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商陆的情绪低落下去,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许久都未曾落下,季窈赶紧上前岔开话题问道:“山庄中可有懂药理之人,能否分辨出这茶里被下了何种毒药?”
方才被叫去药房找解毒药的丫鬟怀中抱着几个药瓶哆哆嗦嗦上前,将瓶子递给季窈小声答来,“我方才在药房里找解毒药的时候,发现二层抽屉平日里放牵机药的地方被打开,往里看去,少了一瓶牵机散。”
牵机散?
“那是什么?”
商怀墨看一眼仍沉浸在自己悲伤思绪里的商陆,又坐回交椅上,“是一种见血封喉的毒药,以前山庄附近总有野兽出没伤人,是以爹爹交代管家采摘山里一味名叫马钱子的药材制作成牵机散,洒在山庄附近毒杀猛兽。”
“那凶手偷了整整一瓶牵机散,剩下的部分必定被他藏了起来,如果大家没有意见,我建议立刻搜索整个山庄,找出谁的房间回藏有剩下的牵机散。”
接连惨死两人,大家似乎都对季窈的任何提议没了反应,商怀墨目光扫过季窈面庞,冷声道:“连我也要搜?”
他的目光带着恶意,像寒天白雪里一捧刺骨的霜拂上少女面庞,季窈突然嗓子一阵干涩,又咳嗽起来,“咳咳……为保万全,自然是越细致越好。”
少女的咳嗽声显得十分突兀,她想停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心里一面抱怨着这些时日的药都白喝了,一面咳到脑仁都在隐隐作痛。见状,南星赶紧走过来搀住她,手背搁上少女额头,眉头紧锁,“不烧烫,这寒病却也总不见好,到底还是别管了,只好好将养着,其他事情交给我和商陆去做罢。”
就算她不想答应,身体大致也不允许她再强撑下去了,季窈虚弱地点头,被搀扶着往东厢房走去。
二夫人死了儿子,这些便再也顾及不上商老爷的出殡仪式排场大还是小,将先前从商怀书那里拾来的金条悉数交给管家,吩咐他想办法下山之后给商怀砚好好置办一副棺材。商怀墨则是交代下将灵堂最右侧一处位置腾出来,用以停放商怀砚的尸体。
一碗苦涩的汤药下肚,季窈脸色半点血色也无,只撑着自己的额头斜靠在床沿边,等待搜屋的结果。不一会儿,管家苦着一张脸敲门,颤颤悠悠将瓶子递给南星。
“在灵堂外的草丛里捡到的,瓶口没有塞紧,剩余的牵机散已经全部洒在杂草上,此刻已经全部变色染紫,瓶子也已经空空如也了。”
季窈听着这话,强撑着直起腰身,说话时声音尽量大些,“那便再有劳李叔挨个问一下,山庄中每一个人午膳之后都在做什么,可有人能证明。”
“诶,好。”
等到夜色渐暗,季窈和南星腹中空空,饶是精神不佳,也只能出来随便吃上一些饭菜。季窈睡醒之后自觉昏沉困乏更甚白日,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跟着南星路过灵堂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只黑猫从商老爷的棺材下面一跃而起,跳到了供桌之上。
要知道,黑猫走过灵堂是十分不吉利的事情,季窈一下子抓住南星的手,紧张起来。与此同时,棺材后面升起几团似云若雾的虚影,一点点在季窈和南星面前显了形态。
“是商老爷他们!”顺着季窈手指的方向,南星看见三个类人形的白色身影缓缓出现在两人眼前,商怀书和商怀砚一高一矮,十分好认,皆四散开来,消失在灵堂之外。只有商老爷佝偻的身影停留在了灵堂里,久久地定在原地不动。
他想做什么?季窈面前,那只身后矫捷的黑猫已经在供台上寻寻觅觅,鼻子将台面上的东西闻了个遍,似乎在找寻食物。奈何台面上只有他们放上去的那四件代表四季的物什。就在两人以为猫咪没能找到食物,即将离开之时,商老爷的游灵突然朝猫咪飘了过去。
寻常人若是没有经历过亲眼看到自己最亲最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之事,是无法看到游灵的,但猫不同,天生行走在阴阳交界处,它们能将一切孤魂野鬼看在眼里。
此刻黑猫正好走到那副春景图前,商老爷的游灵突然上前,将它吓得浑身毛发竖起,下意识露出尖锐的爪子想要还击,季窈生怕它不小心将身下春景图的纸刮破,赶紧扯着嗓子呵斥一声,才将黑猫吓得调转方向,从供桌前的椅子跳下去,钻进草丛没了踪影。
眼看着春景图无恙,两人这才松一口气,回过头去想再看商老爷时,才发现他也一并消失了。
就在此时,东厢房突然想起女人的尖叫声,还没等季窈和南星走出灵堂前去查看,西厢房也传来一阵细碎的叫喊声,两人站在正中间大厅前手足无措,正不知道该往哪边跑,东边商雪诗带着二夫人已经跑了出来,西边商怀墨也满面狼狈,从西厢房穿堂走出来,气喘吁吁。
“又怎么了?”
季窈头疼得不行,第一次萌生了打退堂鼓的想法。
这山庄里悬案一桩连着一桩,真是让她片刻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商雪诗只穿着单衣,像是正准备洗漱沐浴的模样,二夫人见状赶紧将身上大氅脱下来将她裹住。她双手颤抖指着自己的卧房,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房里……房里有鬼。”
“是、是商怀书在我们房中。”
啊?他与商雪诗和二夫人没什么感情,为何会跑到她们房中去?
商怀墨一听也是一惊,下意识低头擦了擦鬓角吓出的冷汗,同样用手指着自己的房间,“我房中也有。”
那去到他房间的只剩商怀砚了。可是他去到那个与自己丝毫不亲近的二哥房中做甚?看望他们?
一瞬间,大量的谜题全部放到少女面前,她只觉头晕目眩,胃里一阵恶心猝不及防上涌,赶忙推开南星跑到院子里,对着草丛外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个干净。
“师娘!”
“掌柜!”
生怕她再出什么事,南星和商陆都赶上前来将她扶住。季窈弯着腰摆摆手,示意他们安心。
因为房间里有鬼,众人都心照不宣地留在了灵堂,不愿再各自回去,季窈身体虚弱,自然也没那个心思去帮他将游灵赶走。
一杯热茶下肚,少女感觉自己终于清醒了一些,结合商老爷方才奇怪的举动,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南星看着她手中茶杯停在面前,喃喃自语道:“你说,商老爷会不会就是想要那黑猫去将画毁掉啊?”
还没等南星应答,商陆先一步开了口,“那些画卷、漆盒都是舅父生前极为喜爱之物,应当是舍不得猫儿将之毁掉才对。”
可他方才的动作着实诡异,明知道黑猫爪子下面就是春景图,他还选择扑过去,难道是以为自己游魂一个,还能将黑猫抓住不成?
少女的目光落在台面上那四件珍宝身上,脑子开始飞速转动。
商老爷此番设置诸多谜题,背后一定有他的原因。这第一关四季诗谜的谜底,是从商家四兄弟姊妹房中共同寻得,其背后的意义会是什么?这四件珍宝唯一的共同点背后又代表着什么呢?
兄弟姐妹……稀世珍宝……
“有了!”季窈忍不住叫喊出声,同时从交椅上站起来,面带喜色,“我知道这四件珍宝该如何用了!”
说罢,她快步走到供台前,拿起那副春景图,竟然双手用力,一副准备将之撕开的模样,商怀墨一个箭步冲上去把画夺下来,眼里尽是警惕之色。
“做什么?此画价值千金,你竟然妄图撕毁?”
她踮起脚尖去抢,语气带着急切,“哎呀你且信我一次。”
“休想!”
南星从身后将少女搂住抱在怀里,带着她后退几步与商怀墨拉开距离,“既然知道这四件珍宝 的使用方法,不若先讲出来大家一听,兴许我们还能帮上忙。”
环视一圈,见大家都面带怀疑,季窈此刻来了精神,便清清嗓子,正色道;“商老爷举行此次寻宝游戏,背后一定有他的原因,我顺着这个方向,开始思考第一关四季诗谜背后的原因,终于让我想到了。”
“是什么?”
“团结。”
团结?在场诸人闻言面面相觑,皆是不解,只有商陆最先反应过来,接话道:“原来如此,掌柜是想说,舅父将第一关四件珍宝分别放在四兄弟姊妹房中,以分散来求团聚,要的就是他们彼此团结互助,且对彼此关照有加,能注意到彼此房中常见之物的人才能找到这四件珍宝,且只有他们四人同心协力,都愿意将这四样物件拿出来的情况下,这第一关才算过了。”
“对,”少女嘴角勾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接着说道,“只不过他没想到商怀书会死,以及后面我与南星的突然到访,所以才会让我和南星得了这个可乘之机,从中发现并集齐这四件珍宝。”
商怀墨显然对这个夹杂着商老爷亲情祈盼的背后原因不甚关心,面色上有些挂不住,侧过脸去问道,“那你要撕掉着春景图,也是爹的意思?”
“不错,”她走到台前,将桌上砚屏拿在手中,转过身来对大家展示道,“如果要说解开第一关的关键是以分散来求团结,那么商老爷设置这第二关,便是要以财宝来引出不惜财。这四件珍宝价值连城,旁人一定只会想要占为己有,而方才商老爷的游灵故意惹怒猫儿企图将春景图抓破,应该就是希望大家能将这四件珍宝毁掉。只有真正将不爱财的人,才能得到下一关的提示。”
说完,她也不等众人反应,立刻将手中玉石做的砚屏向地上摔去。只听得一声巨响,木质框架里两个巴掌大小的玉石应声而碎,在灰黑色的地砖石上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接着无数碧彩通透的玉石碎片崩裂而出,在众人眼前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随后纷纷滚落在地,完成了它最后的绽放。
少女蹲下身在碎片中搜寻一番,晃眼瞧见一片澄澈的碧绿之中,一张白色的四方纸片夹杂其中,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段简单的线条,看上去像是画的一角,末端还留有几个字,写着“故人”和“明我”四个字。
原本还想发作的商怀墨见季窈找到了一角碎纸片,立刻没了声音,商陆围上去看,眼中难掩兴奋之色,“是舅父的笔记。”
她既以砚屏验证了自己的说法,旁人自然不再有意见。接着少女又将鼻烟壶摔碎、漆盒拆解开,取出其中夹杂着的碎片,最后将商怀墨手中春景图小心翼翼沿画轴边缘撕开,亦是将画卷与边框的纸之间暗藏的最后一块碎片拿了出来。
四块碎片拼在一起,众人凑上前来,接着烛火将纸上所画之物和所写的诗句看清。
纸片正中间只有一尊葫芦形状的瓶子,和一句诗。
“故人坐瑶台,明我长相忆。是何意思?”
二夫人看见那花瓶眼神一亮,语气里满带疑惑道:“这不是哥釉葫芦瓶吗?”
第47章 鲁班四方锁 师娘你好香,师娘你骗人。……
二夫人将画中花瓶名字脱口而出时,恰逢一阵寒风吹来,将桌面上刚刚拼好的画卷吹翻,四散开来飘到空中。
季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南星四处抓取空中飞扬的纸片之余,转过身来将一张小毯披在她的身上。
“才将药吐了个干净,现在若是再被风扑了,怕是不好。”
少女还沉浸在破解了谜题的兴奋之中,揉揉鼻子往他怀里靠了靠。
“没事的,你怀里暖得跟火炉一样,我冷不着。再说不知道为何,吐完我反而现在精神好多了,”她转头过去看着二夫人,引导她继续说下去,“二夫人,你说这画上的花瓶是何名字来着?”
“哥釉葫芦瓶。”管家带着仆人已经把门关上,房中架上炭火,总算是暖和些许。二夫人低下头,好似陷入了回忆一般。
“我从前刚嫁入商家,还没有被大夫人赶去别院久居的时候,每日都会到大夫人房中请安。她是个喜欢摆弄花草的人,许多时候我见到她,她都在修剪着丫鬟们刚从山庄外采摘回来的花枝。而她最喜欢用来插花的,就是画上这只哥釉葫芦瓶。”说完,她将目光转向一侧墙壁,众人随她的目光看去,前厅左侧一众文玩字画之中,一张美人春睡图出现在众人视野。那熟睡的美人正斜靠在摇椅之上,不远处半开的房门一隅,与他们面前拼图一模一样的哥釉葫芦瓶中插满桃枝,正好出现在美人身后,同繁茂的春景融为一体。
原来这个谜题,出在了已经去世的大夫人身上。
“所以,我们现在要找的就是这只葫芦瓶?”
季窈摩拳擦掌,正准备让管家带着她到各处搜寻,二夫人在一旁默默擦净眼角的泪痕,满带失落与寂寥开了口。
“不用找,我知道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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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望山庄东北面,供下人们居住的并排小屋最末端,一间上了锁的房间被打开。
管家手持烛盏带着仆人率先跨步进去,将空气中四散的灰尘和门窗上密布的蛛网先行清理,再将门完全打开,引众人进来。二夫人表情平静地带着季窈和南星,从一堆被布遮起来的瓶瓶罐罐之中准确无误地将那只哥釉葫芦瓶抽出来,扫去表面尘垢之后,原本属于花瓶光鲜亮丽的釉面颜色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离近了看,这只花瓶远比画中更美,难怪大夫人和二夫人都能将它记得如此清楚。
二夫人将花瓶递给季窈,嘴角拾起一个自嘲的淡笑,“自她过世,我回到山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有关她所有的东西都收进这间屋子锁起来,没想到老爷到死都还是惦记着她……不管她活着还是死了,都注定是我比不上她。”
一只花瓶突然牵出长辈们的恩怨情仇,一时间在场的小辈们皆低头不语。只有商怀墨嗤笑一声,径直走上前来从季窈手里夺过那只花瓶,冷声道:“妾就是妾,既能甘愿做小,就不要指望还能有出头的一天。就凭你也配和我娘亲相提并论?当年她的死当真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又是一阵冷风刮过,引屋内烛火摇曳不停。二夫人的面容在闪烁之中看不真切,只有悲伤的语气自昏暗之中传来。
“我知道自己如何说都不能打消你的疑虑,但如今你我身边都就只剩下彼此,难道你还要这样与我们继续针锋相对下去吗?”
没人回答她的话,只有急促的冷风穿梭在众人之间,呼呼作响。
商怀墨抱着花瓶回到前厅,宛若抱着最心爱的宝贝一般,众人复聚集到一起之后,他看着季窈那张因为生病而有些惨白的面容,拍了拍怀里的花瓶。
“接下来做什么,要砸了它吗?”
少女忙摇头不迭,生怕晚上一步他就要把好不容易找来的花瓶砸掉,“自然不用,哪有一个谜面用两次的道理……拼图上那句诗是如何念的?”
商陆已经用浆糊将拼图纸页粘好,此刻从怀中掏出来,递到众人面前,温声重复道:“故人坐瑶台,明我长相忆。”
知道这是新的谜面,众人纷纷低下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句诗。南星允自沉思片刻,眉眼弯弯凑到少女耳畔悄声道:“会不会仍和大夫人有关?”
“你是如何想的?”
少年显然不打算将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仍旧附在季窈耳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耳垂上,“我顺着你之前所说,以商老爷设置这些谜面背后的目的作为考据,既然前两个谜面分别是要商家人团结有爱、将钱财至于身之物,那么这第三个谜面,大概就是他希望活着的人能铭记死去之人的遗愿,不忘大夫人在世时,与之相伴的那些美好过往。如果我推断正确,第三个谜面的解答,会不会在大夫人和商老爷的房中找到答案呢?”
季窈越听眼神越亮,直接转过头去“吧唧”一口亲在南星脸上,抱着他小声欢呼道:“一定是这样!南星你真聪明!”
他顺势将少女搂入怀中,略一用力,就能摸到她衣衫下消瘦的身躯,真是一点肉的都没有,“说起聪明,不及师娘万一……只是想带你尽早下山,好好养一养身子要紧。”
“快了!已经很接近了!”季窈从他怀中抽身,转过身去将方才南星的一番推论尽数道出,众人便随着管家又提着灯到了商老爷和大夫人生前所居住的卧房里来。
商老爷去世不久,这里还时常洒扫着,一丝灰尘也无。众人提着灯在屋子里搜寻一番,既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装得下水月玉观音坐像的箱子,也没有发现和商怀墨怀中所抱花瓶相关之物。
她看着众人漫无目的的四处搜寻,嘴里仍念叨着那句诗。