”
“我哥?”宣阳叉腰,撅嘴道,“保不准和谁出去鬼混了!”
一旁叶景禾凉凉接道:“和我哥。”
话落,叶景禾似察觉不对,下意识看向对面的沈银粟,但见沈银粟也望了过来,徐徐开口道:“久闻叶小将军大名,不曾想今日竟能有幸得见叶小将军真颜。”
叶景禾闻言干笑了两声,顿觉心虚,脸颊不由得绯红。
“云……云安姐姐,我哥他其实……嗯……总之,你还是别见为好。”
叶景禾话落,沈银粟眯眼笑道:“小禾,你脸红什么?”
“云安姐姐,我……”叶景禾苦笑两声,“屋里人多,我热……”
“既然如此我们就出去吹吹风。”沈银粟顺势接道,“刚好这宴会再过一会儿就开始了,我们去把你哥和二殿下寻回来。”沈银粟说罢,笑吟吟地看向洛瑾玉,“大哥觉得我这提议如何?”
“云安顾虑得周全,让二弟和叶小将军早些赶来也好,不过你们要记得路上小心。”
洛瑾玉此话一出,叶景禾连拒绝都无法,对上沈银粟笑盈盈的双眼,片刻,叶景禾认命般地闭上眼。
哥,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你自求多福。
同沈银粟一同在宫中行走着,叶景禾的心从未如此惊慌,裹了裹冰冷的双手,叶景禾尝试着道:“云安姐姐,我前几日学了点药理知识,你瞧瞧对不对。”
“小禾尽管说。”
“嗯……”叶景禾小心试探道,“我前几日可听说,生气这事对女子伤害极大,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啊都不要生气,姐姐你说对吧。”
“对。”沈银粟话落,叶景禾乘胜追击,“所以姐姐你可千万记住,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场景,千万别动怒。”
“你放心。”沈银粟应下,她早知叶景策身份,心中自然也有了准备,不过是想瞧瞧他今日还能有什么说辞来掩盖事实,除此之外,这礼仪姑姑时刻跟着她,就算她要和叶景策动怒,这姑姑也断然不会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仪争吵,所以叶景禾的顾虑定不会发生。
沈银粟想着,随着叶景禾一同向前走。
不远处的御花园中,洛子羡正拉着叶景策在假山后鬼鬼祟祟的说话,二人一个调侃,一个争辩。
“呦,想不到啊,都跟着人家跑淮州去了,还带了一身伤回来,你这下人当的够尽心尽力啊。”
洛子羡摇着扇子打趣着叶景策,叶景策闻言郁闷地将石子扔到河中,抬眼道:“好了,你都阴阳怪气一个晚上了,我找你来是帮我想办法的,可不是当你乐子的。”
“当我乐子怎么了?”洛子羡扇子一合,学着叶景策当初的样子阴阳怪气道,“哟哟哟,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说,我将来的妻子最好也会武功,能并肩作战,能成为彼此的后盾,怎么,你护身甲做好了?后盾有着落了?”
“洛二!你能不能正经些,我这是在劫难逃了,你就不能好好帮我想个办法?”叶景策托腮郁闷道,“你不是号称能哄得了天下所有女子吗?快帮我出主意啊!”
见叶景策当真面露急色,洛子羡总算收了那副揶揄的神情,扇子点了点下颚,犹疑道:“你这事吧,真不好办,毕竟你这举动我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叶景策:“少废话,说重点。”
洛子羡点点头,认真道:“你知道现在外面怎么传你们俩吗?”
“听过一些,和你当初同我说的一样,现在听了只觉荒谬。”叶景策专注的同洛子羡学道,“说她苦恋于我,为我特意回京,此生非我不嫁,若嫁不得我,恨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生是叶家的人,死是叶家的鬼……”
叶景策的声音渐渐从前面传来,不远处,叶景禾的脸都要笑僵了。
“云安姐姐……你听我解释……”叶景禾干笑着,拽着沈银粟的手不敢用力,又不能不拽,“姐姐,咱们说好不能生气的,生气了伤身子啊!”
叶景禾一边说着,一边听着不远处叶景策的声音。
“此生非我不嫁,若嫁不得我,恨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生是叶家的人,死是叶家的鬼……”
哥,你别说了,你闭嘴吧……
叶景禾默默祈祷,只见沈银粟的脸色愈寒,抽出被她攥着的手,一步步地向假山后走去。
叶景禾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
下一秒,只见躲在假山后的二人一回头,叶景策不等反应过来,便见迎面一脚,整个人被踹下河中。
“扑通——”
伴随着一声巨响,整个御花园都安静了下来。
“云……云安……”
叶景策泡在冰冷的水中,满目震惊地看向眼前被气得满脸通红的少女,沈银粟微微喘着气,咬牙切齿地看着水中泡着的锦衣少年。
好一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好一个生是叶家的人,死是叶家的鬼!她还没说同他如何呢,名声倒是栓在他身上了!
在二人死死盯着对方的同时,洛子羡默默地向后迈了一步,生怕会殃及自身,约束礼仪的姑姑瞳孔放大,伸手按住了自己阵痛的心脏。
下一刻,御花园中瞬间爆发出惊天的喊声。
洛子羡振臂高呼:“来人啊!快来人啊!去捞叶小将军啊!!!”
礼仪姑姑痛彻心扉:“郡主!这是失礼啊!!!这可是大大的失礼啊!!”
……
第46章 寿宴请愿
耳边是乱作一团的呼喊声, 沈银粟定定地看着水中的叶景策,脸颊气得通红。
叶景策自知理亏,见沈银粟是真动了怒, 一双明亮的圆眼心虚地望过去,开口低低喊道:“云安——”
“我不认识你,少同我说话!”沈银粟冷哼一声, 转身便走, 身后叶景禾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水中的叶景策, 气得直跺脚, “哥!你可真行!”
说罢,连忙跟上沈银粟。
见二人渐渐走远,岸边站着的洛子羡总算松了口气, 转头看了看还在水中失魂落魄的叶景策, 俯下身催促道:“你赶紧的,别伤心了,宴会快开始了,你先去换身衣服。”
“这还去什么宴会啊, 我都怕一会儿给太后庆生的时候我笑不出来!”叶景策声音低低,眼睫上满是落水后冻结的冰晶,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银粟离去的方向, 喃喃低语道, “她这次是真的生我的气了。”
与此同时, 朝华宫内, 群臣噤声, 只觉得坐在席间的镇南侯心绪不佳, 不敢招惹。
沈银粟气势汹汹地回到席间时, 只觉得沈铮也同样怒气冲冲, 隐忍不发,坐在二人身侧的红殊不知二人是被何事招惹,犹豫了半天才小心开口:“侯爷,师姐,你们怎么了?”
“还不是那叶冲!”沈铮冷哼一声,“他刚才居然说什么,他送鸡,我送鸭,我们两家配一对,我去他的配一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这不要脸的说话方式还真是一如既往!”
沈铮说完,看向沈银粟,语重心长道:“银粟,他们叶家人缺了心眼,可配不上你,既然这次为父都回来了,这婚他们休想结成。”
“确实缺心眼。”沈银粟冷冷附和,话音刚落,便见殿门打开,叶景策一身月白云纹的窄身锦衣,身侧是同众人谈笑风生的洛子羡。
“阿京?小师姐,那人长得好像阿京!”红殊盯着叶景策忍不住惊呼,一侧的沈银粟冷冷一笑,开口道,“他现在可不叫阿京了,叫叶景策,也就是叶家的那位小将军。”
“啊?”红殊愣住,指了指叶景策,“阿京?叶小将军?他们是同一个人?”
沈银粟重重地嗯了一声,抬眼正对上叶景策看过来的眼神,一双圆亮的眼中满是亏欠,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她这边走来,却被洛子羡拽了下手臂低声提示道,“宴会要开始了,先入席吧。”
“知道了。”叶景策淡淡回了一句,见沈银粟瞥下眼去,便也落寞的移开了视线。
叶家落座之处,叶冲见叶景策和叶景禾兄妹归来,忙向二人炫耀自己的功劳:“策儿,为父已经替你打听过了,近日太后身体不好,这寿宴本就是为了冲喜,你此时求情陛下赐婚,喜上加喜,些许能成事啊。为父已经替你打点好了,一会儿为父的好友——你的林伯父,就会主动提及你们二人婚约之事,你借此机会,一举功成!”
叶景策闻言眼睫颤了颤,行尸走肉般的坐下,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悲戚道:“还赐婚呢,云安不同我退婚我就烧高香了。”
叶冲见状忙道:“策儿,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叶景禾拄着脸看过来,“爹,你不如问问我哥在御花园里都说了些什么,别说云安姐姐把他踹下水,就算我听了,也非要怒骂他一顿不可。”
“云安丫头把你踹水里去了?”叶冲一愣,惊诧道,“你小子说什么了?”
“爹,我冤枉啊,我没说什么啊!”
“是嘛?”叶景禾粗着嗓子学道,“此生非我不嫁,若嫁不得我,恨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生是叶家的人,死是叶家的鬼……”
末了,叶景禾咧嘴冷笑一声:“哥,我学得像不像?”
“小禾!你就别雪上加霜了!”叶景策眉头撇下来,刚把头垂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你们听见的是这段?”
“不然呢?”叶景禾举杯的手僵住,质疑地看过来,“你还说了别的大逆不道的鬼话?”
“不是啊!那段是我在跟洛二说京中传的我们俩的流言,那话不是发自我本心的!云安她定是误会了!”叶景策急急起身,便听殿门外太监扯着嗓子道,“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小兔崽子,先在这儿待着吧你!”叶冲一把拽住叶景策的袖子,将其按下请安。
殿内响起整齐的请安之声,借着俯身之姿,叶景策悄悄抬眼看向对面的沈银粟,却见沈银粟也正望向他,眼中满是失望和嫌弃。
叶景策顿觉心中似有一种异样的疼痛,眼睛眨了又眨,不敢直视于她,却又知这一退缩更会让她厌弃,索性认认真真的看着她,毫不避讳地将满腔歉意诉说给她。
明黄的衣角在眼前掠过,遮挡住二人交错的视线,待到衣角飘过,沈银粟却已经收了眼神,将目光落在面前的宴席间。
昭帝与太后落座主位,侍者轻喝一声,歌舞声渐起,诸臣觥筹交错,金玉佩环叮当作响,绫罗绸缎间满尽数佳酿,金殿之上,穷尽奢靡。
洛瑾玉望着眼前之景,微微敛下目光,白玉似的指间捻起酒杯,只见杯中映出的自己神色淡漠,满目沉寂。
“臣等恭贺太后大寿,祝太后娘娘寿永无疆——”
朝中官员大喝,洛瑾玉抬眼望去,只见位于侧座的太后眯眼看着坐下众人,缓缓点头笑了下,年迈之姿尽显,只是坐了半会儿便已有疲累之态。
“殿下……”身边的侍者俯首,轻声提醒道,“待这曲结束,您便应当带领群臣为太后献礼了。”
“好。”洛瑾玉轻应了一声,转首看向目光沉沉的徐老。
如此奢靡华贵的金殿之中,他格格不入的坐在角落里,带着数万人的情愿与含冤枉死的灵魂注视着眼前的歌舞升平。
一曲闭,洛瑾玉缓缓起身,徐老从袖中掏出字迹凌乱的卷轴,躬着身子跟着洛瑾玉行至金殿中间。
一片惊诧的窃窃私语声中,洛瑾玉端正地跪下,腰背挺直,不卑不亢。
“孙儿瑾玉,特为皇祖母献礼。”洛瑾玉垂首,将卷轴奉于额前,朗声道,“此为淮州赈灾粮一案的罪证,皇祖母大恩大德,慈悲百姓,定会为淮州百姓血洗冤屈!以证我大昭朗朗清明!”
洛瑾玉的声音掷地有声,回荡在大殿上,殿内一时沉静下来,众人只见跪在洛瑾玉身后的年迈老者伏低了身子,声音喑哑哽咽:“草民淮州正德书堂教书先生徐勤,特带淮州百姓情愿书,求陛下彻查赈灾粮一案,还淮州百姓一个公道,为蓝武县县令魏大人洗刷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