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殊眨了眨眼,趁着四下无人注意,轻轻挪步至军中马车前,小心躲至其中,不多时便听见洛子羡的号令声,察觉到脚下的车轮在缓缓移动。
一夜漫长的颠簸,她想睡又不敢睡,只怕一觉醒来被人发现,将她带至洛子羡面前,到时候这人肯定要同她生气,像上次一样,莫名其妙的发了火,又莫名其妙的对她道歉,让她摸不清头脑。
若她到了那里,定是要先去找她师姐的,她师姐聪慧又温柔,若洛子羡凶了他,她便一定会护住她,若他又莫名其妙的道歉,那她也一定能领会洛子羡究竟是何意思,并且解释给她听的!
帐外的寒风愈发冷冽,大抵是到了山上,红殊在朦胧中惊醒,再次掀帘走出,却只见四周白茫茫一片,简单的营帐扎至山腰处,来往士兵行色匆匆,号角自不远处的城池上吹响,山下的峡谷中隐有疾驶的马蹄声。
开战了!叶景策的军队已经作为诱饵再故意引导敌军了!
那她的小师姐呢?!她身边现在是念尘还是文昭?
红殊急急向望向山尖处,既是利用高地,那她师姐一定就在山上!方迈步跑去,红殊便见不远处有熟悉的身影走来,忙眼睛一转,躲至附近的营帐内,不曾想刚躲进去,便听洛子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同时伴随着下属的应答声。
“文昭可是已将阿权率领的敌军引至祝无声所在的西侧道路上去了?”
“殿下放心,前方斥候传信来报,那阿权所率军队已按照您的计划被引至祝无声等人所在之路上,其手下精锐虽不及元成泽,但剿灭祝无声等人,绰绰有余。”
“那就好。”洛子羡声音淡淡,语气中透着浓重的疲倦,“就让他们这些昔日的师兄弟自相残杀吧,顺便告诉文昭,待敌军离去,他务必回去检查战场,确保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是。”
士兵话音刚落,屏风后倏地传来清脆声响,二人瞬间侧目看去,洛子羡眉头微微一皱,抽出长剑便砍倒半盏屏风。
清雅的素色屏风缓缓落下,露出姑娘愣怔的身影和苍白的面孔。
那双漆黑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盈着微微水光,凄然又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快到有趣的地方了,啧啧啧
第130章 报仇
“殿下……你刚才在说什么?”
姑娘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洛子羡的脸色惨白,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上什么,静默片刻, 扯了扯嘴角。
“是说要文昭对付敌军时格外小心……”
“骗子!”
话语猝不及防地被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红殊一眨不眨地盯着洛子羡,眼眶中的泪珠倏地砸下, 见他略显心虚地避开目光, 不由得咬了咬牙, 迈步向帐外跑去。
“红殊!西路险峻, 你……”
惊诧声落下,洛子羡慌不择路地抓住红殊的腕子,刚要将其拽住, 却正对上姑娘愤恨的双眼, 手中的腕子用了力,猛地将他甩开,见他还要上前,红殊伸手便抽出腰间软鞭子, 抬手会去,鞭子如灵蛇般缠去, 其见尖刺勾着血肉划过, 落在地上瞬间染开一滩鲜红。
“殿下!”
“殿下, 您没事吧!”
耳边传来士兵慌张的呼喊声, 洛子羡定定站在原地, 目光落至地上的鲜红上, 似是愣了一瞬方才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脸, 火辣辣的撕裂感, 他的掌心方一碰上就察觉到了那种滚热的液体。
“你!”红殊也未想到洛子羡真的不躲, 下意识想要开口询问,却又瞬间想起他口中的话,一时间心中更恨,咬牙冷声道,“洛子羡!你活该!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有亲人,有朋友!我讨厌你!我恨你!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话落,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直奔西路而去。
“来人!还不快去把她追回来!”
暴喝声响起,洛子羡捂着脸颊的手中溢出鲜血,周身一众士兵立刻骑马追赶,余下侍从早被吓得瑟瑟发抖,见其开口,低着头在原地不敢发声,余光瞥见其垂在腿侧的拳,紧紧攥着,青筋绷起,似是有些难抑的颤抖。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洛子羡定定地望着远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真的希望红殊会被带回。
若她真的被追上带回,他此次借刀杀人之事便会无所遁形,且不说沈银粟会如何同他离心,便是那真正的叛徒也会因这次的打草惊蛇之事而隐匿得更甚,更不必说铲除清酌弟子之事。
可若她不被带回……
洛子羡闭了闭眼,脸上的疼痛如同侵袭了大脑,心脏,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来。
他恍然地想起姑娘最后的怒骂,半晌,自嘲地冷笑一声,缓缓落下捂着脸颊的手。
手上血淋淋一片,他垂目盯着,只觉讽刺。
“殿……殿下……”
不远处,有士兵匆匆赶至,隐约听闻洛子羡发了大怒,便也不敢大声禀报,只跑到跟前小声道:“叶将军引着元成泽等人入峡谷了,郡主请您快些过去。”
“知道了。”强行压下心中情绪,洛子羡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翻身跃至马上,策马向山崖处奔去。
峡谷内,寒风凌冽,马蹄声震耳欲聋,黑压压的大军从峡谷处袭来,叶景策回首看去,见元成泽跟至,眸中闪过寒光,按耐住想要将其绞杀的冲动,只策马向前奔去。
余光中,山崖处已隐隐现出寒光,无数弓箭手埋伏在山崖两侧,紧紧盯着崖下的一举一动,箭头随着元成泽等人移动,只等着洛子羡一声令下。
“妹妹。”
眼见着元成泽等人步入峡谷深处,洛子羡抬眼向沈银粟看去,见其凝望着余下几道峡内埋伏的士兵,目光暗了暗,微微点了下头。
“二哥,就是现在。”
话落,悬崖之上的黑金战旗倏地立起,埋伏在其余几道峡内的江月,念尘等人见状领兵冲出,峡内瞬间形成围困之势。
“殿下有令!即刻反攻!”
人群中,有人高呼一声,叶景策早等候多时,只待听闻便勒马回冲,直奔元成泽而去。
他眼中的恨意太浓,一杆银枪挑开一众围住的敌军,数不清的守正阁杀手涌上,皆是些亡命之徒的手段,他却毫无畏惧地迎上,如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一般,不知疲倦地厮杀,任由着鲜血溅了满脸。
他只想要元成泽的命。
他要元成泽去地狱!
他要元成泽去给他的父母,去给他的妹妹赔罪!
峡中战况愈演愈烈,沈银粟站在山巅处垂目望着,乌压压的人渺小得如同脚下蝼蚁,攒动的黑色人头,挥舞的刀枪剑戟,仿佛是高位者眼中脆弱的玩物,只要轻轻一挥手,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其抹杀。
“二哥,是时候了。”
轻飘飘的声音落下,洛子羡微微颔首,刹那间,箭如雨下,从一个微笑的火苗开始,转瞬席卷成一片,西风掠过,带起滔天火势,一时间无数敌军向四周冲去,试图破开包围,却被各路兵马死死堵住,眼见着裹着火焰的巨石从两侧山崖递次滚落,如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峡中似一片火海,浓烟滚滚,嘶吼咒骂,求饶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无数身影如焦蚁般蜷缩挣扎,被疯魔般赤红着眼杀戮着试图冲出。
热气在脚下的峡谷中升起,沈银粟看见融化的积雪,落下的晶莹水滴,看见无力而绝望的士兵,看见无尽的,望不到头的浓烟,看见当年京中叛乱时烧死的百姓。
寒风在山巅掠过,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将那双沉寂的双眼暴露在天光下。
真是可笑,明明胜券在握,她却提不起半点兴趣,只觉身心疲惫,想要回营好好睡上一觉,至少在梦里,她还能在京都过着鸡飞狗跳的日子,也许早膳时红殊会被豆沙包噎住,叶景策又会从后门翻进义药堂,兴许一个不注意会被她爹抓住,也可能运气好得逃过一劫,哄着她下午去和大哥和宣阳公主吃茶。
沈银粟静静地想着,目光落至峡谷中,想着叶景策望去,只见叶景策一枪穿透面前的杀手,直奔元成泽而去,身后的敌军已有涌来的趋势,周身的士兵边战边退,只为拖延时间,将敌军堵死在火海之内。
“将军,咱们该撤退了!这群亡命之徒在殊死挣扎,被其缠上并非明智之举!只管将他们交于殿下便是!”
“我知道!你们先撤!”
叶景策低吼一句,话落,一枪挑落元成泽的重剑,直接将其踹至岩上,碎石瞬间凌乱砸下,元成泽只觉后背闷疼,似有尖锐刺入皮肉,不等挣扎,领子便被叶景策一把拽住。
男子的眼中充斥着恨意,异样的红晕在眼尾处晕开,他抓着他的衣领,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不是最喜欢她吗!你以前不是说她比你的命还珍贵吗!为什么!你怎么舍得!你怎么忍心杀她!”
他再说小禾!他在说他的小禾啊!
元成泽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的徒弟!他的孩子!他不是有意杀她的!他只是被夺去了理智!如果……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会收手的……他一定会收手的!
仿佛意识到死亡的来临,过往的景象在元成泽的眼前浮现,戎马半生,真心相待的兄弟,权力斗争,膨胀疯长的欲望,还有一个孩子的生到死,从牙牙学语到雪中长眠。
一生何其漫长,遇见的人,遇见的事如走马灯般掠过,却也不过短短一瞬。
他的喉中发出呜咽的声响,胸口被尖锐的利器穿透,滚热的血在大股大股地涌出,染红了身前年轻男子的双手。
“向她赔罪吧。”他不断重复着,“去向她赔罪……”
手中的断臂男子渐渐不再挣扎,手臂垂落,头无力地低下。
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叶景策踉跄地退后一步,元成泽的尸体倒在脚边,身后渐渐感受到温度,远处,有呼喊声传来。
“将军!快走啊!那群亡命徒过来了!快走啊!”
浓烟滚滚,数不清的敌军赤红着眼厮杀过来,他们已经没有活路,要么冲破固若金汤的豁口,要么抓住对方的将领,兴许能换一线生机。
叶景策微微抬眼向弥漫的火中看去,眼睫颤了一瞬,随后淡漠转头,有些恍惚地捡起地上的刀,毫不犹豫地挥下,脚下尸体,尸首分离。
叶景策蹲身捡起,盯着脏兮兮的头颅看了两眼,低低笑了一声。
身后的兵马逼近,一声哨响 ,烈马从一侧迅猛窜出,掠过叶景策身前,只待他拉紧缰绳飞速跃上,烈马便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逐渐与身后敌军拉开距离。
“弓箭手呢!”
山巅处,沈银粟秀眉紧蹙,一侧弓箭手立刻拉弓,却因过于紧张致使箭头偏离,弓弦绷紧,发出拨动的声响。洛子羡垂眼看去,不等弓箭手再次拉弓,便直接提起弓箭,瞄准叶景策身后的方向。
箭端火焰燃烧,谷间激烈角逐,稍微的偏差便有可能引起意外。
他挽弓,那一箭从他手中迸发,迅猛又精准,飞向悬崖峭壁间,赤焰在一瞬间炸开,隔绝开生死。
他恍然间听见兵戈声,他分不清究竟是哪个战场。是眼前的?还是那注定死亡的,被精心安排的战场。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必在意,不去听,不去想,不去顾及一切。他只注视眼前的,于是他绽开了笑。
他看见那身披玄甲的男子伏在马背上疾驰,墨色的长发凌空飞舞,他的眉眼染着风雪,眼中充斥着凌厉与澄澈。他的身姿慢慢直起,随后高举起手中的肮脏的头颅,在磅礴的峡谷中高声大喝。
“爹!娘!孩儿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手中的头颅抛出,不知落于哪一处角落。
身首异处,挫骨扬灰,以报此仇!
峡谷幽深,没有日光的地方,冰雪终年不化。
寒风带落积雪,纷纷扬扬间,不是落下的是哪一年的寒意。苍鹰在头顶盘旋,许是在寻找归家的方向。
沈银粟望着峡中的男子转身迈步,她要去寻找她得胜归来的郎君。
飘渺的雪雾中,她飞快地奔跑着,毫不犹豫地扑向一身血污与尘灰的叶景策,在察觉到他抬手抱住自己的一瞬,沈银粟听见远方传来响箭的声音。
那是祝无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