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染听吴寒衣如此说, 不以为然道:“吴老板,你莫吓我,我背后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之前给了你初稿罢了。那稿子如此粗糙, 不过看个样子,根本就不能比照制样,难道我还怕你四处宣扬不成?抵赖不认也就罢了。”
吴寒衣:“倒不只是这件事。只是, 那李笙笙知道你姓祁吗?知道你是那从前的史官如今已死的罪臣祁墨的后人吗?知道你背着她, 花了无数银钱,给不少因为那场风波而变成官奴的人赎了身吗?她若是知道你是如此身份, 还做着如此事情,还敢用你吗?”
阿染默然, 半晌无言。
良久,他叹了口气道:“吴老板,买卖不成情义在, 我实在是拿不到细稿, 你又何苦强求我,要把我的秘密都抖搂出去。我如今孤身一人,不过混口饭吃罢了。之前我收你的定金, 退给你便是。”
“我要那几个定金做什么, ”吴寒衣定定看向他:“你在李笙笙身边躲着藏了这么多年, 她都不知你的背景,还如此信任你, 定是有些过人之处的。我信你是聪明人, 动动脑子, 总该拿到的。”
阿染皱了皱眉:“可是我便是拿到了细稿,如今笙笙姐这事情闹得如此大,你也无法让李记不参选, 难道届时两家拿出一样的东西来?那到了皇庭上,岂不成了笑话了?”
吴寒衣眼中光芒闪过:“我要的,不是细稿。”
阿染不解:“那是什么?”
吴寒衣:“听闻李记有一件镇店之宝镂空百花纹玉石金冠,我要的便是这东西。”
阿染双眉拧成了麻花,觉得他真是异想天开。
阿染:“那东西在李记放着,有多少人都见过了?你要用这东西参选,那岂非很容易便被人拆穿?若不是因着它是旧物不合此次的参选规矩,我们李记为何自己不用?”
吴寒衣:“你也不必唬我。那东西贵重无比,又哪里是在你们店中摆着呢?我知道,便是那豪掷几千两的主顾,才可一见。说着是镇店之宝,也不过是为了证明你们李记的实力罢了,寻常人哪里见得呢。再者说,有宁王帮我打点,便是旧物又如何?届时在那般场合,戴在宁王殿下的母亲皇后娘娘的头上,便是碰上那么一个两个见过的,谁又敢说什么?”
阿染又问道:“可那东西不过一件,这复选可是要十二件器物。只那一件,又怎么能够?”
吴寒衣笑道:“你倒是为我着想。至于其他十一件,我来想办法。虽达不到李记的水准,但我毕竟雇佣了许多从李记挖来的工匠。届时有这一件名物震场,只要得了皇后娘娘的首肯,谁又敢说什么?”
阿染冷笑一声:“你这法子想的,这镇店之宝岂是谁都能接触到的?等到了选皇商之日,这东西一拿出来,恐怕她便也知道是我背叛了李记了。”
吴寒衣亦是嗤笑一声:“阿染啊,你怎么如此不通透呢?你要知道,我的背后,可是宁王。别忘了,当年审理那桩大案抓了无数读书人的,可是照王。别看他如今一会儿治理水患,一会儿城外施粥的,还不也是为了夺嫡?照王与宁王不和,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为了你自己,也当支持宁王。”
阿染的眼中失去了光芒。
他缓缓道:“你让我考虑考虑。”
吴寒衣:“我给你七日时间,七日之后,你若是拿不出来,我便不客气了,只能让李笙笙知道你背后那些事。届时你两边靠不上,一个被李记驱逐的人,在这个行当里,又有谁敢再用你?”
阿染幽幽看着他:“我同你无冤无仇,你可真狠毒啊。”
吴寒衣:“无冤无仇?山林中的野兔和天上的苍鹰有仇吗?被打死的奴仆和买他们的主子有仇吗?我本已想要放弃了,宁王又偏要让我上场,我又同他有仇吗?你尚年轻,我告诉你,这世界本就是弱者被强者欺凌。”
他看向阿染:“再者说,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错的。从你接受我那些定金的时候开始,你已经给自己选了一条不归路了。”
“不归路。”阿染喃喃重复了一句。
谁的不归路能比得上他父亲亲自选的?
那段记忆到如今他都有些模糊。
只记得那时候盛京内四处抓了许多读书人,说他们写诗讽刺当年盛王只顾弄权,不顾苍生。
一时间风声鹤唳,大人都不敢放孩子出门乱跑,亦无人敢言自己是书生。
他记不清是那时的天总是泛红,还是那砍人头的街口总是流血,过往记忆中关于那段时间的一切都带着血色。
他父亲不过是朝中史官,多年老臣,这一切本该与他无关,却因不肯听无情的帝王让他改写此段历史,于金銮殿上愤然触柱而亡。
他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甚至因为此事连尸身未能得回,所幸未牵连家人。母亲身体不好,四处打听才知道了事情原委,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丢下他去了。
吴寒衣竟以为李笙笙不知道?竟以为她若是知道他乃罪臣之子早该将自己弃之。
可她早已知道。
是他瞒了她一年之后,便寝食难安,主动告诉她的。他说得模糊,只说自己父亲是罪臣,曾触怒皇上,自己亦是罪臣之子。
他心中忐忑,等待她的审判,只要她皱一下眉,他便会同当年辗转于几门亲戚之间那样,挥挥手假作不在意地离开。
可是她只是默默了良久,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们阿染受苦了。”
也有她确实不知道的。
她是不知道自己偷偷收留了许多当年牵连的读书人的子女,很多至今仍未成年。他亦是给当年有些罪责轻,留住了一条性命,但却被没入了官奴的人用银钱赎了身。
他一直想拼命多赚些银钱是为此,当年想学经商亦是为此。
只是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不愿李笙笙再一起背负。就像新的史官按皇上的意思改了史书,他的父亲只潦草留下了“犯上不敬”几个字的判词一样,他亦没有将父亲的祥情告之她,让她一起去仇恨谁、与谁对立一样。
可笑啊,为何如吴寒衣这样的人,总以为这
世间便是没有真情这回事?
吴寒衣自以为的“理所当然”,在他温柔似水的笙笙姐这里,便是行不通的。
……
这日,贺知煜刚走到使臣府邸,便发现门口站着一人,正在等自己。
大盛安排使臣都住在宫外,只是距离宫廷不远。
他停下了步履,招呼道:“阿染!”这可是位稀客,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阿染看着远远走来一人,身材颀长,人如寒玉。
开门见山道:“贺公子……能不能借我些银钱?”
贺知煜没想到他这一开口便是要借钱,却仍是问道:“多少?”
阿染没有踌躇,狮子大开口道:“五千两吧。”
贺知煜疑惑:“你要这么多银钱做什么?”
阿染不愿详谈:“总之就是有用。”
贺知煜思忖了片刻,问道:“莫不是你养的那些孩童,有什么忽然急用银钱的地方?”
阿染睁大眼睛惊奇道:“你怎么知道!”他蹙了蹙眉,低声问:“你……你告诉笙笙姐了吗?”
贺知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于她没有伤害的事情,我又何必非要让她知道?只是你在她身边,离她太近,我需得查得清楚些,还请你见谅。”
阿染停顿了片刻,看着他脖颈上伤口包扎着,忽然问:“听笙笙姐说,你们在外面遇到那狼群的时候,是你舍命推开了她?”
贺知煜听到“舍命”从阿染口中说出,有些不好意思:“那倒是……有些夸大了。”
阿染却转了话题:“我是为了对付吴寒衣。上次报了官竟是又无声无息了,我咽不下这口气。他想要我们李记的镇店之宝,我同沈工师一起想了个法子,要做出一个足能以假乱真的。只是一时之间,有些原料尚缺,着急采办。上次的复稿笙笙姐还在忙着找些宫廷之人看,咱们不懂宫中那些仪程场合所需的首饰头面规制,还真是有不少需要调的。我不愿再让她烦心这事了。”
贺知煜:“看来那吴寒衣是背后有人撑腰了。也罢,且让他再快活几日。只是那银钱,我也没有现成的。回头我让竹安备好了给你送过去。”
阿染:“好,谢了。”
贺知煜忍不住道:“不用谢,以后你见到我别像仇敌一样就行了。”
阿染叹了口气:“不会了,我知道你们和好了,谁让笙笙姐便是喜欢你呢。”他漂亮的桃花眼看向贺知煜,似乎添了些微不可察的笑意:“姐夫。”
贺知煜笑得灿烂:“如此称呼,甚好。”
……
转眼便到了皇商最终择选的日子。
此次选拔,因涉及的行业颇多,一共进行了十八天。
李笙笙参选这日已是最后一日。前面这些日子,有不少上次敲登闻鼓之时结识的姐妹来宫门口送李记进去。
她们有的已然选上,有的亦是落选了,但都面带微笑神色,同她在宫门口悄声招呼。
到了时辰,李笙笙站在李记的最前,后面十二件首饰头面妥善放于十二支雕花锦盒之中,每件由一人双手托于胸前。
她带着众人一同迈进了宫,转身同门口送她的人嫣然一笑。
身后天高云淡,朱甍碧瓦,犹如画卷。
这一步,她走了三年。
第90章 追妻 真是个鲜亮的美人
到了大殿之上, 李笙笙和其余四位过了初筛的商户掌柜同站于一排,身后皆是各自商铺所筹备的十二件样物。
大殿之中,主位上即将入坐的是皇后, 旁边亦是分列着诸位后妃及有身份头衔的官眷,以及内廷司及礼部及一些官员。
此次皇商筹办的主要皇子宁王亦是在侧。
每个商户的样物,可自选一件最为精美重要的呈送皇后, 其余十一件分别送呈十一位或为高位后妃或为高官女眷之人, 分别择出最优的商户。最终票多者胜。
同时,内廷司官员与礼部官员在场, 虽无择选之权,却也有评点之责。提醒是否有何不妥之处。
择选的吉时还未到, 殿上诸人仍在等待皇后的到来。
坐于侧位的丽妃对旁边的淑妃悄声道:“这宁王定的流程可真是多此一举,说着是让咱们选,还不是要让他生母皇后先说话, 我们再择选。那还有什么趣?少不得给她几分颜面, 跟着她选罢了。”
淑妃小声回道:“走个过场罢了。只是这是咱们后妃的职责,却也不能不做了。”
丽妃:“我只是可怜咱们还得坐在这儿,装模做样待上半日, 惯是累的。”
淑妃:“也不是全无用处, 出来见见这些人也有些意趣。这几个掌柜中倒是有个女子, 是之前都传的那个叫做李笙笙的吧?之前她的名声都传进这后宫里了,瞧着还真是个鲜亮的美人。”
丽妃笑了笑:“是呢, 一会儿瞧瞧她这李记做出的东西到底如何, 若是合心意, 我就想选她了,多个女皇商,多好。”
淑妃:“只怕上次那事情得罪了宁王, 皇后娘娘不能够给她这个脸面了。咱们也不好悖逆皇后娘娘的意思。”
丽妃听闻,轻轻叹了口气。
宁王这边,正在同也来参看的贺知煜说话。
宁王笑问:“贺将军说对这皇商择选有兴趣,也想来看看,不知是为何呀?”
贺知煜客气道:“我朝皇庭少有此事,大盛于此确是先于我朝。我身为使臣,自是十分敬慕,特盼来一观,也是不枉此行。”
宁王大笑,自谦道:“哈哈,岂敢岂敢。”
“贺将军这颈上的伤如今倒是拆了包扎的纱布,看着好些了。”他之前见贺知煜几日不在,回来便受了伤,可对方不说是缘何故,他也不好多问:“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伺候的如此不周。将军该是让我多寻些人来照顾。”
贺知煜只是淡淡笑了笑,拒绝道:“不必。”
“也不知这颜大人怎么来了。”宁王皱了皱眉,朝一侧张望:“论理不过有些礼部官员在场也就罢了,他怎么也亲自来了。”
贺知煜循着宁王的目光望过去,果真是那位颜先生。颜先生亦是看见了他,对他笑了笑。
宁王奇道:“这颜先生眼高于顶,竟对贺将军示好。”
贺知煜不以为然:“礼貌罢了。”
众人又等待了一会儿,已近吉时。皇后此时才从后殿款款走出,坐于主位之上,同内官吩咐道:“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