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真是!
季窈最讨厌拐弯抹角,干脆上前两步,将她手里的东西抢过来,逼迫她看向自己,“云意污蔑蝉衣辱她清白,转头三天就跳河身亡;今日门口乞儿老妇服毒自尽,栽赃到南风馆身上,害得京墨被捕下狱。此两件事都是金十三娘你指使他们所为,你还要继续装傻吗?”
“这件事啊,”她略从榻上坐起身,双手撑在身后,傲慢地看着她,“我听说了,闹得挺大的。不过,跟我有关系吗?”
她绕弯子的话在季窈听来,宛若一颗将季窈点燃爆炸的火苗,她闭眼深呼吸,忍耐再三才没有把心里一万句骂人的话宣之于口。
不打算跟着她绕,季窈直接开口说道,“十三娘要教训的人是我,还请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此言一出,金十三娘眼中划过一丝欣赏,她站起身走到季窈面前,略高出她半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很勇敢。可惜,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以为那两个替你无辜受罪的人还有脱罪的机会吗?”
她这算是承认了吗?
“只要能证明云意和那老妇都是收了你的钱才会做出这一系列栽赃陷害的事,蝉衣和京墨就都可以平安无事!你想怎么对付我都可以,但请你放过他们,可以吗?”
少女字字珠玑,话语间带着诚恳和渴求,金十三娘沉默的看着她,半晌后似乎终于满意了,转过身去,缓缓吐出三个字。
“不可以。”
第75章 硬骨头 “你就这点本事?”
听见金十三娘的拒绝,既是意料之中,却又将季窈心里最后一丝希望抹灭,“为什么?你要报复的人是我,想要教训的人也是我,我可以离开南风馆再也不回去,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
“承认我买通他人陷害于你,不是将我自己往大牢里送吗?你还真是天真。且先不说我跟这一切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在我看来,你真正要找的那个人卸磨杀驴,摆明就是切断一切与你谈判的后路,将你置于死地。你还这么天真的到处去找人来救他们?”
她低头凑近,细长眉眼里闪烁狡猾的光,“当初得罪人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会有今日?还是赶紧为他们备好棺材,选一处风水宝地要紧。”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宝剑出鞘的声音,季窈拔剑就朝金十三娘刺来。
“既然谈不拢,那我就拿你的命来换他们,看你换不换!”
佩剑朝她面门刺来,被后者侧身灵活躲开。季窈抽剑回身,换一个方向又朝她下盘攻来。
金十三娘看着文弱,她却见过她拿着皮鞭狠狠抽到在黑熊身上的模样。
一个转身的功夫,金十三娘已经够到挂在架子上的皮鞭,直接挥鞭将季窈刺来的剑打开,少女向后退两步,收回的剑顺势将帐篷外侧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冷风就从外面灌进来。
她刚学会用剑没多久,结合身法心法也只能做到按照南星教的那样来,无法举一反三,甚至结合对手出招进行灵活转换。
加上长剑对皮鞭,柔韧性和灵活性差上一截,季窈十几招出完全部被她挡回去,一时间没了主意,只好以剑做刀,开始用蛮力。
论剑术她略输一筹,比力气她却胸有成竹。
一刀刀砍在皮鞭上,颇有几分想把皮鞭砍断的意思。金十三娘摸不透她出招,渐渐的竟落了下风。这时其他帐篷里的门徒都闻讯赶来,季窈见敌众我寡,赶紧退到帐篷外,趁金十三娘追出来的功夫,她直接划破帘子将剑对准金十三娘的喉咙,逼迫她放下手中皮鞭。
“班主!”
诸人赶到时,季窈已经将金十三娘制住,以剑抵住喉咙,把她拉到自己面前。
奈何她比自己高出一截,季窈站在她身后看不到面前人的表情,只好又站上一旁高凳,一手持剑一手朝底下人挥舞。
“你们谁按金十三娘的吩咐去买通云意和乞丐老妇的,给我站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表情各异,其中不乏知情者闻言立刻低头,抑或是面露难色的看向金十三娘。双方正僵持,一支利箭突然从不远处射来,朝着季窈面门而来,她立即低头躲过,金十三娘却趁机从她剑下逃脱,站至众门徒身后,指挥他们道,“给我杀了她!”
这可就不妙了。
季窈赶紧跳下凳子,在躲开一个个门徒和偶尔迎战过上两招之间来回切换,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门徒堵上来,将她逼至角落,季窈握紧手中剑,凝神静气,准备拼死一搏。
众人身后,方才放箭的人终于现身。季窈定睛细看,竟是一名小女娘,模样打扮与那日鹦鹉表演的驯兽师相差无几,肩头正巧也站着一只鹦鹉。
金十三娘从人群中走出来,姿态妩媚,眉飞色舞,“你今天没能杀了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南风馆所有人!”
一句话又将其他人都牵扯进来,季窈不在乎生死,却唯独害怕连累别人。见她如此说登时慌神,放下剑喊道,“不要!你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牵扯别人,算我求你!”
“呵,事到如今,季掌柜以为自己说的话能有多少分量?给我杀了她!”
背箭篓的小女娘拉满弓,将弓箭对准季窈,左手一收一放之间,箭已射出,朝着季窈而来。就在她以为自己躲不过的瞬间,一只大手突然将她整个人拉起来,越过身后堆放动物干粮的层层木箱子翻到营地栅栏外,而那只手的主人躲闪不及,被利箭擦挂刺破肩膀,疼得他闷哼一声。
“杜仲?”
来人正是杜仲,他与南星一起骑马赶到蹀马戏班外,瞧见季窈的马拴在门口,立刻明白过来,暗自潜伏在营地四周准备营救她。南星这时候也从另一边分奔过来,瞧见他俩这副样子,面露不悦,仍是上前来将季窈搀住。
“你没事吧?”
她摇头,目光落在杜仲划破的肩膀上,那里已经被鲜血染红。
“不行,我不能走,我要回去求她!”
“发什么疯!”杜仲收剑入鞘,伸手揽过季窈腰身,阻止她往后走,另一只手吹口哨唤来马儿,蹙眉开口道,“什么时候了还由着你胡闹?赶紧离开。”
“可是……”
可是她不甘心。
事态紧急,就算南星对杜仲诸多不满,此刻也只有先走为上这一个办法。他扶季窈上马,自己紧随其后将她抱住,杜仲也坐上另一匹马,三人绕营地后方半圈避开追杀,随后又调转马头从竹林里穿过,绕远路往南城门奔去。
疾驰的马匹速度极快,两侧树影风驰电掣般的不断后退,快成一道虚影。
季窈侧目看向杜仲还在渗血的肩膀,忍不住开口道,“你还好吗?”
风声将声音虚掩,杜仲置若罔闻,只一心策马狂奔。
几人一路风驰电掣,进城门后避开大道从暗巷回到簋街,将马扔给三七后在大堂坐定,季窈才稍稍从方才险象环生的经历中缓过神。
商陆端来白酒、药瓶,给杜仲和南星伤处上药,楚绪也还留在馆内,见季窈双手带血,虎口处更是裂开一条不小的口子,也赶紧凑过来替她清理。
偌大的南风馆大堂寂静无声,只有桌上两盏酥油灯还亮着,烛火幽微,冷峭凄凉。
想起自己辛苦跑这趟,一无所获,倒像是彻底惹怒金十三娘,少女一向倔强的心不禁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左手被楚绪抓着上药,她就抬起右手,将自己脸上不断划落的泪水拭干。
“是我没用,不但没有求得金十三娘饶过我们,还害你们受伤。”
杜仲身上伤经过简单处理,已经没有渗血。他冷眼扫过身后季窈哭得梨花带雨,转身过去,双手扳住少女双肩,逼迫她正视自己。
“你就这点本事?”
大家看见季窈哭,都只是柔声安慰,却不料他如此疾言厉色。她微微张嘴,一时怔住。面前郎君略收敛神色,口吻仍旧强硬。
“不是说要守护南风馆所有人的安全吗?不是聪明绝顶、洞察世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任由外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来?”
季窈哭哭啼啼,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可是……我实在想不出办法,如今京墨和蝉衣都被抓走,我还能怎么办呢?”
“没有办法就继续找办法!别忘了,京墨和蝉衣还在牢里等着我们去救他们。”
“那我明天写拜帖,再去求金十三娘……”
“不行!”杜仲忍住肩膀伤口撕裂般剧痛,抓紧少女双臂,目光凛然,“我不允许你服软,也不允许你再去求她。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快意恩仇、行为有度。她既接二连三使出阴招,摆明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去求她,只会死得更快。我们只能靠自己。”
说完,他松开季窈站起身,从回廊离开。
“我明日会找机会去到云意家中仔细搜查,你也好好想想,还有哪些地方、哪些线索可以一用。”
夜深,大家累了一夜此刻再无多言。待人逐个散去后,大堂里只留下南星还陪着季窈坐在原位。少女呆呆地看着面前酥油灯火苗闪动,盯的时间一长只觉眼睛干涩难受。南星蹲在她身边,抓住少女的手轻声道,“别想了,早些休息。”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飞蛾,扑棱翅膀不断在油灯上方飞舞,触须和长足触碰到火焰又立刻缩回来,如是再三。
它不知道烫吗?应该是知道的罢。
季窈站起来,吸吸鼻子,眼神变得坚韧。
“他说得没错,我要振作。”她侧目看向南星,脸色已经比方才好很多,“既然杜仲明天去云意那边打探,我们就去云意之前买首饰钗环的铺子,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新发现。没有京墨,调查这些人的背景来历虽然变得困难,倒也不是完全一点路子也没有。明日再叫上商陆,去好好打听打听那名乞丐老妇的来路。如果她真是个老无所依的乞丐,救京墨出来应该就会容易很多。左不过就是这店不开了,我们另寻出路。”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不信她季窈在这龙都之中活不下去。
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调整好思绪,个中缘由自不必说,都是杜仲的功劳。南星看她振作起来,心里却一丝欢欣也无,反而陷入深深的失落。
可这时候再出言讽训,未免又要被面前少女说小心眼。少年低头不语,半晌后才揽住少女腰身,带着她往后舍走去。
“走罢,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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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老妇惨死街头,南风馆被封无法开门营业,众人算是彻底清闲下来。
杜仲一大早就带着三七出门,说是一个望风,一个直接潜入云意家中找寻线索。季窈这边带南星去到之前云意从官府后门消失后买首饰钗环的东街首饰铺子,当面询问一番也无甚收获后,只好让他们把那些首饰的模样画在纸上带回来,看是否能有所用。
没想到刚从后门回到南风馆,独自在大堂里和珍哥儿玩了好久的迟子意从桌边跳起来,朝季窈呵呵笑,“窈姐姐,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你怎么来了?”昨夜虽然打起精神,睡得却差。她面色难掩疲惫,坐下揉了揉眉心,“我这几日不得空,怕是不能陪你,你就和珍哥儿玩,好不好?”
小孩看见少女随手放在桌上的几页画纸,看清上面所画珠钗样式,脑袋一歪,小声嘀咕道,“咦,这簪子看着好眼熟。”
第76章 转机 他犹豫了。
顺迟子意手指看去,画纸上是一只孔雀尾羽造型的金簪。上面由上到下镶嵌三排不同数量绿玛瑙,巧夺天工,在一众寻常首饰之中显得十分突兀。
记得首饰铺老板曾告诉他们,这金簪因工艺繁复,半年只出了这一支,第二支尚在制作当中,已经被预定出去,是目前市面上独一无二的一支金簪。
季窈将画纸拿起,放到迟子意面前激动道,“真的吗?在哪里见过?”
小孩摸着下巴,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嗯……就在蹀马戏班里,脸上化得很好看的那名花娘姐姐头上戴着的。”
花娘?就是他们第一次去戏兽表演时,门口查验小票的美貌女子?
前几日她夜探戏兽班之时,并没有看见那名那名女子,所以也不知道她头上新得了这么个东西。
“此事事关重大,你确定吗?”
“嗯。”迟子意点头,眼里带着令人信服的自信,“我经常偷溜进去,见她不下七八回。这金簪是她近两日才开始戴在头上出来迎客的,我不会看错。”
那就只能说明,杀死云意并夺走她身上所有值钱物品的人还是在戏兽班里。
少女与南星对视一眼,刚想为发现新线索而高兴,转念一想,脸色又垮下来。
“可是上次去戏兽班已经打草惊蛇,现在想再去,恐怕不成。”
说到这,季窈又开始为自己那日的莽撞感到懊悔,长叹一口气在桌边坐下,陷入苦愁之中。
珍哥儿飞到她肩上落下,仿佛是感知到少女情绪低落,它歪着脑袋在少女耳垂轻蹭,一边小声“嘎”、“嘎”叫得像只鸭子。
迟子意伸手抚摸珍哥儿光洁背毛,凑上前问道,“你们不能去,我可以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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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季窈和南星带着迟子意一路策马扬鞭,到戏兽班营地外不远处下马改步行,借树影遮掩一点点靠近那些五彩的帐篷。
对于让迟子意掺合进来,季窈心里始终带着忐忑,不时回头看向身后半大的孩子,语带不安,“要不你还是别去了,我担心你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