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妹妹,瞧着一副柔柔的模样,心中却颇有千秋,对朝堂之事信手拈来,这几年也着实帮着照王做了不少事情,民间声望也日渐水涨船高。
前几年父皇给她相看驸马,她总是能有理由搪塞过去。如今父皇身子渐差,也无心再管她,便由着她插手许多事。一会儿是户籍改革,一会儿是治理流民之策,现如今又跟着照王一起治理水患去了,且说不得照王能得了这个差事,反倒是沾了宁乐声望的光。
宁王不明白一个小姑娘好好嫁人荣华一世做个大盛的吉祥象征不好么?若不是她如此,本是谁当皇帝也碍不着她的荣耀的。
他恨屋及乌,对这些越过自己身份不肯安分守己的女子感到烦厌。
且他不用想就知道,这闹事的,肯定都是些没什么背景之人,无法托人解决,便只能如此闹些文章。
张延铭听宁王如此说,心中也是放下了石头。
他本就是个下面做事的,这事情也秉承了宁王,意思点到也就是了,至于宁王乐不乐意做,那他的责任都尽到了。
张延铭没再坚持,麻溜起身告退了。
谁知,没过两日,宁王在外头办事,忽然被府中的一个门生寻到,那门生上气不接下气地焦急道:
“宁王殿下!有女子为着那不能参与皇商复选的事情敲响了登闻鼓!”
第79章 追妻 她此刻距他很远,却犹如近在咫尺……
宁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那门生跪在地上, 抬头又重复了一遍:“宁王殿下,有女子为着那不能参与皇商复选的事情敲响了登闻鼓!”
宁王一时有些恍然,只记得张延铭确是提起过女户不能参与皇商复选的事情, 但当时他心不在焉,只想赶紧驳回去,此时有些回忆不清楚个中细节。
时局也不待他再回忆, 敲响登闻鼓便是直达天听, 连父皇都要惊动了,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只能赶忙乘上车辇去往宫门口。
宁王脑中的第一反应便是“压下此事”。
他心道许是有那么一个两个不知事的狂民要出来闹,慌忙吩咐手下先别管用什么法子, 把闹事之人拖下去再说。
那门生却为难道:“许是……许是不好办了。”
他有些不敢看宁王:“此次……并非一人击鼓,而是有数十名女子相继击之……动静十分大,若是全部拖走只怕得动用大量官兵才行, 恐激起民愤民怨。”
宁王惊道:“数十人?!”他在心中怒骂那内廷司的总管没有将此事的利害关系给他分析透彻。
转眼宁王的车驾已近宫门口, 远处传来登闻鼓雄浑的鼓音,白昼阴沉,百木凋零, 只那鼓声一声声响彻天地, 犹如土地的低鸣, 仿若远古的梵音。
宁王心中一慌,怒声命令
车夫再快一些, 仿佛那鼓声每响一声, 都是击打在他苦心建造的权势高台之上。
他终于看见了击鼓的人群。
一个个女子如花的身影上前击打登闻鼓, 每人十二下,轮流为之。
于体力上,她们本不如男子。
可许是因为人数众多流轮接力为之, 亦许是因为她们似在鼓声中倾注了对于经年所受的不公与委屈的倾吐,又许是因为行至此处能做到各业翘楚的她们本就比男子更为坚韧不屈,那鼓声丝毫不亚于男子击出。
鼓声如呐喊,似徒生魂灵,直驱入人心。
宁王皱了皱眉头。
他停了车,但没下去,思忖了片刻该如何办。
宁王心中仍是念着“压下此事”,一众女子聚在一处,虽是人数较多,却也没有到了他认为解决不了的程度,且给他一种“真是胡闹”之感。
他同手下交首道:“去,多寻些人来,穿上便服,假扮是她们的亲朋,莫要让人看出是官兵,把人全都拉走!这女子气力上还能比得过男子不成?!”
手下得了令,一路跑着去调派人手了。
不远处的高台之上,贺知煜和阿染的目光落在击鼓人群中的李笙笙的身上。
“你也没劝劝笙笙姐。”阿染皱了皱眉头。
“你不是也没劝吗?”贺知煜反问道。他看向宁王的方向,那车辇是大盛皇宫中皇子才有的制式:“宁王来了。”
他朝阿染道:“这宁王……瞧着还真是去叫人了,咱们备好的人手也可以出来了,先拦一下他们。”
阿染点点头:“我去办。”
他又迟疑道:“若是同之前所说,他们的人手都是着百姓的便服,且不能公然带剑拿刀,还好应对。可若都是些官兵,却是不好抵挡了。”
贺知煜:“不会的。如此击鼓行为,属于正当,便是宁王不喜,又怎可直接调派官兵来拿人?既是这大盛设置了登闻鼓,便不可能公然如此,皇庭的威信还要不要?”
阿染瞟了他一眼:“信你一次。”
贺知煜:“把街上巡防的城防军也引过来,如果两相闹起来,无论如何,这明面上他们也定是要管的,这事情如今,便是有越多人卷入越好。”
阿染点点头走了。
贺知煜的目光凝聚在人群中的李笙笙的身上,她在众女子之中,同所有人一般,轮流敲响登闻鼓。
她匿身于众人,虔诚又畅意,做一场无关自己利益的战斗。
那是他的夫人。
宁王手下调派的人手陆续来了,却忽然不知从何处冲出另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和这些正打算上前对众女子出手的人拉扯在了一起。
卷入的人越来越多,推搡的,扭打的,乱作一团,却仍是丝毫未影响到鼓声。
低沉节韵,传至四方。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渐渐把周遭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车辇中的宁王皱了皱眉:“不就几个女子之事吗?怎的引来如此多人?”
手下回道:“之前城中已有不少文人在宣扬,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另外,这些女子全都是些在盛京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参选皇商的也都是各行业的翘楚。今日,大家全都关停了商铺,宣扬要来敲登闻鼓。都是些日常所需的行当,这一下子影响的范围有些大,许多百姓都知道了,来看热闹……”
宁王:“我记得……我记得为着不让百姓一丁大点事情便要来敲鼓,是有些什么条件的?”
“是,若要敲鼓,不论对错,事成之后均要入狱半月,如此一来,非是真正有冤屈有大事之人不会来。”
手下面上有些难色,又道:“但若是肯交足够罚金,便可免受责罚。这些人……全都是参选皇商的,都不差钱……”
宁王眉头紧锁,咬牙道:“如此下来只怕要遮掩不住了。父皇若是知道定是要狠狠将我斥责一番,有此疏漏,已然是打了皇家的脸面了。这看热闹的人太多了些!”
他对手下道:“刚敲鼓之时,这些人还自报家门,快去寻来她们选拔皇商的文书给我看看,我得从中寻些缘由。”
手下得了令,慌忙去了。
阴霾许久的天空忽然飘落起冷雨。入冬时节,雨凉如冻,中间夹杂着细小的雪花与冰凌。
“下雨了!快走吧!都别看了,快走吧!”宁王的人开始驱赶百姓。
百姓看到雨越来越大,陆陆续续开始有人离开。
宁王冷笑一声:“天助我也。”
谁知刚过了片刻,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
城防军赶来,最前的将领看着两边推搡的人群,高声喊道:“何人在此处闹事!”
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正撑伞犹豫要不要走,瞧着城防军也过来了,似是又一场好戏要开场,又停下了脚步。
……
高台上,竹安跑过来,对盯着宁王和周围情况有何异动的贺知煜道:“侯爷,我和阿染都已经安排好了。咱们还有何后手么?”
贺知煜:“没了。如此响动,定会传入宫中,静候便是。若是宁王当真驱散了人群,那盛王兴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作无事发生。他驱散不了,便是不能假装没有了。”
竹安瞧着那击鼓的人群,担忧道:“侯爷……我瞧着这少夫人的举动实在有些出格,若是一会儿进了宫,会不会直接被抓起来啊?”
贺知煜看了他一眼:“不会。大盛国力虽不复往昔,但国君还没有如此昏庸。这种情况下入宫,便是走明路。再如何也不能直接把人抓了,这传到坊间该有何种揣测?”
但他仍是有些担忧:“只是于庭上,也许仍是有些意外。另外这没有后手,便未可知了。今日瞧着恐怕便是得罪了宁王。”
竹安不懂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关切道:“这外面雨下得大了,咱们……给少夫人送件雨批?要不……送把伞?”
贺知煜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李笙笙。
寒雨如织,刀风侵人。
而他心爱心疼之人,立于冻雨之中,衣衫薄,长发湿。
她却忽然转过头,隔着万千雨丝,朝向他的方向,冲他粲然一笑。虽在雨中,如置灿阳。
他知道,这便是她要的自在欢喜。
于是,他亦是对她回以笑容。
她此刻距他很远,却犹如近在咫尺。
他对竹安道:“不用,她不需要这些。”
贺知煜从高台亭阁之中亦走进雨中,他伸出手,潇潇冻雨落在他掌心,身上,发间。
他无法替她上前击鼓,便与她同享这风雨吧。
……
纷纷雨中,忽听得有内官来报。
“传旨!”
“皇上有旨,命击鼓诸人,如有冤屈,一同入宫分辨,钦此!”
宁王看到城防军也搅进来的时候,便心知这事情压不住了,心中飞速转过了几个弯。
这事已然闹了起来,父皇已经知道了,隐瞒是不能了。但这事虽是丢脸,但也不一定能全然怪到他的头上,不如来个顺手推锅。
只是推给旁人这种伎俩定是瞒不过父皇的眼睛,便是当场给了他面子,心里难免仍是斥责,还是得冠些其他的名头。
想到此节,他没有着急入宫,而是赶忙把刚刚得来敲登闻鼓诸人的身份文书细看了一番。
他匆匆看完,便接到了内官宣旨,宣他入宫。此时宁王才滞后入了宫。
大殿之中,一片肃静。
龙椅上之人发已半白,他身体似乎不是很好,不时咳嗽几声,但一双帝王的眼睛却炯炯有神,如有实质般要穿透权力椅座之下的每一个人。
他似是已问话完毕,除了众击鼓的女子之外,那内廷司的总管张延铭正匍匐跪于地上,不敢抬头。
不知为什么,那乐府令颜如朝也站在殿中一侧,宁王猜测可能是这些人觐见之时,颜如朝许是恰巧在和父皇勾兑其寿辰礼乐之事,恰巧在场。
宁王调整好表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真诚痛惜:“请父皇治儿臣不察之罪!”
皇上蹙眉看向他:“哦?如此说,你知道召你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