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芍眼睛好像明湖倒映秋月,盛了笑意盈盈看着贺知煜道:“好。随口开玩笑罢了,反正这里只我们两个人,世子别当真。”
孟云芍说完,面上的笑容却淡了下去,感觉自己心里只剩了一缕的微焰也被北风吹动,呼的一下熄灭了。
贺知煜察觉自己言语严厉,缓了缓神色,又把话题转回了经商上:“那……那江大人的课,也暂且先不去了吧。父……”
他想说父亲察觉你们关系不一般,这话却叫人难堪,实在说不出口,转圜道:“府里也有懂这些的人,既然不往外跑经商之事,那课便也一起先停了吧。”
孟云芍已无甚所谓,平和问道:“世子是不想让我上课?还是不想让我见人?”
贺知煜踌躇了片刻,给了句明话:“我都不想。”
孟云芍撇撇嘴,小声嘟囔道:“世子小气。不过听些课罢了,也没做什么逾矩之事。”
贺知煜有些急了:“这事情……如何大方?我……我上次见你同他在街上吃吃逛逛!虽还有别人,可也于礼不合!”
孟云芍听到了这话,睁大了眼睛:“世子……世子你……你一直跟着我?”
贺知煜的脸仍是白,耳朵和脖颈却腾起了一片红,感觉自己丢脸到了极致,只能找出几句狠话撑撑场面:“你也替我想想!若是我要纳妾,你该是何感觉!”
孟云芍撇撇嘴,言语越发放肆:“这能一样吗?好像云芍可以嫁三个五个似的。你纳,你尽管纳!漂亮的,高门的,与你身份相称的,全娶回来。反正我也管不了了。”
贺知煜气得说不出话。
孟云
芍看他气急,想到不久之后便要离开,何不温柔乖顺一些,就当是成全夫妻情分一场,全都胡乱答允就是了,柔声道:“好啦,开玩笑罢了。世子别气,以后不见了。我在侯府一日,就一日不再见了,煜郎可满意了?”
贺知煜听她竟喊自己“煜郎”,是自己想都想不到的称呼,一点气愤转瞬无踪。
他觉得今天的孟云芍似乎有些不一样,多了放肆,也添了柔情。
该是她待自己越发与旁人不同,才不小心吐露了更多的性情。
他觉得很好,这便是人们说的“情深”吧?
……
转眼,便到了春日宴。
每年到了春花最盛之时,太后都要大办春日宴。曲水流觞,遍赏春花,笙歌缭绕,诗情风雅。太后、皇上、皇后以及一众高官都要参加,因是个和乐的场合,京中名门的主要子女亦会参加,也都以被邀为幸。
今年的春日宴格外隆重,只因大盛皇子照王和宁乐公主恰巧在京,也一同参加。
有一说法是宁乐公主是为择婿而来。大盛国力强盛,宁乐又是大盛国君唯二从出生就予了称号的公主,而另一个宁音公主已不慎早夭,若是能娶得宁乐而归,其中的份量不言而喻。
宁乐公主和哥哥照王坐于席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两人长相秀丽,衣饰明艳,与汴京的沉稳风格截然不同。
刚刚坐下,宁乐公主便对哥哥照王低声道:“哥哥,这些日子我细心看了,这里虽尚还不如大盛繁华,却有蒸蒸日上之势。我暗暗盘查了一下,在民税之策上,许多国策设的巧妙,既能让国库不虚,又能无碍人民乐业。实是有诸多我们大盛可以借鉴的地方,回去我们该细细盘盘。不过,这里的礼仪规程颇多,也让我觉得束缚。便是今日这春日宴,光是开场的仪式已许久了,真真是让人疲惫。”
她想了想又道:“还不如昨日在演武场看的有意思。”
照王笑道:“妹妹难道不喜欢看花,怎么还喜欢起演武了?可真是奇了。”
宁乐认真道:“倒不是喜欢看些演武,我自是知道他们不过是为扬国威震震我们罢了。只是惯常不过是些兵士排阵演习之类,昨日却偶然瞧见他们另有一计划‘图南’。让我感到背后设计之人的巧思。”
照王问:“妹妹觉得巧思在何?”
宁乐道:“巧在背后的用意。不仅是用丰厚军饷、为国奋战来激励,而是叠加了对于兵士们对于自己能力的追求和突破,看到了背后的‘个人’。无仗可打之时,依然有突破限制的赛事,且捧得地位极高,人人都可挑战,再叠加了虚拟的头衔和实际的奖赏,便是事半功倍的。”
照王笑了:“确是如此。该是之前护卫我们的那位首领贺将军做的,今日也该是在场的。话说,你不是同父皇说,要寻一英武之人为夫婿,遍看大盛而不得,才要来到邻国来看?近些日子可有目标了?
宁乐笑了笑,没有说话。
照王又道:“今日该是好好看看的,汴京的高门子弟今日便都聚集于此了。”
宁乐公主敷衍地看了一圈,却道:“倒是那边坐着的姐姐瞧着真是个美人。只是她妆扮的颜色有些沉了,和她娇妍的相貌不甚匹配。”
她说的,正是被邀而来的孟云芍。
第33章 【文案指路】嫉妒 小美妻踩了那江公子……
孟云芍规规矩矩坐着, 察觉到有一道目光看着自己,一抬头, 竟是孟云姝。
孟云姝见她看自己,又把脸转过去了。
孟云芍有些疑惑,按照孟云姝的家世原是不该参加这种宴会的,不知今日为何也到了。
她见孟云姝面前放着一把琴,心道估计是因为她弹琴好,请过来献乐的。
孟云芍收回了眼神,却听旁边一人轻声道:“嫂子瞧谁呢?”
孟云芍转头, 是岳舒窈。两人也有段日子没见了。
岳舒窈坐到她身边:“你瞧着倒是气色不错。”
孟云芍笑了笑:“表妹近日可好?之前的伤可都好了?”
岳舒窈神色有些黯然:“你上次想救我,我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那日慌乱, 今天同你道个谢。”
孟云芍笑道:“怎么道谢还这般萎靡神色?”
岳舒窈假做不悦, 带出些女孩的可爱模样,坦荡道:“因为我仍是有些不甘心。想着自己多年所想成空, 我是不好再同你争了, 可也不知自己怎么办。家中父母待我疏远, 对我的事情也不上心。”
孟云芍:“表妹……是个有心气之人。我曾劝过你,表妹出身高门, 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呢?便是今日这宴会,就有多少才俊都在呢?”
岳舒窈淡然一笑, 道:“许是因为从小姑母总是提起, 说想让我在她身边, 让我生了些执念吧。”岳舒窈摸了一下手上名贵的春彩镯,是之前侯夫人送她的。
两人好像是第一次坐得这样近。
孟云芍看着她的侧脸,忽然冒出一句话:“表妹……长得和侯夫人有些像。”
岳舒窈笑道:“是,从你这角度看是有些像, 我今日梳的这发髻突出了脸型才看得出。我小时候同姑母长得更像,如今大了长开了,倒是不显了。以前有一次贺清娴那丫头说我像姑母,姑母又待我好,该是我才是姑母的女儿才对,姑母听了发了好大的脾气,斥她胡言乱语。”
孟云芍听了她的无心之语,霎时间心中惊骇。
婆母对让她回娘家的执念,对岳舒窈格外的偏爱,非要让岳舒窈嫁过来的执着,甚至岳舒窈身为嫡女亲生父母对她的冷淡,似是一切之前觉得奇怪之处都有了答案。
她怔愣之间,岳舒窈面色为难,又似乎下了决心似的说:“其实我来找你,是因我有一事对不住你……想来想去,还是得当面同你说了。之前在温泉镇,我胡乱对那柳姨娘说,说你……你生育上难,现在想想,也不过是乱猜测,也不知给你添了麻烦没有。”
孟云芍不解:“你为何会如此猜测?”
岳舒窈面上红了,没有吱声,半晌又说:“看你自己都不知,定是没有的事情,是我多想了。”
孟云芍看她样子为难,也没再继续追问。
她再一抬头,发现宁乐公主正看着自己,刚才她已看见过一次。
孟云芍这次没有回避,朝公主嫣然一笑。宁乐见了,也回以一笑。
照王看见妹妹微笑,也看过去,正看见贺知煜坐在了孟云芍的身边,还道她是在同贺知煜打招呼。
宴会已经开始,先是观赏春日奇花。数百种花房匠人培育出的品种争奇斗艳,芳菲如云,众人啧啧称赞。
赏花之后,又有舞乐环节。清歌雅唱,舞曲曼妙,引人沉醉。
宴会正酣,众人沉浸。
忽然有一女使来寻孟云芍,说有个东西要交给她。孟云芍打开一看,是素月惯常用的一支素簪,配着一张简单的字条:一切安好,主子勿念。
孟云芍抬头,看见不远处的江时洲朝她眨巴了一下眼,告知她是自己送的。又微抬了下下颚,示意她出去聊几句。
自从贺知煜不让孟云芍再去上课,两人有段时间没见了。
孟云芍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转过了头。她想起贺知煜之前说的话,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时洲无语,面色有些不爽。
舞乐节目过后,江时洲上台道:“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逢此盛会,又恰有大盛高朋来到,岂不快哉?大盛乃礼乐之国,幸得宁乐公主不弃,愿与我邦知音同弹一曲,高山流水,共叙佳话。”
宁乐公主取出身旁的古琴,笑颜如花:“宁乐不才,愿为诸位助兴。不知哪
位知音与我同奏?”
江时洲道:“孟氏有女懂乐,可与公主同探琴艺。”
他说完,本该是孟云姝上场,可孟云姝还未动,忽听得台下不知谁家的公子说了一声:“便是贺小将军的夫人,素有‘京城乐仙’之称的孟氏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了贺知煜这边。
当年贺知煜祖母寿宴上逼婚的一场闹剧,京中人大多是知道的。只是后来替嫁之事,实不光彩,贺家和孟家都齐齐捂着,了解个中情况的并不多。
汴京家长里短甚多,传来传去年代久远,最后众人能记得的是几个串起故事的词:“寿宴弹琴”“孟氏”“京城乐仙”“婚后贤良”。听到有人点到贺知煜的夫人是京城乐仙,也无人深究。
孟云姝有些惊诧,但转眼一想又心中暗爽。
她自小容貌和机灵比不过孟云芍,在弹琴一事上却是胜她许多。
虽则孟云芍也会弹些基础调子,但今日为表对外邦敬意,用的不是寻常的琴,而是大盛常用的二十一弦古琴,比寻常七弦琴要难驾驭很多,何不趁此机会矬矬她的气焰?
至于被人误解之处,就谎称她当时不在场,再寻了机会解释便是。况且,若是此时说明,那当年之事又掀波澜,说到底不过白白让孟家丢脸罢了。
想到此处,她便决定按兵不动,微笑看着孟云芍,眼睛里染上了几分嘲讽之色。
江时洲笑如春风,对着孟云芍道:“那便请孟姑娘上前吧。”
孟云芍疑惑得看着江时洲,江时洲却仍是笑意盈盈直视她,装作浑然未觉。
孟云芍环顾四周,连太后、皇上等人都在看她,实是骑虎难下。
贺知煜看向江时洲,不明白他怎么会跳出来为难孟云芍,回护道:“江大人,内子近日手腕有些不适,不若……”
他倒是见过孟云芍在名门宴上同贵女们弹过一两次琴,但侯府素来不喜这些,一般只请师傅当做技能教授闺中待嫁女,他也说不好孟云芍能不能弹得了。
他还没说完,皇上却看了他一眼,道:“不过是邦交友会,贺卿,便让令夫人弹上一曲,交流而已。”
贺知煜心中明了,皇上这是不愿在大盛面前显出弱态,也不便再说话了。
孟云芍见推脱不了,大方走上台前,走到备好的古琴边,同公主道:“孟氏不才,愿向公主请教。”她对公主粲然一笑:“听闻大盛有曲《繁花似乐》,适合二人同弹,我与公主弹此曲可好?”
公主听闻,先是一愣,又点了点头。
汩汩琴音从二人指尖流出。
初时如泉,流入春时山涧,看柔枝悄然染上新绿;中段如阳,暖意照彻平原,万千花苞次第开放;后段如歌,掀起漫天飞花,骤雪般轻舞绽放,芳菲遍野,绚烂动人。
两人配合极好,全然不似从未一起对弹过。
孟云姝越听越惊心。
旁人只能听出些好听与否,她却是个最懂琴的。
一是奇在,孟云芍竟真能驾驭二十一弦琴,显然是从前便有底子的,她的水平恐怕比自己知道的要高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