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丧心病狂的话,从这样一个面若桃花的女人嘴里说出来,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季窈忍不住大吼一声,拔剑抵住她喉咙,双眼夹杂泪水,几乎要冒出火焰来。
“我要杀了你!”
第82章 放生夜 你看到了吗?它们自由了。……
利剑抵住金十三娘喉咙,已经在上划破小口,鲜血顺季窈手中剑划落地面。眼看着季窈真准备杀她,京墨赶紧松手上前,一把握住季窈手腕将剑夺走。
“掌柜冷静一点!”
“你叫我如何冷静?子意死得这么惨,她还能笑成这样,可见其丧心病狂、根本没有一点人性!她比野兽也像野兽,怎么能留她活着,继续为害人世?”
高大郎君架住她双臂,拍拍季窈脸庞示意她清醒一点,“可你若是杀了她,你就成了下一个金十三娘。她身上一切的罪恶皆是为她亡夫报仇而起,你若为子意的死杀她,何尝不与她一样?
不要让她这样人的血玷污你的手,把她交给李捕头。”
少女双臂垂落,几乎要将眼中泪水流尽。她最后看一眼金十三娘恶毒的面容,抓起剑在她脸上狠狠划上几道,直到再次被诸人拉开。
下山路上,周遭群狼已经散去,就连季窈带上山那两头野狼也在吃了季窈喂给他们带来的拔毛整鸡之后,钻进丛林消失。
李捕头对于今天奇特的遭遇实在好奇。想他做捕头数十载,什么样奸诈狡猾的犯人没抓过,多少次险象环生的场面没处理过,今日却是他第一次与野兽并肩作战。
“季掌柜,你到底如何操控这些畜生为你所用?好生厉害,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野狼不吃人的。”
说起这个,少女难掩自豪,边走边解释。
她那晚在营地想起自己当初在孙府真假千金一案中遇到两头野狼,便带上足够多的生肉,打算重回逐鹿客栈外密林里碰碰运气。
也不知这两头野狼是闻到她包袱里带的生肉,还是闻见季窈身上气息,刚到槐树林附近那两颗银白色的脑袋就在草丛里冒了头,瞪着在外人看来十分恐怖、绿油油的眼睛瞧她。
只有它们,自然不够。还好狼不用冬眠,季窈想着自己平时训练珍哥儿叼东西给自己的办法,先给其中一头公狼为一块肉,接着伸手把母狼的爪子抓住,把它拉到自己身边摸摸头,又给她俩各自喂上一块肉。接着她随地取材,让南星蹲下装成狼狗,由远及近走到少女面前,再两狼一人各一块生肉。
狼虽是野兽,脑子也比寻常动物聪明许多。看出这其中规律后,钻进身后密林片刻,从林子深处又带回来一头狼。自然,它从季窈手里得到第四块肉。
如此三番,今日随他们上山擒贼的野狼递增到十二头。而南星包袱里背的,就是好几只拔毛整鸡。
李捕头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又不知从何问起,憋了半天,开口感叹道,“别的不说,那两头头野狼,没有把季掌柜你,同你包袱里那些生肉一起吃掉,足以让老夫我大跌眼镜,哪里还敢想后面的事……啧啧,真是稀奇。”
脑海里浮现不止野狼的眼睛,季窈收敛笑意,看向李捕头的眼神变得诚恳,“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李捕头能答应我。”
**
金十三娘被捕,关于南风馆男倌□□女客和菜品毒死乞儿老妇两件案子都得以告破,南风馆沉冤得雪,这几日馆里馆外还没收拾出来,已经有不少女客上门来,询问重新开张的日子。
“其实当初这事儿传出来的时候我就不信,蝉郎君谪仙般的人物,无论是多美的女娘他连正眼都不瞧的,哪里会上赶着去轻薄那样儿小门小户的女娘。”
“就是、就是,再说他们这儿的饭菜,我搬到龙都三年,前前后后也吃了不下二十桌子菜,哪回不是吃得我肚皮都快撑破了才罢休,油滋菜鲜的,都给我脸盘子吃圆润了不少呢。”
季窈正带着三七和楚绪收拾柜台,把坏掉的茶叶、干果扔出去,见商陆陪门口女客们闲谈,擦擦汗上前道,“可不是呢,给我们委屈好一阵。你们不来,郎君们这脸色都不好了。”
“那你们到底何时重新开张啊?我们也都等着再和蝉郎君、杜郎君一起吟诗喝酒呢。这大冷的天,出一趟门可不容易。”
她点的两人刚好还躺着,杜仲半个月恐怕连房间门都迈不出来。
商陆赶紧赔笑,随口答应两句敷衍过去,只说过年前店里少不了置办些新桌椅和名人字画,叫他们回去,只等门口贴上告示再来。
送走两个女客,一个官差打扮的人走进来,伸手把一叠卷宗递到季窈手里。
“这是金十三娘的口供,李捕头吩咐让誊抄一份给你们送来。”
“谢谢大哥。”
对于金十三娘如此针对季窈以及整座南风馆背后的原因,季窈实在好奇,所以便托京墨拜托李捕头帮个忙,看能不能在审讯过程中得知一二。
卷宗展开,季窈越看脸色越差,京墨这时候和采买一起走进来,看她脸色不对,接过卷宗。
此案涉及四户人家,三个被害者,金十三娘作为主犯,口供足有十二页之多。
其中问到她如此针对季窈,不惜买通云意、乞儿老妇以命相抵,背后的原因,她竟自述是季窈先使计,差点害得他们戏班子被大火吞噬殆尽,她实在气不过才反击。
“那天她从我这里离开以后,那些猴子就一直躁动不安,关进笼子也不老实,上蹿下跳怎么打都停不下来。晚上我甚至瞧见有一两只猴子往左右两边笼子靠近,看模样叽叽喳喳冲着老虎和豹子,就像是在说什么一样。等到戌时,那些畜生就像是着了魔一样突然发起狂来,拿脑袋撞铁栏杆疯狂想出来。不少鹦鹉挣脱脚链,飞到笼子边把门闩打开,那些畜生就在营地里乱窜,期间撞翻篝火,烧掉我好多物什。肯定是她对那几只猴子施了法术,才让它们狂性大发。你说,这不是明摆着要和我作对吗?我怎么能任由她欺负到我金十三娘头上来?”
原来他们去看蹀马戏兽表演那晚,戏兽班子里着火的原因是这个。
“胡说!”季窈哪里是能容忍得了别人对她头上泼脏水的人,拍案而起道,“我何曾和那些猴子勾结想做坏事了?她竟然背着我诬陷我!”
不行,她一定要去衙门解释清楚。
京墨看她又恢复从前莽撞个性,眼含笑意,伸出一只手攥住她衣袖,温声开口道,“这些事情何须解释,就让他们以为你会法术,岂不更好?再加上这次虎狼大战,你驯服百兽的本事更是名声在外。要说你一点本事不会,谁也不信的。以后有你坐镇南风馆,十里八村的同行自不敢上门欺负我们,何尝不算意外收获?”
要不说京墨能在南风馆获得高人气?短短几句话已经哄得季窈眉开眼笑。一想到自己现在不仅有钱有人,武功高强,对外别人还觉得她会法术,那岂不是脑袋都要翘到天上去,以后只用下巴瞧人就可以了?
暗自窃喜一阵,她想起正事,收敛笑意道,“对了,上次我拜托李捕头的事儿,他答应了吗?”
“嗯。”京墨点头,从腰上钱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何时去,我同你一起。”
算算日子,迟子意应该是后天出殡。
季窈接过钥匙,在手中掂量几下,面色深沉。
“后天吧。不过,我想等到晚上。”
**
寒夜低垂,月明如镜。
季窈一身红色大氅傲立雪中,犹如冬景长卷里最夺目的那株红梅。她摘下兜帽抬头看去,眼中渠映月光。曾几何时,八岁的迟子意可能也因为晚归被爹娘罚站,双手举过头顶站在门外时,可能也曾见过这样的月光。
南风馆所有人乘马车与季窈一同赶到城外戏兽班营地,少女将手里一长串钥匙递给营地里看守看守动物的衙差,所有人随即稍稍后退,让出一条开阔大道。
虎笼、豹笼、还有熊笼,一扇扇生锈铁门打开,里面动物尚未反应过来,以为只是新一轮的戏兽表演提前到来。等它们怯生生走出来,发现没有人给它们带上绳索、止咬器,也没有人用迷幻的药瓶引它们陷入昏沉之后,才迈步朝着向往已久的森林里跑去。
接着是猴子、鹦鹉、蟒蛇,它们在众人注视下攀上栏杆、爬上树梢,回头看向季窈的瞬间像是在同她告别,季窈看向一旁树林外迟子意的游灵缓缓浮现,泪水忍不住沾湿眼眶。
子意,你看了吗?它们都自由了。
被季窈邀请来一同放生鸟兽的还有迟子意爹娘,当他们瞧见自己儿子的游灵出现在树林边时,也忍不住互相搀扶,失声痛哭。
通体蓝色鸟羽的鹦鹉盘旋在季窈四周,时不时同她肩上珍哥儿嬉戏,游灵的目光终于缓缓落在季窈身上,两人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在此刻凝神对望。
当最后一只鸟飞进树林,消失在寒夜之中,季窈知道,迟子意在人世间最后一点牵念已经放下。
他要走了。
正当游灵的虚影一点点往森林深处飘走,杜仲晚来一步,忍住身上伤口翻身下马,环视四周道,“子意的游灵呢?”
“你不在家好好躺着,来着做甚?”
他从怀中掏出琉璃小瓶,正色道,“你忘了我们最初选择帮助游灵的原因?”
随季窈目光转头,他捏紧手中琉璃小瓶,跟着游灵往树林深处去。像是感觉到身后脚步一般,游灵飘到一半停下,平视前方,面无表情。杜仲举起手里小瓶递到游灵面前,静待他有所反应。
他倒要看看,迟子意生前同季窈关系甚密,如今窥见这琉璃小瓶中血,是否还会和孙乐知一样,用手指向季窈。
灵透月光,圣洁似雪。游灵缓缓抬手,虚影触碰到瓶身的瞬间,似有点点微光闪动。他目光沉静,略顿住片刻后,转身加快速度往森林里飘去。
季窈不放心杜仲和迟子意,趁众人收拾套马车的间隙单独跑出来寻他,正巧看到他跟着迟子意往树林深处跑。
“诶,杜仲,你去哪儿?”
第83章 情丝蛊 只微微动念。
亥时四刻,连月亮都不知何时从层云后隐去。天空只剩下星光半点,将树林照亮。
季窈追着杜仲跑进来,四寻他不到,索性站在原地叉腰大喊。
“杜仲!杜仲你在哪儿啊!”
“嘘。”高大的身影从她身后一晃而过,立刻又追随眼前游灵的身影而去,“小声些。”
少女计谋得逞,得意洋洋地跟在他身后,“放心吧,子意跟我关系好着呢,才不会被我吓跑。”
话没说完,游灵突然停下不动,三五步开外的杜仲也随之停下。季窈闪躲不及,迎面撞上他坚实后背,疼得她叫唤一声。
“哎哟。”她的鼻子啊。
“嘘。”面前郎君耐心一点点流失,“再出声就给我滚出去。”
“嘁,还是以前那副死样子。”少女在他身后翻个白眼,随即扒在他胳膊上,往前看去。“他到底要带你去哪儿啊?”
郎君凝神静气,全神贯注瞧着游灵飘到一棵参天大树下,伸手指了指树枝。两人抬头看去,倏忽间发现上面挂着一条蟒蛇。那蟒蛇通体金黄,在漆黑的夜色中自带三分光芒似的,说不出的醒目。季窈立刻松开杜仲,一边往上跳,一边高兴道,“这不是之前枝下山上那条缠着我的蟒蛇吗?怎么在这?”
她跳起来跟它打招呼,蟒蛇缓缓抬头,眼珠子扫过少女兴奋面庞,嘴里丝丝吐信。它嘴边还叼着一根灰色的鸟羽,一看就是刚饱餐一顿结束,蜷在树上休息。
树下,游灵伸手放入怀中,手掌弯成半圆形状朝树上递过去,可他手里明明空无一物。杜仲马上明白过来,掏出怀中琉璃小瓶,伸长手递到蟒蛇面前。
要说一点也不怕,那是假的。可这远远比不上他迫切想要找到那个东西来得重要。
黄金蟒吐着信子,将注意力转移到杜仲身上,晃着脑袋在郎君手边轻嗅。也不知道它到底闻到什么,就在两人都满怀期待的看着它时,它突然长大嘴巴朝杜仲的手咬过来,郎君下意识缩手未果,被它死死咬住大拇指及手背虎口处,惊慌失措之中琉璃小瓶从手中飞出去。
季窈见状赶紧纵身去接,在瓶子落地之前稳稳将它接住。见瓶子安然无事,杜仲松一口气,另一只手伸上来就准备教训那条蟒蛇,季窈赶紧又扑过来把蟒蛇拽走。
“做什么?你还想杀它不成?”
“分明是它要杀我。”
少女伸手轻轻掰开蟒蛇小嘴,血红色的口腔内不见牙齿,“它的牙早就被金十三娘拔了,你又没事,不准伤它。”
低头看来,杜仲手背上确实只有半圈红印子,并无毒牙印记,遂放下心来,整理衣冠道,“我的小瓶子呢?还给我。”
“谁稀罕似的。”少女眼里现在只剩下那条黄金蟒,也不抬头,只将手掌摊开道,“这呢。”
整理完衣服,杜仲总觉得前方似有红光闪烁,抬头一瞧,呼吸一滞。
季窈低头还在逗弄黄金蟒,手摊开一阵有点酸,催促道,“哎呀你怎么还不拿走……”
“别动!”
听他声音有异,少女终于抬头,看清面前红光的瞬间,也和杜仲露出同一个表情。
“怎么会……”
少女掌心,琉璃小瓶正微微发光,因为里面盛有红色血液一类液体,光芒正随着季窈一呼一吸之间轻轻晃动,里面红色的液体也好似活过来一般,在里面轻摇慢卷,漾起水纹。
几乎是再一次确定,面前这个看上去时而机警,时而鲁莽,更绝大多数时候带着比小孩子还天真散漫、自由随意的少女与他正苦苦找寻之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杜仲双眼凌厉,看向季窈的时候宛若万千银针扎在她脸上。
“嫂嫂……”
季窈也被他这个眼神吓到,缩着脖子连连后退,“别、别这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