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芍见到贺清娩的次数不多,但一直对这个大姑姐的印象十分好。
有一次,孟云芍在贺知煜的书房里见到一幅《兰亭集序》的字, 那字体刚柔并济,气韵磅礴,连绵不绝, 却又透着隽秀节律, 似是女子所写。
孟云芍见之向往,想着背后书写此篇的定是个胸有千秋, 不受拘束之女子, 询问贺知煜是哪位名家作品。
贺知煜却说是姐姐所写。
贺清娩的婚事也不错, 是当年侯爷亲自定下的,嫁的是门当户对宁国公府的嫡长子曹霖。
只是孟云芍私下里听说, 曹霖长得虽也是一表人才,但却是个好色之人, 贺清娩同其成婚几年, 已经为他张罗了姬妾七八房。
是故那天曹霖多看了素月几眼, 孟云芍就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赶忙让素月走开了。
这次她开门见到是贺清娩,瞬间想起了饭桌上的事情。孟云芍霎时猜想是不是曹霖托了贺清娩来当说客,想把素月要了过去。
贺清娩进门的瞬间, 孟云芍虽面上微笑温和,心里却已暗暗开始盘算若真是素月的事情该如何拒绝。
她与素月情同姐妹,断不能让她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去给别人当通房丫头,便是做妾她也不同意。
哪怕就是她自己想,她也要拼着得罪了她,把她骂醒才行。不过她觉得以素月的性子,也断不可能同意。
孟云芍打定了主意,面上却丝毫不露,只客客气气地把贺清娩请进了屋。
孟云芍有礼道:“每次见大姐都是匆匆,正好今年过年咱们一起聚聚。”
贺清娩笑了笑,道:“是,咱们姑嫂好好聊聊。”
孟云芍也不想打太极,直白问道:“不知大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贺清娩却说:“也没什么事情,不过叙叙话罢了。”
孟云芍想是不是自己猜错了,又问:“大姐……是来找世子的吗?”
贺清娩却柔和一笑:“也不是。”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云芍,你和知煜这性子的人在一起相处,定是很难吧?他这性子,便是会让女孩子吃苦的。”
孟云芍觉得稀罕,还从没听过旁人问过,她和贺知煜是否相处难。
每个人都说,她是高攀侯府,她该伏低做小,夹起尾巴做人,可大姐却说她难。
她亦想起了贺知煜从南洲回来时,祖母为难她的那日,是贺清娩帮她说了几句好话。
只不过是短短一句问话,孟云芍却忽然有些感动。就像一个在风雪中走惯了的人,忽然有人把你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轻柔说着你辛苦了。让你一直以为已经变得很硬的心,忽然就软了。
不过孟云芍对着贺清娩,也不好说什么,她只静静地看了看贺清娩,一双杏眼明亮如镜,没有说话。
贺清娩又笑了,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长你几岁,也不必在我面前拘着。他那个性子,我最是知道,不会待人好,也不会表达自己。我们这一家子,都是在规训里长大的,日日年年,难免已经不敢再露出自己本来的样子。但是……”
贺清娩看了看孟云芍,继续道:“不对便是不对。既已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也不能什么都再怨怪过往经历,怨怪父母,怨怪童年。若是自己主动改变不得,也不能怪旁人受不得你,离你远去。这世上,本没有什么理由让旁人什么都包容,什么都忍让的。”
孟云芍听她话锋转圜,还以为她会为贺知煜再圆回来几句,没想到竟又说了这番话。
孟云芍静静地听着,不禁握住贺清娩的手,有些动容:“大姐……”
贺清娩笑了:“其实有时候,这世上没那么多规矩,不过都是作茧自缚罢了。知煜和我,未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多年积重难返,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也许,我们都需要一个契机。”
贺清娩正说着,素月上来为贺清娩倒上了一杯滇红,行了礼,又退下了。
贺清娩笑着端详了素月片刻,道:“果真是个美人胚子。云芍人长得漂亮,贴身女使也是清雅灵秀,花朵一样的人,合该有个美好姻缘。”
孟云芍听她如此说,心里忽然一咯噔。
可贺清娩说完这句话,却再没提什么,由着素月下去了。又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出门前,她又拉住了孟云芍的手,贴近了她,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留心瞧着,知煜心里是很有你的。”
孟云芍听了,有些脸热,没有做声。
贺清娩松了手,就离开了。
几日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贺知煜四处溜达闲逛,真把休沐的几日用到了极致,专挑热闹繁华的地方钻。
先是去雪场滑了雪,又同一众雪场刚相识的人去湖边烤肉,还跑到冰球场去打冰球,又呼朋唤友一起去牧场看北境带回来的雪狐。
折腾了一番,最后还同一帮子人去看了当地极著名的连理树所在的万和山园。
若不是亲眼所见,岳舒窈还真不敢相信贺知煜竟有如此自来熟的能力,能滔滔不绝和陌生人聊上许多。
几天下来,岳舒窈已是十分疲惫,可看见那个叫依柔的也同表哥形影不离,心里气性越来越大,也起了一较高下的心思。
贺知煜倒也没怎么冷落她,到处带着她们二人闲逛,可她心中仍是不悦。
她想去告诉姑母告状,说贺知煜寻了个不正经的女子,日日厮混在一起,但又觉得以后的日子还长,难道她日日都要靠告状活着?
况且,除了到处游玩,他似乎也没做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连人少的地方都没去过。
转眼到了除夕这一天。
今年侯爷外出办事,没在京中,祖母也同手帕交一起南去避寒,侯府的长辈并不多。
用过了年夜饭,贺知煜就起身同侯夫人告辞了。
侯夫人奇道:“你这几日一直在外头,怎么今日除夕,还要往外跑?”
贺知煜道:“儿子约了人,晚上还有些事情。”
侯夫人疑惑:“什么人?你在这里能有什么认识的人?”
贺知煜笑了笑,道:“没什么要紧事情。镇子上今夜有花灯表演,约了同伴想出去看看。”
侯夫人道:“既是去花灯,带上你表妹一起去吧。”
贺知煜恢复了常日冷淡,拒绝道:“今夜不便带着表妹。”
侯夫人有些不解:“不就是看个灯么,为何不能?”
岳舒窈也有些疑惑。
贺知煜没有说话,停了半晌,也没有过多解释:“确是不便。”说完,对着侯夫人简单一礼,便匆匆走了。
贺知煜一双长腿大步流星,几步就出了门。到了门口,他朝孟云芍看了一眼。
那目光深深,却意味不明,孟云芍的心徒然跳得快了起来,好似即将有大事发生。
岳舒窈心里有些黯然,不懂怎么今日不带自己了,也推脱身体不适告辞了。
可她回到住处,却恰巧看见贺知煜带了依柔,两个人说说笑笑出了门。
岳舒窈心道还当是什么事情,竟是美人在侧,携伴出游了。这几天明明都是三人同行,如今贺知煜竟撇下了她,带了依柔独自出去。
她前两日还无意中听见贺知煜私下同人说,除夕之夜万和山园本不开放,他要携家眷同游,包了园子,还请人保留灯盏。
岳舒窈心里想着难道是贺知煜要独自带那依柔同去夜游,那可也太抬举了她。
她有些想跟上去看看,又觉有些失礼,踟蹰了片刻,仍是抬了脚步。
岳舒窈刚走出几步,便碰见
了曹霖。
曹霖见她脚步匆匆,问道:“岳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岳舒窈急着出去跟人,没空跟他解释,随口道:“我要同表哥去万和山园。”说完便走了。
曹霖这几日心里有些憋闷。
他确是看上了素月。虽只是个丫头,但清雅中带着些端方,气质更不似普通丫头,瞧着就是个水灵聪慧的,绝非蠢物。
前几日,他对着贺清娩求了又求,让贺清娩去找孟云芍把素月要过来当通房。
贺清娩拗不过,去找了孟云芍,回来却说素月已经许了人家,和乡下的堂哥早就定了亲,让他不要再惦记。
曹霖虽想要美人在怀,但也碍着侯府的地位,着实也不敢太过得罪这位侯府来的大娘子。他便一直想着自己去同素月说。
国公府何等豪门世家,通房相当于半个主子,他不明白有什么不允的?什么乡下的堂哥,能比得过在国公府富贵安稳?
他身边多少小蹄子巴巴上赶子想往上攀,他还不乐意多看几眼呢。
可谁能想到那孟云芍,竟把素月护得严严实实,这几天都没有露面。
曹霖两次同她问起,那人人精一样,全都给搪塞过去了。一来二去,曹霖也就明白了孟云芍的意思。
他心下不满,觉得孟云芍定是想阻了素月的前程,怕自己少了个得力伺候的,没有同素月说。
但这么看来,那素月伺候人的功夫想必也是一流,才让旧主如此留恋,他更想着了。
曹霖听岳舒窈如此说,心道这么大晚上的,难道是要去那园子里看连理树,定终身么?没想到他这个亲家弟弟如此有情调。
曹霖想了片刻,寻思今日碰上,于他真算是好事一桩,他正好借此消息支开了孟云芍,让她忙着给自己救火,他再去找素月说个清楚。
他心中想着,正巧见到竹安过来,把他唤了过来,道:“竹安,我刚才碰见了知煜弟弟,他同我说今夜在万和山园包了园子,让你喊孟娘子过去,切记,只让她一人过去,不要带丫头女使。”说着神秘一笑。
好巧不巧,竹安这两日还看见贺知煜拿着孟云芍做的册子,定定在看连理树的一页。
他心中一乐,主子这是开了灵窍了,要同少夫人夜间同游看连理树,但也真是好事,赶忙去找孟云芍了。
贺知煜这边,却没去万和山园,反而同依柔去了镇旁的湖畔。
两人越走人越稀少,依柔轻轻一笑:“世子今夜,真要同依柔在湖畔的醉仙馆共度良宵,不醉不休吗?”
贺知煜笑道:“我人都已来了。”
依柔娇媚道:“依柔新练了绳舞,只跳给世子一个人看。”
轻云遮住了月光,投下了一片阴影,依柔看不清贺知煜面上的表情。
说着,两人一同踏进了醉仙馆。
除夕夜街巷锣鼓喧闹翻天,醉仙馆的大门缓缓关上,却透出一股诡秘的沉默。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贺知煜忽然又反身推开了,笑道:“依柔先进去,我去去就来。”
依柔不解:“世子还有什么事情么?要依柔同去吗?”
贺知煜凑近了道:“有些准备,还是要知煜一人来做,依柔等着就是。”
说完又退了出去,转瞬消失在了夜色中。
依柔站在门内,皱了皱眉。
“他娘的,好不容易到手了,怎么又给他跑了!”一个满脸络腮胡手持长刀的大汉突然跳出来,“他还会回来吗?依柔费了这么多功夫,我们做了这么多准备,怎么这小子马上就要美人入怀又他娘的要出去做什么准备?只差一步,若是他刚才进了房内,兄弟们必已将他拿下!”
又走出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道:“明明早就答应了依柔,怎么又走了?这么一来,咱们的计划全乱了,今日的布局全是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